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木芍药的香艳特别能醒酒

周末读诗030期

李白

李白，中国唐代大诗人。这里就不多介绍了，请读者自行了解。

李白：木芍药的香艳特别能醒酒

江弱水

我们接着上一回，来讲李白的《清平调》三首：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有人说，李太白《清平调》三章，“语语藻艳，字字葩流”（《唐诗选脉会通评林》）一点都没错。举两个例子。美国有个著名的化妆品牌Revlon，中译不知是哪位高手，译成“露华浓”，音义双洽，让人瞬间联想到美艳不可方物的唇膏眼影凤仙花甲之属，我认为在二十世纪最佳译名中，可以排在“可口可乐”（Coca-Cola）和“盖世太保”（The Gestapo）之后列第三。还有一种重庆有名的火锅底料，名叫“露凝香”，也取资于此。但我感觉更适合清汤火锅，若红汤火锅最好用“红艳露凝香”五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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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第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两个“想”字妙绝。换作我辈，不会想的只能说“云像衣裳花像容”，想太多的又会写成“云妒衣裳花妒容”，但李白用字在浑朴与尖巧之间，新颖而自然。“想”既有让人睹贵妃的衣裳和颜容而联想到“云”和“花”这一层意思，又有“云”和“花”睹贵妃的衣裳和颜容而暗自一较高下的可能。单纯的比喻变成了灵动的拟人，仿佛“云”和“花”在“偷眼暗形相”，在“比并看”。

第二句“春风拂槛露华浓”，有人说“风拂喻妃子之摇曳，露浓喻君恩之郑重”（清徐增《而庵说唐诗》）我看不必分说，也像上一句一样兼摄两层意思：风拂露浓，状贵妃的绰约娇美；春风雨露，喻明皇的恩深情重。

三四句“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群玉”为西王母所居之山，“瑶台”为西王母所居之宫，两句无非夸赞贵妃乃仙女下凡。

第二首用了两个典，两个都引发了后人的猜疑，被说成美中带刺。“云雨巫山”用《高唐赋》楚襄王梦见神女之飘渺，反衬明皇的艳福实实在在。“汉宫”“飞燕”则以汉成帝宠幸的赵飞燕以喻杨妃之美。但后来李白被谗言，就是这个以“燕瘦”比“环肥”出了问题，因为赵飞燕出身微贱。“力士曰：‘以飞燕指妃子，是贱之甚矣。’太真颇深然之。”这真是比窦娥还冤。一，讽刺最要冷静有心机，李翰林此时还醉意未消，尽管据唐明皇说木芍药的香艳特别能醒酒（见《开元天宝遗事》）；二，皇上宣召他是给足了面子吧？他不以为荣，反而搞影射，玩讥刺，他敢？所以说，什么“巫山妖梦。昭阳祸水，微文隐意，风人之旨”，都是后人以小人之心度出来的。在“一枝红艳露凝香”这令人窒息的美面前，李白怕只能像里尔克所说的：

“

啊，诗人，你说，你做什么？——我赞美。

但是那致命的和奇异的

你怎样担当，怎样承受？——我赞美。

“露凝香”其来有自。《开元天宝遗事》载：“贵妃每至夏月，常衣轻绡，使侍儿交扇鼓风，犹不解其热。每有汗出，红腻而多香。或试之于巾帕之上，其色如桃红也。”李白秾艳一枝细看取，或因于此。

清 康涛《华清出浴图》

三首《清平调》，最后一首点出主旨：“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看”读平声）这组诗的作法，安旗和阎琦的《李白诗集导读》要言不烦：“三首合写人与花，花似人，人似花，人又强似花，末归结到帝王恩宠，颇得体。”结尾两句“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解”是懂得，”释”是消除的意思（据玉篇，“解”犹言“释”。“解释”直接译成消除，也通。）名花凋谢有时，而美人驻颜有术，懂得消解君王的无限春愁。两句用了倒装，刻意将一幅剪影定格，让我想起卞之琳《西窗集》里阿左林的描写：

“

奥蕾丽亚倚在桥栏上，显出一种心凝神释而都雅的姿态。伽瓦尔尼就喜欢这种姿态，总爱把一八五〇年代柔弱的美女放在园中的露台上，或在沙发上凭倚。奥蕾丽亚看河里平静的水；可是她出神而凝定的眼睛看不见河里平静的水。

贵妃出神而凝定地在看着牡丹。她看见了什么？美与死亡。明皇出神而凝定地在看着贵妃。他看见了什么？美与虚无。李白出神而凝定地在看着明皇。他看见了什么？美与崩坏。我们出神而凝定地在看着李白。我们看见了什么？美与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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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诗选》

作者: 李白

出版社：中华书局

出版年：2005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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