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有座平潭岛

泰伯网 沈鹿 | 撰文

“你说话像台湾人，长得不像。”小巴上，光头司机调侃副驾的台湾阿公。

老爷子从新北到大陆经商20余年，穿衣打扮早已入乡随俗，和小区里遛弯的老大爷别无二致。刚来大陆时的自豪感，也随着两岸经济对比的倒转，显得底气不足。

与宝岛一水之隔，平潭百姓对台湾同胞很不陌生。共同的生活记忆，让这种斗嘴可以摆脱政治话题，落到生活的日常中去。

01

往事：开船打洞

平潭简称“岚”，福建第一、全国第五大岛，距台湾新竹仅68海里，是大陆距离台湾本岛最近的地方，和台湾在民俗信仰、文化艺术等方面一脉相承。

平潭和台湾一水之隔

上世纪九十年代，闽海三军演习一度让平潭成为全国的焦点。百位将军亲临岛上的老虎山指挥演习，成为几代人的记忆。今天，老虎山改名成将军山，成为一个眺海观岛的好去处。

和金门菜刀的故事一样，硝烟散去，平潭百姓们更愿意过上铸剑为犁的日子。而原本的战略定位，也从对抗前线走向开放窗口。

传统上，平潭百姓描述本地的经济支柱为“开船”、“打洞”。前者指的是海运行业，后者则说的是地方特色产业“隧道工程”。

2009年金融危机成为平潭经济十年转型的开端。彼时，平潭县从事海运的船只总吨位在600万吨左右，船舶资产在180亿元左右。

和大多数福建沿海地区一样，平潭庞大的海运资产规模中，70%以上来自民间，多数以血缘关系为融资纽带。这种经济结构联结着当地三分之二的家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北港村位于平潭北部，现在已经成为了岛上的网红村。2009年前后，陈师傅和他的两个兄弟靠着海运挣了点钱。“2007年的时候，铁矿市场特别好。后来村里有人集资买船搞运输，我们也跟着投了点钱。后来就不行了嘛。”说起那段时间，陈师傅颇有种讲别人古的感觉。

2008年初，船舶原材料钢铁价格疯涨，用来运输的船舶造价也水涨船高。好景不长，金融危机袭来，钢铁价格暴跌，运输船舶需求极剧萎缩。不少下单者选择弃船止损，前几年赚的钱又全部“扔到海里去了”。

东边不亮西边亮，海外机会萎缩，国内却掀起了一股基建潮。国务院4万亿拉动内需计划中，主要用于民生和基建投资，隧道工程行业也迎来了历史性的机遇。

平潭人的“打洞经验”，最早来自于上世纪60年代初的剑拔弩张。

“由于当时不知道何时这片土地会变成前线和战场，于是平潭人被动员起来挖防空洞、修建地下粮库和军事设施。天天与岩石、土壤、流沙打交道的结果是，积累了丰富的‘凿洞’经验。”长期从事平潭隧道经济研究李遵云说。

据说，平潭40多万人口中，从事隧道业工作的人就有10万。全国80%的隧道都掌握在平潭人手中。

2009年，平潭县最大的隧道企业里，“600多名员工的私家车中，有200多辆都是BBA豪车”，当地出现了一大批百万元户和千万元户。仅1月份，平潭人就在全国范围内拿下150亿元左右的隧道工程量。

那一年，平潭县摇身一变，成为“平潭综合实验区”，为日后的转型埋下了伏笔。

投资潮来的快去的快。2011年我国高铁建设全面减速，隧道业务量缩减30%左右。发生在海运行业的灾难，又一次降临到平潭岛上。当地大部分中小规模的隧道企业，陷入了资金链断裂的困境中，平潭人称之为“洞灾”。

