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式三角恋!只有一把伞,总有人淋湿
纵观今年的北影节,从影片的总量来看,在新片中日语作品当属除华语电影外,体量最大的单元。当中的质量参差不齐,有的影片结束后连丁点掌声都没给,有的作品从柏林到香港再到北京都受到不同人群的追捧。
在所有人高呼日影日渐式微的今天,让人惊喜的是也有越来越多的导演展露出令人眼前一亮的才华,比如《夜以继日》的滨口龙介、《你的鸟儿会唱歌》的三宅唱等等。他们不同于和式古典,甚至与新浪潮无关,而是叙述着属于当下世界的状态。
滨口龙介
三宅唱
有趣的是,日本旬报评选2017年日本十佳影片时,夺得头魁的是《夜空中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香港的译名为《东京夜空最深蓝》,挪到2018年日本新锐导演三宅唱的新片《你的鸟儿会唱歌》,在香港译名则是《函馆夜空更深蓝》。
《夜空中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
《你的鸟儿会唱歌》又名“函馆夜空更深蓝“
虽然港版译名更显趣味,但从影片整体寓意看来,明显“你的鸟儿会唱歌”更贴近于表达。影片改编自已逝作家佐藤泰志的同名小说,名字来源于披头士的单曲“And Your Bird Can Sing”。歌曲本身与小说和电影的关系不大,能够说得上的共通点也许是在于三者都是两男一女三角关系的游离。
1. 三个人生活的气味
说起描述两男一女三人行的影片,影史上赫赫留名的有《祖与占》《戏梦巴黎》《天堂陌影》《法外之徒》,近的也有张律导演的《春梦》。这种游离在是与不是之外的三人行关系,既不是单纯的朋友情谊,更不是带有价值观念的三角恋关系。
《祖与占》
《戏梦巴黎》
《春梦》
两男一女之间情感的暧昧与暗涌,使得这一类影片拥有不一样的迷人光芒,发于心动止于爱情,却是最不稳定最容易游移的关系。正如粤语中“两男一女”的表意字“嬲”,三人行关系最终还是要回归到两人相对的稳定关系,无论结局如何,终究还是要剩下一人独自失落。
影片《你的鸟儿会唱歌》从“我”与佐知子的男女关系开始,碰巧遇见店长与佐知子约会的“我”,在佐知子轻抚的暗示下,等待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孩儿。三宅导演在“我”倒数120秒的过程中用非常有意思的镜头剪接出,略带期待却又有些无所谓的气质,当特写镜头慢慢松开,佐知子脚步接近时,所有人都知道,交往正式开始。
相较于佐藤泰志其他被改编成的电影的小说,三宅唱选择将视角对准日常,夜店中随音乐起舞、喝着酒、打台球、射飞镖。导演并没有刻意地渲染三人的关系,但也就像是静雄第一次撞见“我”与佐知子做爱,悄悄关上门并离开时那样。三个人从那时开始已成为那条缠在一起、难以解开的耳机线。
从剧作上来看,影片没有太多剧情上的起伏,整个三人关系模型的外部因素几乎减到最弱,甚至可以说这个模型的简单和纯粹几乎置身真空中,没有单相思的纠结,没有干柴烈火的冲动,甚至没有甜得发腻的恋爱。
影片带着理想化的天真感,任由情节发展随着关系和情绪而流动。吊儿郎当的“我”,自由奔放的佐知子,细腻敏感的静雄,与焦虑压力无关的三人关系,无所事事地嬉笑玩乐,毫无干劲地工作,自由随性的男女关系,和大多数年轻世代没有区别。
正是抓住了这种随性的现代关系,镜头靠纯粹的情感勾勒出新世代日本年轻人的素描。不同于经典日本电影史上猛烈燃烧的情感、彷徨无助的年少、物欲横流下的扭曲。《你的鸟儿会唱歌》轻盈得让人只需享受,无需思考。
就像片中的年轻人,在夏日炎炎的浑身汗津津的傍晚,大口大口地喝下一罐冰啤酒。没有什么别的意义,只是在习以为常的无聊中寻找快感。
非常有意思的是,“我”在影片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名字,甚至在片尾字幕表中也只有“僕”(日文中的“我”)。也就是说在这部影片中不仅是以“我”为主要的叙事对象,更是以我所视所感而作为影片节奏的流动。
在“本我”与外界之间发散出与佐知子和静雄的关系,也就是说影片并非纯粹男女间的三角恋,而是以“我”的感官为出发点而衍生出与静雄的友情,与佐知子的男女之情,以及三人间在平衡之外游弋的关系。
