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天才之间的故事:赵元任与罗素
赵元任是中国现代语言学先驱,会说30多种方言和近10门外语,被誉为“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同时精通数学、物理、音乐、语言、心理学等学科,也是中国现代音乐学之先驱。
罗素是西方最知名和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之一,也是最为中国读者所熟知的西方哲学家之一,孙中山先生曾评价罗素为当时“唯一了解中国的英国人”。
当他们两人相遇,会发生什么?
《赵元任早年自传》讲述赵元任与罗素两个天才之间的故事。
赵元任(1892—1982)
伯特兰·罗素(1872-1970)
8月19日我在南京的时候,胡敦复、胡明复和胡适告诉我,梁启超和张东荪领导的进步党,请我做罗素的翻译,他很快就要到中国来演讲。三位胡先生警告我说,不要给进步党利用了,给他们提高政治上的名誉,达到他们的政治目的,还说不要让他们只把我当作一个“翻译”。我答应他们会小心行事,同时我也愿意见见这位学者,给他做翻译,他的书对我在哈佛的工作有很大影响。
不过罗素来之前我还有时间北上,到清华教课。我在清华园西南边教务处的院子里头的西南角,找到了一间屋子。后来有人告诉我,我住的那间屋子是一处福地,因为以前在那儿住过的单身汉很快就都结婚了——后来证明我也不例外。
起头儿我教代数和英语,然后教务处长赵国材要我改教中国历史和哲学。最后商定我来教心理学和物理。我还没教多少日子,就该南下会罗素了。讲学社(这个社团是专门为邀请罗素来华讲演成立的)的蒋百里跟清华校长金邦正商量,“借”我去当罗素的翻译。蒋百里咨询的都是当时有名的学者,比如蔡元培、丁文江、陶履恭和秦景阳等人。不在清华这阵子,我托朋友王赓用我的讲义替我代课。
赵元任、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蜡像
我在日记里头说,罗素跟我在照片里头看到的非常像,只是比我想象的更高些,更壮些,风度也更优雅些。我们在哈佛有共同的朋友,所以很容易就熟起来了。在上海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和招待会,第二天在吴淞也是一样。陪着罗素的多拉•勃拉克(Dora Black)也讲了话。我得翻译欢迎辞和罗素与勃拉克的讲话,一般是讲一段翻一段。我发现客套话翻译起来很难,后来翻译演讲倒是相对容易些,尤其是我能看到演讲大纲的时候。
在上海没待几天,在回北京之前,我和罗素一行去了杭州、南京和长沙,沿途有趣的事儿很多。在女子高等师范,公众对罗素好奇得不得了,有大概一千五百人挤在外边进不来。那会儿没有好用的音响设备,能让外边的人也听见演讲。这次旅行也是我显示方言知识的机会。在西湖边上的杭州,我把罗素和勃拉克的话翻译成杭州话,杭州话实际上是一种带有官话词汇的吴语,因为它以前做过南宋(1127-1279)的都城。我们坐江永号轮船去湖南长沙。一块儿坐船的杨瑞六是湖南这边的赞助人,我从他那儿学了一点湖南话。10月26日,我给罗素晚上的演讲做翻译,快完的时候有一个学生上来,带着恭维的口气问我:“您是哪县的人?”我学湖南话还不到一个星期,可是他以为我是个官话讲的不好的湖南人,实际上我是能讲官话,湖南话却讲的不好。
回到北京后,活动安排得非常满。讲学社的蒋百里在内城东北边的遂安伯胡同2号找到了一处院子,我和罗素就住得那儿。他和勃克拉小姐住北边的正房,我睡在东边的厢房,西边的厢房是我的书房。那会儿就算没结婚的年轻人住的一块儿也是件离经叛道的事儿,可是罗素先生和勃克拉小姐住得一个屋檐下头,轧根儿就没人大惊小怪。清华校长金邦正答应把我“借”给讲学社一年后,我就从清华搬到了城里。11月5日这天,进步党党首梁启超来访,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著名的学者和名人,20世纪初年的时候儿,他办的《新民丛报》每期我们都翘首以待。
东城遂安伯胡同2号
图为勃克拉在院子里为罗素留影