 “我们（北港）村里挖隧道的人少一些，平原（镇）那边比较多。”陈师傅一家还没从上一次集资买船的损失中缓过来，也就没能“赶上”洞灾。

据报道，当年的平潭出现了一批卖房卖车族，酒店年夜饭预订遇冷，正月烟花销量锐减三分之一，街上豪车明显减少。有相当一部分平潭人没回来过年，主要是“刚搞隧道的年轻人，回来怕被逼债”。

三两年内的起伏跌宕，让平潭人重新思考家乡的发展路径。 

02

“第二生活圈”

随着两岸关系的持续改善，人们将目光重新聚焦向了平潭岛的区位所在——大陆距离台湾本岛最近的地方。

每每遭遇重大产业危机，国家都会为平潭打开一扇窗。也是在“洞灾”的2011年，国务院批复了《平潭综合实验区总体发展规划》，规划期至2020年，平潭开发上升为国家战略。

在规划的构想中，平潭要打造为台湾同胞“第二生活圈”，并在两岸经济合作、文化交流、社会管理等方面先行先试。

如果放在十年前，台湾同胞听到“第二生活圈”的想法恐怕要笑出声来。但“十年海东十年海西”。以金融风暴为分水岭，海峡两岸的经济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1991年，台湾GDP是福建的16.1倍。此后两地间差距不断缩小，直至2018年几乎持平（台湾3.9万亿，福建3.58万亿）。1991年的台湾，人均GDP是福建的近24倍，2018年已经收窄至1.8倍。

不出意外，2020年，福建GDP总量就将超越台湾。

这些数字让台湾同胞用脚投票。新北阿伯的儿子已经成为了平潭女婿，他本人也常年在福州、秦皇岛之间来回奔波，打理他的民宿。只有每逢选举的时候，才会回台湾投出“宝贵的一票”，即使他对岛内各党都嗤之以鼻。

福建其实挺不走运，坐拥绝佳的地理位置，在台湾发展势头最好的那几年，却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反而是江浙等地区因大规模引入台资而获得发展机遇。

时过境迁，台湾岛内早已今时不同往日。福建手中也有了更多筹码和台湾进行双向的经济交流，而不仅仅是引进台资这种单向模式了。

平潭的发展机遇还得益于最高领导人。在福建工作期间，习近平总书记曾先后20次登岛考察，提出“把平潭建设成全省、全国对台、对外贸易的重要窗口”等重要指示。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第21次上岛视察，谋划了“一岛两窗三区”（一岛即国际旅游岛；两窗即闽台合作的窗口、国家对外开放的窗口；三区即新兴产业区、高端服务区、宜居生活区）的构想，成为平潭发展的依循。2015年，福建自贸区方案批复，平潭片区挂牌成立。

平潭综合实验区党工委书记陈善光表示，近年来，平潭着眼台湾“基层一线、青年一代”，先后实施“深化两岸融合发展两年行动计划”、“探索海峡两岸融合发展新路36条”等一系列落细落实举措。

当地民众告诉泰伯网，前几年台湾同胞来平潭开民宿，政府按照床位进行补贴。通过学习台湾先进的民宿经营管理理念，平潭人也慢慢总结出了自己的生意经。最近几年，这种补贴就取消了。

不过，作为“闽台合作的窗口、国家对外开放的窗口”，平潭在其他方面仍延续着对台的优惠政策。

2019年1月，台湾高雄和平潭之间开通了一条新的航线，货运航线开通以前，高雄的水果农产品运到大陆来需要2、3天的时间。现在，早上从树上摘下的台湾水果，只要9个小时，就可以端上福建人民的晚餐桌。

平潭综合实验区管委会去年印发了《平潭综合实验区关于进一步支持和鼓励台胞来岚就业创业的办法（暂行）》，提出了为台胞在岚创业提供必要场所支持、为台湾青年创业提供启动资金和融资扶持、满足台胞就学需求等全方面的优惠政策。

据统计数据，2018年平潭综合试验区岚台贸易实现进出口总额15.72亿元，比增45.0%。其中出口4.08亿元，比增92.9%，翻了近一番。

“小伙子你去过台湾你知道，台北很干净欸。”新北阿伯投来求证的目光。

“的确，大家素质都很高。” 