吊儿郎当表面上什么都无所谓的“我”,与心思细密处处替人着想的静雄之间,佐知子无疑是这个三人关系中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当同事问佐知子“恋爱到底是什么?”时,佐知子的回答是“我们做爱很合拍。”什么是恋爱,其实三人都没有答案。
对于“我”而言,恋爱不应该麻烦,交往就是数到120秒后遇见的那一句“太好了,你明白我在做什么。”对于静雄而言,爱情是在默默中的注视,在共鸣处暗生的情愫。佐知子与“我”的关系,起于合拍至于安全感。
暗自较劲不仅存在于爱情,也存在于友情之中,生活中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恋人,也许就是生命中最大的“竞争对手”。当静雄和佐知子谈起“我”时,佐知子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到静雄口中,“也许他什么都没想吧”。但往往无所谓,才越是最有所谓,柄本佑用眼神告诉观众,他在动着什么样的小心思。
与静雄的小心翼翼不同的是,“我”一向是用满不在乎来掩饰“废青”微妙的自尊心。无独有偶的是,“我”之所以没能带给佐知子安全感,也正是因为这副“无所谓”的掩饰。所谓的“不麻烦的恋爱”不过是浅尝辄止时的敷衍,真正投入时没有哪段关系是不麻烦的。
当静雄妈妈病重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时,静雄对于生活的透彻,让佐知子在沉默中明白无聊的快感之外,她的生活还缺少什么。相对于前半部分热烈的青春,影片从佐知子与静雄露营回来之后,就透着一股现实的冰冷感。当安稳与笃定的生活追求,代替了原来的不羁与放纵时,才惊觉,原来已经没有多少年轻可以再挥霍。
片尾的“我”得知佐知子与静雄的关系确立时,才猛然大梦初醒,即便终于从被动中学会主动争取,却已然无济于事。在片尾还没等倒数120秒结束,他就忍不住冲向佐知子表白,却再也等不来对方肯定的答复。“年轻真的会一去不回吗?”“年轻真的会一去不回。”
2. 两人太宽,三人太挤
影片《你的鸟儿会唱歌》的出色在于其情绪表达上既紧密又松弛,像是喝得微醺时漂浮在半空冒泡的心情。正如导演三宅唱所说,他希望呈现的是人们在无业无钱无追求中,仍然有机会去感受年轻的快乐,还能拥有相爱的可能。在函馆湿漉漉的夏夜中,三人行的关系酣畅淋漓得醉人,而他们的选择又离不开各自的生存处境。
有酒、有歌,还有情爱,影片完美地捕捉情感的流动。三人行的故事,没有呼天抢地的死去活来,也没有干柴烈火的肆意纵欲,有的只是眉稍之间的相互吸引。那些飞扬的画面,彷佛把所有情绪——喜悦、失落、迟疑、婉惜……全部融入流动的夜的深蓝中,年轻的荷尔蒙在不眠不休中挥霍着。
数到一百二十下,如果你还没有出现我就离开。影片前后呼应的开场与收尾,是被动向主动变化的时间轴,同时也是踏出下一步的开始,三宅唱在两者之间做了极佳的诠释,不管是调度或是光影、声效的呈现,充满质感的镜头足以支撑起影片的格局,以放弃剧情来保证情绪上的连贯性。
片段式的剧情将三人情绪中的完满徜徉在屏幕上,没有过多的对白作为补充说明,紧随着镜头的引领,就能够感觉到人物间的感觉在萌发、流动。
几乎所有室内戏,都是用低角度机位拍摄,色调浓郁得在夏夜的热气中会发出极致的性感,而近景拍摄时呈现的状态都能看得人心猿意马,大量近景镜头几乎让人感觉到,角色皮肤上汗液蒸发出的热气。
当“我”与佐知子在书店以目光交换着彼此心动的喜悦。随即而入的全片唯一的床戏简直美得不真实,在狭小的上下铺空间内,一伸腰就会碰到上铺的床板,两人躬身热吻彼此逗趣缠绕的肢体。没有令人垂涎的肉体,但窗外暖橙色的阳光温柔铺洒在二人身上时,没有任何情色的血脉喷张,开着窗户亲热,落落大方的性,反而多了夏日微风的轻快舒爽。
当静雄介入“我”与佐知子二人之间,自然而然地变成三人行后,影片用更为复杂的空头语言去表达人物间游离的关系。利用便利店回形针板的S形走位,流动的镜头时而三人同框,时而是静雄与佐知子,时而是我与“佐知子”。三人间游离且接近的关系,彼此试探似的慢慢接近。
雨中三人同伞的奔跑,犹如《祖与占》桥上奔跑时的命运缠绕。在夜店的节奏中,飞扬的年轻与洋溢的情愫在深蓝中轻盈地随身体舞动。镜头的动与静,“我”与静雄交替出现在佐知子身边时的暧昧,与冷暖光交互漂浮在佐知子脸上的模糊,最终溶解在三人搂在一起的快乐中。
