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裁的我，骗妈妈回京“复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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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伯网 芽茶苏 | 撰文

“在这个春节之前，我内心仍执拗的认为自己还是个孩子。但走过车站安检的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没这个资格了。”

这句话出现在视频账号“小王养成日记”发布的Vlog里，伴随着“500 miles”的音乐声，影像记录了他被裁员后回京找工作时的心路历程。94年出生的小王，此前是某互联网公司的产品经理，月入20K，而且还有女朋友，可谓年轻有为，是不少同龄人眼中的“人生赢家”。而他自己，也多少有些“少年轻狂”的骄傲和孩子气。

但疫情、裁员、相聚、离别，让他一夜长大。

让企业“一夜长大”的，则是项目停滞、回款艰难、工资压力、无法按时履行合同、现金流即将断裂的焦虑。行业和企业隐藏在水平面下的问题，在这段时间内集中暴露，管理者们被迫从往日繁忙的工作中抽离出来，一面用包括“裁员、降薪”在内的所有方式自救，一面反思并总结。

01

一夜长大的90后

在家的29天里，原本心里藏不住话的小王，学会了用善意的谎言避免父母担心。离开时，老家辽阳还没有确诊病例，妈妈担心他回京会面临和病毒的“遭遇战”，劝他在家多住几天。小王一边笑着说：“再不回去工作就没了”，但内心正在默默感叹：“其实工作已经没了”。

对于这次裁员，小王其实早有“预感”。

“公司知名度挺高的，原本有1000多接近2000人，但其实各方面存在不少问题。正是因为本身经营困难，公司才会申请经济性裁员，分批一次次开大会，气氛相当紧张。而这次大规模裁员之后，公司只剩下了200多人。”小王告诉泰伯网。

原本他对自己信心满满，认为裁员只意味着短暂的休整，但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待业”时间被迫延长。

“之所以赶着回北京，是因为马上三月份了，正赶上’金三银四’的招聘旺季。但今年行情确实不太好，往年很多中小企业都是抢着招有大企业工作经验的人，今年有需求的中小企业也会变得很强势，呈现出完全的“买方市场”状态。”这是小王从简历反馈，以及和HR、猎头朋友处总结出的结论。

送小王去车站的时候，妈妈哭了，泪水中满含对儿子的担心，一遍遍说着：“注意安全啊儿子”。小王笑着说“没事”，转身时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长大了。

不少90后 “尽管在跟妈妈说话的时候，经常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句话挂在嘴上，但其实心里总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突如其来的裁员和疫情，让他们在短短时间内连续遭遇事业滑坡、相聚离别、甚至直面生死，被迫用“成年人”的思维来面对残酷现实。

视频下面的留言中，有不少人和小王一样说着善意的谎言，明明被辞退，却骗家人要回去工作。甚至有人被辞退后不敢回家，一个人呆了一个月，过完了这个有些艰难的“超长版”春节假期。

“家在北方小县城，裁员对家人来说是个很大的事。” 但因为实在不喜欢撒谎，91年的袅袅2月8日以“复工”的名义返回了上海。

被“优化”之前，袅袅在一家互联网企业做运营。她清楚的记得，那天前脚刚交完餐费报销单，后脚就被约谈，部门负责人和HRBP一起告诉她，她被“优化”掉了。整个过程非常迅速，从约谈到离职只花了半个小时，袅袅和同事们戏称：“这是我司效率最高的一天”，以至于当她看到其他部门同事发微信感慨“最近好像人员变动很大”的时候，离职手续已经办完了。

牛仔在某IT企业工作，虽然并未在公司裁员的名单里，但疫情期间也降低了薪酬，取消了绩效和各类补贴。“要是以前碰见这事儿，我估计就辞职了。但现在情况特殊，老板很坦诚的告诉我们，公司款回不来，新业务又很难拓展，如果不裁员、降薪，现金流可能撑不到5月，所以我也理解公司的难处。”

但理解归理解，牛仔还是产生了一种不安定感：“这段时间的绩效肯定是不用指望了，也不提临时降薪还能不能涨回来，我现在就担心公司到底能不能撑过去这一关，总有种风雨飘摇的感觉。”

“没办法，趁这段时间努力提升自己吧，这样即使被裁员了，甚至公司倒闭了，我也有出路。”停顿了一下，牛仔说：“成年人了，得学会面对这一切”。

02

进退两难的管理层

“裁员通知一发，估计大家就坐不住了。我太难了，其实我也下不去手啊！”裁员当天，某环保企业总裁秘书土豆先生在社交平台上这样感慨。

下不去手，但不得不裁。

清华和北大联合做了一个调研，问卷调查数据显示：按照当前的疫情态势，995家中小企业中，34%的企业只能维持1个月，33.1%的企业可以维持2个月，只有9.96%的企业能维持6个月以上。

