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爱休眠后，和老二次元们聊聊走向过去的“未来偶像”

上周六，世界上第一个虚拟主播绊爱举行了她作为 AI 偶像的最后一场演唱会，从此进入休眠。

“毕竟你看我已经不再特殊了！” 她这样描述自己进入无限期休眠的理由。从 2016 年她首次以虚拟主播的形象在网络平台出道至今，仅 B 站一个视频平台就已经有了近 4 万个虚拟 Up 主。

作为虚拟主播界的大姐大，绊爱引退是的消息很快登上了 B 站榜首。大数据也许看中了我多年前的关注范畴，精准地将“绊爱的重大通知” 投放在了我的B站首页。

“绊爱重大通知”视频截图

我自认为已经脱离了虚拟偶像的重点打击人群。我入坑二次元的时候是高中出国，闭塞的环境导致线上生活比线下生活更丰富。在线上，我是 Vocaloid 家族（以下简称“v家”）的粉丝以及创作者，用爱发电的 pv 技术宅；在线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喜欢二次元的留学生：环境带来了性压抑，二次元老婆是拯救这种压抑的唯一方法。 

老宅子最后的倔强引导我点开这个视频。绊爱依旧站在白色的空间中，这个由白色与线条格组成的空间是3d建模软件最简单的预设之一。一向欢脱的绊爱似乎染上了一丝伤感——或许是受弹幕情绪的影响 —— 一些弹幕写道“绊爱在哭”，标志性的粉红应援色铺满了屏幕。

绊爱说，在2月26日举办最后一场演唱会后，她将进入“无限期休眠”。她说她“烦恼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定。这个选择变得 “非常清晰”，反而是原地踏步会更 “不像她自己”...

老二次元们一批又一批地退圈远去，我们过去谈论的那些番剧：《轻音少女》《魔法少女小圆》《黑岩少女》变成了时代的眼泪，初音未来、洛天依缩在B站音乐区的小角落，niconico 直接失踪（谁现在还看 niconico 啊？）；LoveLive! 学园偶像企划里，九名少女决定成为偶像，同步发展出游戏、小说、漫画，但现在也渐渐销声匿迹；Youtuber成为网红的新形式，虚拟Youtuber乘着自媒体的浪潮进入大众视野，并在视频网站上占领了高地。如今，绊爱的引退让我惊愕地发现，在十年前被称作 “未来的偶像” 的那个未来，已经逐渐成为了过去。

和真实的偶像一样，对虚拟偶像来说最重要的依然是相信他们的粉丝。虚拟偶像也许远在天边，但粉丝与粉丝之间的联系是实际能看见的。阿言、落落和我曾经都是虚拟偶像的粉丝，也都是 V 家的原创作品创作者。阿言编曲，落落写词，我做视频。近些年来，随着年龄增长，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曾经圈子里的创作者大都已经退圈或慢慢失去联络，阿言和落落是为数不多的还在坚持的人。虽然是都是搞创作的，但我们好像从没有聊过对于虚拟偶像的看法和想象。趁着这次机会，在虚拟偶像从我们的生活里真正淡出之前，我们聚在一起，聊起关于迷恋“未来偶像”的过去。

能给我讲讲你入坑虚拟偶像的经历吗？

阿言：我是在上海办 CCG 漫展的时候看到了洛天依的展位。那个时候是洛天依刚发售，2012年左右，我是正好差不多上初中。禾念（洛天依所属公司）在漫展里设了一个展厅，然后请了两位 coser，还有那种真机演示，那个时候开始感兴趣的，就顺利地入坑了。

博文：大概是13年的时候吧，可能再之前通过甩葱歌知道了初音未来，但是从来没有真的钻研进去。上高中的时候我出国了，有段时间很孤独，天天网上冲浪，在二次元找乐子，就知道了有洛天依这些中文 v 家的存在。相比起日语v家，中文 v 家可能更让我感到熟悉，因为有中文的社群在，所以就入坑了。