罗素在北大演讲的一般是在三院,在宣武门外的师大也讲过。第一次演讲大概有一千五百人听。第二次演讲过后,我在11月10日的日记里头写道:“我按照自己的意思补充完和发挥了好多……翻译讲话比赛比演讲本身更有意思,因为翻译能引起听众的反应。”在师大的演讲是关于哲学问题的,我们又遇到了老问题:What is matter?Never mind!What is mind?It doesn’t matter!翻起来很难,只能说是一种英文的文字游戏。It required a good deal of thought to prove that there was no thought.这句话还好翻译一点儿,意思是:要证明这里头没有意思,得耗费大量的思想,意思是:要证明这里头没有思想,得耗费大量的思想。
11月蒋百里发起了一个《罗素月刊》,瞿世英当编辑。过了不久,傅铜发起了一个“罗素研究会”,他是罗素活动的一个赞助人,第一次会议是在欧美同学会举行的,后来还在其他地方开过几次会。
罗素的演讲大部分都是在北京,不过1921年3月,保定的育德中学也请他去讲,在北京南边,有一百多里远。罗素虽然思想很激烈,可是在日常生活习惯——包括文字习惯——里头,他完全是一副体面的英国绅士派头。在没有暖气的大礼堂里演讲,他总是坚持要脱去外套。结果发着高烧回到北京,住进德国医院,狄勃大夫给他看病。到了3月26日,他得上了双侧肺炎,身体虚弱不堪,朋友都考虑要他给勃拉克小姐签一份委托书了,因为他们俩还没有正式结婚。杜威给他拟好草稿,让他签字。他身体虽然很弱,但脑子似乎还很清醒,嘴里咕哝道:“委托书?”然后试着签字。大夫怕他“办不到”,不过他还是歪歪扭扭地写下了“B.Russell”。他叫杜威的名字,说道:“我希望所有的朋友都陪着我。”第二天,艾瑟大夫说,罗素的情况“更糟了”,不过杜威太太说罗宾逊大夫没那么悲观。到4月17日,他总算摆脱危险了,到了5月3日就能接待别人来看望他了。这会儿伦敦的报纸已经在传罗素去世的消息,他听到后说:“跟他们讲,说我去世太夸张了。”他恢复得很不错,回英国前还做了几场讲座,参加了几次盛大的宴会。
罗素、杜威与赵元任
这会儿我还接触到了高本汉(Bernhard Karlgren)的巨著《中国音韵学研究》(后来罗常培、李方桂和我一块儿把它翻译成了中文)。我还参加了国语统一筹备会的活动,商务印书馆要我写一本教科书,再灌制一套国语留声片。不过我最感兴味的事儿是翻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这是我的第一本书,书名是胡适起的,1922年在上海出版。
还有一次屋顶花园聚会,请罗素、勃拉克和英国使馆的E.S.班内特(E.S.Bennett),我冒昧地说道,那天罗素拍的照片很像《阿丽思漫游奇境记》里头的帽匠,罗素说,没那么古怪吧!我请读者看看那张照片,自己下个判断。那会儿给罗素、勃拉克和杜威送别的宴会有好多,我觉着在宴会上翻译客套话比翻译数理哲学难多了!有时候给杜威做翻译我只好临时自作主张,因为他那套调调儿尤其难翻译。比如说,他提到“talks, discussions, and conferences” (谈话、讨论和座谈),我就得在中文几个近义词里头挑出合适的字眼儿。
8月30日这天,我们登上了“西伯利亚丸”号,从上海出发,经日本去旧金山。上船来给我们送行的有胡适、林炳南(音)(她同学林贯虹的兄弟)、商务印书馆的高梦旦等人。我们给每个人都点了冷饮。胡适看见韵卿拿着手里的柠檬苏打水玩,没怎么喝,便说道:“杨大夫,我可能说话有点造次。不过我觉着你不是晕船,该不是‘害喜’了吧?”中国话里头,有“喜”就是怀孕的意思。
以上摘自《赵元任早年自传》
《赵元任早年自传》是元任先生的一本小书,记述他从童年到青年的成长经历,不作总结,不讲感悟,纯是生活的实录,又常常夹以有趣的故事和俏皮话,读来妙趣横生。本书虽只记叙了其部分的人生,却生动反映出这位语言学家多方面的天分:对语言的兴趣,对声音的敏感,对音律的兴味,以及由此生发的研究精神——这些都隐约导出了未来学问家的路径。
猜你喜欢:大家小书50种
点击“阅读原文”
可购买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