纪录片里的时间与爱
人类对于时间与爱的追求总是相辅相成的，渴望绵长的岁月却畏惧孤独，期盼深刻的爱情又恐不能长久。然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矢志不渝的真心又何其难寻。因此，人们总是愿意创作传诵那些相守一生的爱情故事，来慰藉自己在短暂旅途中游荡无依的灵魂。而当纪录片遇见真实世界里的时间与爱，用有温度的镜头平静地讲述，讲述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心脏跳动的声音，讲述青葱年岁相识、耄耋白首同归，便总能触及观众内心最深处的柔软，让人想要重新开始等待，从远方缓缓走来的，“我的爱人”。
今天为大家带来三部爱情传记题材纪录电影，分别是上映于今年四月、评分高达9.1分、在豆瓣口碑电影榜榜首连续霸榜三周的美国纪录片《隐秘的爱》，和另外两部经典口碑纪录电影——上映于2014年的韩国纪录片《亲爱的，不要跨过那条江》，与上映于2017年的日本纪录片《人生果实》。尽管三部纪录片呈现了在迥异历史洪流中跌宕的截然不同的个体生命历程，却蕴含着相通的情感内核——近百年人生岁月酝酿出的至纯至深之爱，而当爱侣们携手行至生命尽头，却要无可奈何地面对阴阳两隔，在那铭心刻骨的哀伤中，更渗透出不同文化背景下人类关于死亡的哲学之思。
流年盛景：人生记忆的复现
历经时间洗礼的爱情固然坚如金石，但爱情最初的样子——或青涩而懵懂、或热烈又痴狂，总是在记忆宝匣的深处熠熠闪光。相较人一生的长度，纪录片镜头的陪伴总是短暂的，于是，为了再现那些令人心旌摇曳的流年盛景，鹤发老人们翻找出泛黄的书信、褪色的相片，亦或只是噙着泪娓娓道来……
《隐秘的爱》
《隐秘的爱》中，当帕特拿起1947年写给泰莉的情书，她眼眶泛红，指尖在微微颤抖。那是一叠泛黄的纸页，折痕处都已断开，字迹还清晰可辨，只是每页情书底部都被撕掉一块，没有寄信人，也没有收信人，若被无心之人捡到，也只道是一段男女间无主的情话。
“我是个爱书之人，看过很多故事，却从没看过一个女人爱上另一个女人，可我竟期望着，你对我也有一样的感觉。”
帕特与泰莉的爱情和这叠情书一起藏了65年。对于满世界快乐奔跑的异性情侣来说，爱是天赐的幸福、是伟大的创造，但对于她们来说，爱是撕掉署名的情书，是只能在沙尘暴中亲吻，是只有两个人珍藏的秘密。
《人生果实》
纪录片《人生果实》里，一张1950年东京大学游艇俱乐部成员的黑白合照讲述了英子和修一的初遇。一个是身着精致格子连衣裙、面容甜美的清酒酿造厂独女，一个是穿着草鞋麻裤、不修边幅的东京大学高材生，那时的英子和修一还不知道，拍完这张照片，他们此后一生都将牵绊在一起。五年后，热恋的英子和修一举办了一场简单到极致的海边婚礼，没有西装领带，也没有婚纱和手捧花，甚至没有留下新人单独拍摄的照片。直至六十余年后，忆起结婚那日十一月份凛冽的海风，以及依然不修边幅的新郎修一冻得双手揣着兜高高地竖起衣领，英子笑得竟一如新婚时甜美，眼角洋溢着更深刻的幸福。
《亲爱的，不要跨过那条江》
由于是家长安排的封建婚姻，又经历了战乱年代的颠沛流离，赵炳万爷爷和姜溪烈奶奶没能留下定格回忆的相片和书信，但或许，此时此刻正相爱的两个人便已是往昔情谊最好的见证。《亲爱的，请不要跨过那条江》中，奶奶坐在屋檐下，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爷爷的时候，那时奶奶14岁，爷爷23岁。后来两个人成婚，爷爷只是每晚在睡前揉揉奶奶的头发，摸摸奶奶的耳朵，然后看着奶奶在自己眼前安然入睡，直至奶奶渐渐长大，对爷爷生出了男女的情意，两个人才成为了真正的夫妻。奶奶在娓娓道来的讲述中，目光里满含着深情和感激，好像能一眼望到当年，那个青涩懵懂的女孩，依偎在男孩精心呵护的爱意里，安然地、幸福地长大，在某个和煦的春日里绽开出一朵绚烂的花，此后数十载盛放不败。
爱之微末：情感细节的捕捉
短暂而狂热的爱情，一如烟花刹那点亮夜空般轰轰烈烈，而跨越数十年不变的爱恋，却往往如星伴月，细水长流。纪录片记录的是真实的人生，对于情感的呈现，不似剧情片一般可以预设波澜壮阔的情节，而是要专注于捕捉平凡生活中微末之处最动人的温情。
《亲爱的，不要跨过那条江》
明明已然看遍了世事沧桑，赵炳万爷爷和姜溪烈奶奶之间的相处却还像几岁的孩童般纯真可爱。爷爷为奶奶采来一捧黄灿灿的野花，奶奶一边笑着别在爷爷耳侧，一边夸赞好看。扫落叶的时候，刚刚费力地聚拢成一堆，转眼间两个人便打闹着将落叶向对方扬起，漫天飞舞的落叶在暖阳的照耀下仿佛金色的蝴蝶，让这秋日的江原道非但不显萧瑟，反而生机勃勃起来。初雪后的冬日里，因为听说吃初雪对老年人听力有好处，爷爷和奶奶就真的捧起雪块在院子里吃了起来，两个人心满意足得好像是在分享甜蜜冰淇淋的小孩。
《隐秘的爱》
“你是我的爱人，你是我的爱人，我们相伴多年，未来的时光会更久更长……”侄女在家庭聚会上弹唱起送给帕特和泰莉的情歌，两位老人毫不犹豫地紧握住对方的手，坚定而深情目光交织缠绕在一起。几十年来，这段感情中刺不进世俗的冷眼，因为爱只是爱而已，她们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心。当帕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泰莉坐着轮椅望着她，颤抖着执起她的手，缓缓地、缓缓地，靠近自己的唇，轻轻吻住了她的手背。没有复杂的剪辑和煽情的配乐，仅仅镜头中一个简单的细节，便似有那四两拨千斤的力量，不知瞬间打开了多少观众的泪闸。