“我们平潭现在也很干净。你看看这路。每天都打扫好几次。”光头司机自然不能轻易服输。

“不过有钱归有钱，人的素质还是差一点。”司机往窗外吐了口痰，补充道。

03

“爆款小岛”

2016年，平潭又迎来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平潭国际旅游岛建设方案》获批。由此，平潭具有了独特的“实验区+自贸区+国际旅游岛”三区叠加优势。旅游与对台贸易一起，成为平潭发展的两大新引擎。

问及平潭近十年来最大的变化，大部分百姓都会提到“路好了”。

“我们平潭的路，是福建最好的。”一位村民这么说。

对外交通方面，平潭海峡大桥及复桥2010年通车，结束了进出岛轮渡的历史。第二通道平潭海峡公铁两用大桥也在2019年实现了主体贯通。正式通车后，平潭到长乐机场仅需30分钟，到福州走高速40分钟、走高铁26分钟，形成“半小时”经济生活圈。

对内交通上，“一环两纵两横”主干路网基本形成，实现了“镇镇有干线”“村村通公交”。不过由于班次较少，实地搭乘体验还不尽如人意。

平潭岛南北大约30公里，主要的景区从南到北均有分布，因此目前比较好的游览方式仍然是自驾。夏天，也有很多游客会选择电动车做短途旅行。但是，岛上很多道路两旁新移栽的小树苗，并没有形成很好的景观效果。特别是离开海岸线进入内陆，景致就更为乏善可陈了。

海岸线的确是平潭最大的旅游资源。每年4到8月，当地会出现一种名叫“蓝眼泪”的奇特景象。适逢暑假，成为平潭人气最旺时节，北港村的普通客房会炒到六七百元一晚。入秋之后，海水温度下降，加上风高浪急，天阴多雨，小岛显得有点冷清。

“蓝眼泪”

按照平潭国际旅游岛建设方案，到2025年，平潭要成为“国际知名的海岛休闲度假旅游胜地”，旅游业增加值占地区生产总值比重达到14%左右，第三产业增加值比重再提高5个百分点。毋庸讳言，离这个目标平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平潭综合实验区管委会主任林文耀‍透露，正在争取国家的优惠政策，希望这一两年把旅游业纳入到所得税优惠的目录，这对国际旅游岛建设“很重要”。

2019年末，平潭在数字旅游方面又进行了大手笔的投入。腾讯云以1亿元中标福建省平潭岛全域智慧旅游项目一期工程，双方将联手打造全国首个“科技+文旅融合智慧国际旅游岛”。

根据招标要求，腾讯需要建设游客综合服务、管理和大数据应用体系，以及将军山、龙王头海滨公园、北港村等智慧旅游景区示范点。

腾讯表示，将和平潭方面一起，通过文旅+体育/非遗/展览/艺术/动漫/研学等数字化场景与产品服务，融合文旅产品服务边界，打造“平潭旅行包”，催生新的文旅业态。同时，通过整合蓝眼泪和南岛语族等特色资源，挖掘平潭、闽台、海丝等文化资源，打造“爆款IP”，营建平潭品牌体系。

考虑到腾讯ToB端宣传、运营、造势方面的能力，平潭选择腾讯作为合作方也颇为合适。就在前不久，腾讯云刚刚中标海南全域旅游监管服务平台旅游公共服务系统。截至目前，我国三个国际旅游岛（海南、平潭、横琴）建设项目，腾讯云已拿下两个。

当然，成为爆款仅仅是旅游业发展的第一步。如何合理规划旅游资源、挖掘旅游潜力，规范市场秩序，还需要当地政府有一个长远的谋划。

入夜，海边狂风怒号。北港村海鲜大排档的老板点上一支烟，讲起了老辈人在海里讨生活的故事。

“风越大浪越急的时候，有的人越要出去打渔。人少了，鱼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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