落落：如果说追虚拟偶像的话，是从高中玩初音的游戏开始的，在 psv 上面。追绊爱是在大概 2017 年，看到一个绊爱的视频，好像是绊爱在展子上面叫人，就没有人理她。当时就觉得这个东西挺好玩的，没想到人类的科技可以进步成这个样子。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在追绊爱了。我一开始在追，但后来她不是出了挺多分身嘛，包括中国绊爱什么的，就感觉开始割韭菜了，我就不想再去追了。 

你觉得你和虚拟偶像的关系是什么？

阿言：我感觉我更像是一个什么破歌都会扔给旗下歌手唱的、非常可怕的经纪人吧。 

博文：女儿...？我觉得圈内很多人会把虚拟偶像看作是女儿，感觉自己做创作像是养女儿一样。洛天依第一次在 bilibili mirco link 上演出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激动，感觉女儿养大了。

落落：我会分开来看：绊爱这种是属于一个声优在演绎一个人设，但是像初音这些歌姬，是在以歌姬这么一个完美的存在去激发大家对二次元的喜爱和创作。

所以，初音大概就是我心中最完美的、能把我所有想写的故事都完美演绎出来的一个形象，因为她永远都是美好的存在。但如果我是一个男生的话，我会希望我要跟她去约会，或者是我要跟她结婚之类的。因为我觉得初音就是一个很完美的、唱歌又好听、长得又非常好看的少女般的存在。

对绊爱的话，我觉得老绊爱的声优，她真的把绊爱这个角色演绎得让我个人非常喜爱。她在尽全力在营造出绊爱这样一个特殊的人设，而不是说像现在有很多人觉得，三次元的主播做不成，我就弄一个二次元的皮披上。所以我对绊爱的情感是比较特殊的。

阿言（B站@言爷）和落落（B站@浅雨落音）共同创作的同人歌曲

你为什么会做虚拟人物的“同人”创作？

阿言：首先就是洛天依自带的这个人设吸引了我，我可以根据人设去二次创作一些形象。那个时候一些翻唱会带一点自己的一些二次设定，这个方面其实是还挺有趣的。

其次，因为是虚拟歌手，所以有一些真人唱不了的东西，她是可以唱的，自由度会比较高。我以前在录音棚待过一阵，也有跟真人歌手合作过。其实真人歌手有时候会get不到你想让他们达到的效果，他们还是会按照自己的习惯去唱。

博文：创作是一种表达吧。我高中的时候挺 emo 的，觉得自己成绩烂啥都干不好，只有在 v 家做创作的时候才觉得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曾经我给某首曲子做 mv，点击上了 20 万。那个 mv 我捣鼓了两个月，觉得挺自豪的。

做视频多年点击量最高的一个视频

落落：因为有很多东西想表达的。比如说，你想通过写词去讲述一个故事，但是你又不知道这个故事的主角到底是用谁来演绎比较好，就会想到用虚拟歌姬去呈现。因为喜欢初音、洛天依，所以歌词就是以少女为主的，主要是关于少女之间感情上的事情，或者创造一个架空世界，然后把它黑化，去讲述一些故事。

刚开始写词的时候会考虑到，要去找人唱的话，不知道找谁唱会比较好。我会觉得三次元的人永远都不能把某个人设带得完美，所以虚拟偶像是非常好的选择。

在上高中的时候，我当时每天都要上学，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弄创作。所以现在，当我看到一些不错的作品的时候，心里就会感慨，觉得如果我要是再早生几年，或者我再晚生几年，我就可以有时间去做我想做的这些事情。我现在想到还是会觉得挺可惜的。

对你们来说，虚拟偶像最触动你们的时刻是什么？

博文：在中文v家圈子里，最知名的 cp 可能就是南北组吧（洛天依和乐正绫的 cp）。当时的代理公司禾念出了五个人物形象，包括洛天依，但是只出了洛天依的音源，迟迟不出其他四个。接着，非常突然地，禾念出了一个新音源“言和”，完全绕开了五色战队，这件事让粉丝非常难受。所以在那个时候出现了一大批关于南北组的歌曲。