《人生果实》
不同于赵炳万爷爷和姜溪烈奶奶的轻松烂漫、帕特和泰莉的缠绵悱恻，修一与英子间的爱则无言而隽永。在日本爱知县，密集排布的楼房中有一间显眼的红顶平房，外带一个种满花果树木的大院子，这是修一和英子的家。生活了四十余年，从建筑的设计、建造，到房间院落的布置、装饰，这间房子的每一处细节都融入了两个人的爱。修一会在每种花果草木的指示牌上画上两个人的自画像，会在阳光好的日子给英子和院子里的花儿拍照，而英子则精心打理院中的每一种食材，每天为丈夫做好精致而美味的三餐。尽管没有亲密的相处、肉麻的情话，影片中每一处镜头所及，却都在微末之处流淌出如丝如缕、绵延不绝的爱意。
叶落无声：死亡哲学的流露
一份爱情要相守多久才足够？电影《大话西游》中有一句经典的台词， “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然而平凡人的爱情跨的过山海却跨不过生死，当两个相爱的人携手步入残年暮景，彼此都已深刻入对方的灵魂，却要无可奈何的面对生离死别，又该是怎样的剥肤之痛。三部纪录片讲述的不仅仅是爱情，更是当信仰着爱的人类，遭遇挚爱之人的离世，对于死亡与生命的再思考。
《人生果实》
纪录片《人生果实》中，反复出现着一句话：“风吹落枯叶，枯叶滋养土壤，肥沃的土壤帮助果实，缓慢而坚定地生长。”这句话似朴素至极，又似内含深意，让很多观众不得其解。直到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修一除草后小睡，便再也没有醒来。英子没有为修一举办葬礼，她伏在修一的灵床边说：“修一，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所以不要担心。等我到时候也变成灰烬，我们就可以一起乘船去南太平洋了，等着我好吗。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期待着再次见到你。”日本禅宗认为，“生一时也，死一时也，亦如春而夏也，夏而秋也，秋而冬也。”或许修一平静的离开，正如日本人的死亡哲学——寂死为乐，向死而生。而英子也将守着两个人的红顶平房，守着修一播种出的人生果实，等待着在下一个春天与他重逢。
修一和英子相爱了六十五年。
《隐秘的爱》
“帕特、泰莉，你们已经交换了誓言和戒指，现在你们是法律上的伴侣了。在这七十年来，你们始终互信互爱。我们要庆祝你们踏上新的旅程，我们深感喜悦，因为你们不必再以表姊妹互称，你们终于可以称彼此为亲爱的妻子。现在，你们可以亲吻新娘了。”这是场等待了一个甲子的婚礼，圆满了一段隐秘一生的爱情。如今，生命之光烛火飘摇，相爱之人早已垂垂老矣，帕特与泰莉的爱却仍然炽烈，好似初遇时那两只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她们一生不信规矩、不信教条，只信奉自己的心，也因此拥有了一生的快乐。在影片的最后，泰莉离开了人世，对于帕特来说，纵然有太多的不舍，但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她倾尽一生去爱的女孩，终于在她的爱中平静地离开，而不必在独留于人世去承受思念的苦楚。正如她所言：“我们的爱情没有遗憾，我愿意再来一次。”
帕特和泰莉相爱了七十二年。
《亲爱的，不要跨过那条江》
《亲爱的，不要跨过那条江》源自于中国汉代民谣《公无渡河》，是男子于河中溺亡，妻子在河畔弹奏箜篌所唱的悲歌。纪录片前半段欢乐的氛围，让人几乎忘却了这段凄美的典故，直到岁月一点点吞噬掉爷爷所剩不多的精神与力气，整部影片浸染上一抹浓重到化不开的哀伤。爷爷下葬的日子，正如他二十三岁时迎娶奶奶的那天一样，是一个白雪纷飞的冬日。奶奶安静地伏在坟前，为爷爷烧去了四季的衣服，还有六套小孩子的保暖内衣。他们一起孕育了十二个儿女，却有六个在战乱中早逝，爷爷先去和孩子们团聚了，只留下奶奶孤身一人。漫天的大雪中，她背对着爷爷的坟墓离开，终是忍不住一步一回头，颤抖着痛哭起来。在东方的传说中,人死后要渡过忘川河才能到达来世。或许奶奶也在祈祷着：亲爱的，不要跨过那条江，来世我们还要穿着湛蓝蓝的情侣裤裙，黄澄澄的短袄，手牵着手一起走。
赵炳万爷爷和姜溪烈奶奶相爱了七十六年。
结语
在这个人人都低着头匆忙赶路的世界里，纪录片好似一块路口的顽石，兀自讲述着自己见证过的时间与爱。它用最平静的语气诠释着最细腻的温情，让迷茫的旅人们重新期待爱情，重新渴盼未来。
它说：“爱为何物？一生作解。”
微信公众号“中国纪录片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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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何苏六
主编：韩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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