三宅唱擅用室内空间的切割去表现人物关系,尤其是在公寓中的室内戏。两个男人独处时,各人一个角落,孤独的两角灯光间横着空旷的蓝;而在佐知子出现在公寓时,无论三人位置所切割出的构图是三份等分,还是“我”在后景变成景深处的虚焦,画面构图总是满满当当。同一空间不同切割下的构图,无需多费一言一语,保持影片在叙事上的干净。
同样的还有佐知子与静雄第一次单独约会,依旧明媚温暖的午后阳光,二人同行在如梦如幻的廊桥。佐知子同样的眼光,出现在第一次与“我”在咖啡厅的午餐,以及和静雄在卡拉OK房中高歌《聆听奥莉微亚》,同样的画面构图与二人角度重复出现两次,预示着佐知子心中同样燃起的感觉。
不同的是,在更为“拥挤”的卡拉OK中,静雄默默凝视在佐知子的高歌中,静静地跟着佐知子的歌声轻唱,喜悦随佐知子的快乐而跳动。如果说爱情在“我”与佐知子的关系中,是雨夜下两人打闹时的“你明白我做甚么”,那么对静雄而言,大概是这种从心底蔓延的默默的共鸣。这一对比剪辑,简直是神来之笔。
影片《你的鸟儿会唱歌》暧昧关系中微妙的小细节,使得这段三人行几乎是日本电影近年来最为动人的组合。属于当下的角色中,自然而然地相遇,在函馆纯粹地生存着、相爱着。佐知子不喜欢复杂的感情,其实影片中的关系一点都不复杂,一切都在自然流动。真正复杂的是感情流动后必须面对的抉择,而电影也适时地在抉择前戛然而止。
感情的选择也许并不需要这么多理由,电影不是为答疑而存在,而观众也不是为了合理解惑而看电影。让人专注的每个瞬间,都是现实的、日常的。即便不少室内镜头的后景全部过曝,影片依然流畅得就像油面下流动的水,波澜不惊下的暗流涌动,欢喜、忧伤、无聊、冲动都在不经意间化学转化,在暧昧流动的夏季空气中一一变化、落空。
3. 一个人的文学,一座城的电影
除《你的鸟儿会唱歌》之外,作家佐藤泰志最为人熟知的,当数同被改编成电影的“函馆三部曲“——《海炭市叙景》《只在那里发光》和《爱情,突如其来》。《海炭市叙景》的沧桑、《只在那里发光》的劫后余生、《爱情,突如其来》的颓丧,改编自佐藤泰志的“函馆三部曲“,皆是不得志的男女,在函馆这座城市载浮载沉。
《海炭市叙景》
《只在那里发光》
《爱情,突如其来》
但“函馆三部曲“并没有用名胜去美化这座城市,尤其是前面两部,更是毫不避讳地将晦暗的、破败的、脏乱的、衰颓的函馆呈现在众人面前,写实捕捉了函馆市市民看似平淡实则深刻的日常,而这也正是其迷人之处。
而《你的鸟儿会唱歌》不同于佐藤泰志笔下其他故事,“我”、静雄、佐知子就是日本大多数年轻世代的缩影,只是放在时间更为缓慢的函馆。海城之美与夏夜之深,映照出的是三人生命轨迹上,无自觉地偶然相遇。影片中前后出现的两次俯瞰函馆夜景的画面,是笔者心中属于函馆的最美的画面。
笔者八年前在函馆山顶有幸得见同样梦幻的星星灯点
作为北海道的第三大城,函馆当然不止电影中展现的酒馆和小公寓。函馆城中满布充满异国风情的街景和建筑,教堂、海港、彩灯、有轨电车、石板坡道……虽然影片没有过多展现函馆美好的一面。但是影片在全城取景时,还是有不少场景勾起笔者的各种回忆。
虽然《你的鸟儿会唱歌》同样是在勾勒一幅幅函馆日常的图像,但无论是当中出现的津轻海峡、八幡坂,或是夜店外的电车站,现实都要比电影中可爱得多。
影片中不时出现的八幡坂
“我”送佐知子去坐电车时,曾经相拥相吻的街道
第一次傻乎乎地站在店外为佐知子倒数120秒
被岛田撞破的店长与佐知子的约会
凌晨三点半,笔者在渔港边等第一批渔获上岸时,仿佛看到几年后两个无所事事的男人半夜睡不着,跑到这儿来喝着啤酒到天亮。
佐知子和静雄第一次在廊桥漫步时,对岸望出来的轻津海峡
当然了,单纯的观光而没有美食是留不住笔者的。在码头从凌晨三点等到六点,没等来渔获,却在函馆早市等来了“它”。
还有马上宰杀,肌肉还在口腔弹跳的鱿鱼刺身
如果你穷得像笔者一样,不妨也去买一张日本火车通票,彻夜在火车旅途上醒着睡着,睡着醒着。也可以在快到破晓时,跳上一趟小火车。
在一个叫母恋的地方下车
到地球岬,这个北纬42度18分3秒的海角,看北海道最温柔的日出
如果你也到了这儿,别忘了跟着《你的鸟儿会唱歌》漫游函馆
作者| 小飞侠;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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