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家，特别伤心，我妈就问我怎么了。我就跟我妈解释什么是洛天依、什么是乐正绫。说禾念真 tm 坏，为什么做五个形象只出了一个，现在又去做其他的形象，害得洛天依和乐正绫不能在一起。

禾念最初公布的五个虚拟形象，左三、四分别为洛天依和乐正绫

阿言：我那个时候还挺喜欢南北组的，因为那个时候乐正绫的音源没出，禾念下一个出的音源是言和，很多人就感觉很难受，这我能理解。但是后来我发现言和挺好用的，有一些人就倒戈了。

洛天依之后中国的第二个虚拟歌姬言和

落落：其实更多感动到我的是同样喜欢虚拟偶像的那些粉丝吧。就像看初音的演唱会，看到大家很努力地排练，很用力地去打 call。这是每次看到我都会感觉特别泪目的一个地方，我觉得大家是真的很用心去支持、去维护一个大家心目中最完美的公主的形象。

你之前有追过真实的偶像吗？如果洛天依变成三次元的人，你还会喜欢她吗？

阿言：没有。不会喜欢，彻底不会。 

博文：如果新垣结衣算的话？我对追偶像的热忱还是相对冷静的，新垣结衣结婚的时候我也没有跳脚，可能是觉得她跟星野源还挺搭的，我挺喜欢他们俩在《逃避可耻但很有用》里的搭戏。

洛天依如果变成真人，我应该会讨厌吧。她是虚拟偶像的时候，我还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去塑造她。她成为真人的话，她有了自己的行为，v家的创作圈子大概也会消失，这样大概会把洛天依变得单一且无聊吧。 

落落：追过真人偶像，追了十几年结果去年塌房了。

我觉得像初音这种虚拟偶像，可能永远不会塌房。像绊爱出现四个分身其实也不算塌房，因为那并不是老绊爱自己主观的意愿，是资本在后面要搞这一套。但是如果假设说，绊爱生日的时候，她的声优突然蹦出来说“大家好，我就是绊爱”，这种我觉得就算塌房。

所以，如果绊爱变成真人我肯定会讨厌的。我喜欢绊爱就是因为，她在尽全力在营造出绊爱这样一个特殊的人设——一个傻不拉几的人工智能，性格也特别好，特别的甜，特别元气。老绊爱可以维持住这个角色，这不是随便一个人套个皮套也可以做到的。

虚拟偶像实时动作捕捉现场

现在虚拟偶像越来越多，但新鲜感越来越少，你们觉得喜欢他们的新二次元会不会也变得越来越少？

阿言：之前教主 ilem 的普通 disco 火的时候，国内 v 家原创的曲子还能出圈。尤其听说在日本，以前v家的曲子甚至会火到大街小巷都能听到。但现在是基本上是没有的这样的曲子了。

粉丝下滑的原因，我感觉首先就是创作者这块，v 家一开始的一些作者也是偏小众的，因为它是一个自由度比较高的音乐场景。这个圈子的作者，他们作曲更多是出于一种个人喜好。到后面那种大俗曲、大流行曲进来，听众拓宽了，就越来越商业化。包括b站的推送机制的变化，曲子想要火就越来越难，导致创作者的离开，一些比较头部的创作者也不怎么发曲子了。目前我们国家的音乐市场已经抖音化了，我感觉v家这块很难去在这块市场里面占了一块地方。

落落：会吧。因为可能现在年轻的小孩子接触到其他新鲜事物会比较多，不像在我小的时候玩 psv 第一次见到初音未来，那种震撼感，会觉得“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东西，它又好看又会唱歌，还有这么好多好听的歌”。像现在的孩子们可能觉得每天刷刷抖音，打打游戏就很快乐了，像初音未来这种东西就是一个动画片小人在那唱歌。

博文：如果说v家的话，确实。可能新一代的年轻人会觉得 v 家这种虚拟偶像都看厌了，不新鲜了。我也会讨厌官方给自家的虚拟偶像派烂活。在我看来，洛天依上主流平台，跟 vibe 完全不沾边的主流明星搭戏就挺没劲的。

2021年央视春晚上的洛天依

如果说像绊爱这样的虚拟 youtuber 的话，我反倒觉得是越来越火热了。包括之前 虚拟偶像组合 Asoul 里的嘉然，至少在 B 站这个生态圈里很火。

绊爱在引退的时候用了“休眠”这个词，你觉得在未来绊爱有可能会复苏吗？

博文：有可能。我始终认为绊爱的休眠某种意义上是一个商业行为。对于她的休眠，我的猜测是：也许她的声优合同到期了？也许公司觉得可以进行下一个项目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条件允许，公司觉得能从绊爱身上再赚一笔钱，也许会“重启”绊爱吧。

但是，作为一个 v 家老粉，我很欢迎绊爱进入“虚拟歌姬”的世界。这是一个创作者=粉丝的世界，也许在这个世界里，绊爱永远不会休眠。 

落落：会啊，在恰钱的情况下。

你心目中的虚拟偶像更像是人还是机器人？

落落：如果是初音的话，她对我来说不是机器人，她可以作为一个人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精神层面上。虽然说初音的演唱会里，她的那些动作也是动作捕捉搞出来的，但她的存在是你确确实实可以跟她建立起链接。比如说，我想让初音唱一首一直在“啊啊啊”的歌，她也会为你唱，你通过操作软件可以做到；如果你去学模型，也可以让她去做你想让她做的事情，而且是你作为粉丝确确实实通过努力做到的。

但像绊爱的话，你想跟她在一起其实很简单。你去她的直播间，你去给她刷点礼物，她就会跟你在一起，说“谢谢你”。但你给初音买买买刷刷刷，初音也不会跟你说“谢谢你为我刷刷刷”。

不能说绊爱她物质，因为她皮下也是要恰饭的，这个大家都能理解，关键就是看她能不能把这个形象去演绎好。如果能演绎好，让人不会觉得后面有个人在扮演她，而是闭上眼，想到绊爱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她每个视频或者直播给你带来快乐。而不是说我今天给她刷了 200 块，结果她嘲讽我刷得太少；或者给她刷钱给她乐得，立刻就理我了，而没给她刷钱的时候他爱答不理。

博文：随着年龄的变化，我的看法也会改变。以前会把洛天依看作是一个整体的人，自己会被一个“人”所感动，也挺正常的。现在回想起来，感动自己的其实是大家建构起的圈子以及大家的创作，洛天依像是这个圈子的集合体，洛天依机械声的部分加上人们的创造力，所以更像是“机器人+人”？

你觉得，虚拟偶像会有消失的一天吗？

阿言：我觉得应该不会吧。对于洛天依来说，抛开它这一层设定，它是一个音源产品，它这个产品是要需要一直卖的，是要盈利的。我觉得在这方面不会让它消失。他们如果真的是想这个系列一直做下去的话，我感觉这部分的收入应该是不会缺少的。

我现在感觉洛天依现在这个角色，我一直都能看到她带一些产品。如果说衰弱的话，其实可能是音乐产出上面的下降。但是人气的话，其实衰弱的趋势还是比较微小的，去年我还会看到她代言的饮料。 

博文：不会吧。虽说如果连粉丝或者创作者都忘记她的话，可能就会消失，但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人一直坚持着喜欢她的。

用一个俗套的引用是，在《寻梦环游记》里，如果现实世界的人忘掉故去的人，他在幽灵世界也不会再存在了。但我总会觉得，怎么着都会有人记得的，反倒是现实世界的人很容易被忘记。

落落：会吧。但是我觉得，十年以内应该不会。不会那么快就没有了，可能会慢慢地就没有了。就像那些漫画的画风也会更新迭代，现在大家喜欢主流的那些画风和审美，就跟上个世纪那些画风和审美不一样。

而且我觉得，只要有人惦记着她，她还是会存在的。

谢谢你们！

//作者：博文

//编辑：R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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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博文，Rice

//排版：拉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