正如调查数据显示，对于多数中小企业而言，最大的难关在于现金流，裁员、降薪，在缺乏稳定收入的时候，降低持续支出是最直接的办法。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的张晓波教授牵头的中国企业创新创业调查（ESIEC）课题组于2月10日起开展新冠肺炎疫情下中小微企业生存状态专项调研。数据显示，在调研的2553家公司中有近15%打算裁员以应对资金压力。在预计裁员的公司中（296个），有近1/4的企业预计裁员30%以上，其中另有15.9%的企业预计裁员20%-30%。

“今年这种情况至少到四五月份才能回血，如果没有进账，公司现金流最多能撑到4月份。这个情况下不裁员就很难了，毕竟没订单，大家都没活干，之前平均工作效率也不行，都养着压力很大。行业本身回款周期就长，今年要钱比以往更难，现在银行肯定要降息，不然企业资金压力太大了。”土豆先生向泰伯网表示。

“今年受疫情影响，生产周期会拉长，如果订单减少，我们就会停止招工，削减办公管理人员，主要还是一些替代性高的人员岗位。裁员不是单纯的节约成本，本质是转嫁风险，留什么样的人是门学问。比如削减2个基层技术，再找一个高级技术，削减生产和工程人员，进行部分外包。裁掉一些岗位之后，我们可以降低成本，用这些钱来提高在岗人员的薪资水平。”

“还有就是生产环节，我们现在要搬厂房，因为杭州租金高，人工成本高，我们需要减少工厂面积，削减工人数量，自己只生产核心零部件，其余发给常州、宜兴、河北代加工。如果工期耽误太久，也会影响履行合约，进而影响回款。”

湖北是这次受疫情影响最重的省份，没有之一。

中国地理信息产业协会发布的《湖北省地理信息产业发展研究报告（2019）》显示，湖北省北斗和空间地理信息产业从业人数超12万，仅位于武汉光谷的国家地理信息产业化基地园区，就有企业800余家。疫情中，这些企业的业务几乎停滞。

“完全暂停的情况下流水大概能撑3个月，第4个月可能就要完全崩盘了。”这是刚开始封城的时候，武汉某地信企业总经理安先生做的估测。

不过，安先生的企业仍然尽量不裁员。

据安先生介绍，湖北，尤其是武汉大型地信企业很多，本身受疫情影响相当严重，很多项目因为疫情被迫暂停无法推进，外业肯定出不去，内业因为涉及到专业软件和设备，全部线上办公也很难实现，项目无法推进。

“本来预估春节假期之后就会有几笔回款入账，但是因为疫情，整个行业上下游的回款都卡住了。我们公司比较小，项目有很多是大公司转包下来的，大型企业的回款现在也很困难，我们就更难。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抗击疫情，我们地信行业一般付款方式是3、3、4，也就是预付3成，项目中后期 3成，尾款4成。现在项目推进不了，达不到中款甚至尾款的支付标准，回款也就无从谈起。”

目前武汉的疫情虽然有所回落，但估计还需要持续一段时间，安先生估计，最坏的情况可能要到4月底甚至5月份。

 “大家都不希望企业关门，我们几个股东也商量了，做事有亏有赚，亏一点就亏一点，不会裁员，（恢复办公之后）也不会降薪，目前情况虽然很难，但我们至少会按照武汉市最低基本工资给大家发放。好在我们离华南海鲜市场比较远，员工身体都还健康，目前光谷这边相关政策也比较好，如果补贴能陆续到位，再加上房租减免，我们觉得压力还算可以承受，毕竟员工比较少。”

江苏某地信企业总经理李先生虽然并未直接身处疫区，但业务与武汉的地信企业多有相关。他表示：“原本按照春节之前对去年工作情况的统计，今年我们计划对员工结构进行优化，裁掉一部分工作效率较低，未能完成考核标准的员工。本来准备春节之后约谈劝退的，但是赶上疫情，这些工作被暂时搁置了。对于小企业而言，必须要及时调整员工结构，否则会影响良性发展。”

不过，考虑到员工的个人困难，李先生还是决定尽量不在这个特殊时期裁员。

为了应对疫情，李先生和员工沟通后，根据在家的实际工作量，对薪资体系进行了一些调整。一方面对于完全在家休息没有工作的员工，给予基本的生活补贴，对在家办公的员工，则根据办公时间和工作量进行考评，按照工作量调整薪资。

03

没有行业100%安全

大多数有孩子的家庭，最近都在忙着一件事：盯着孩子上网课。

和旅游、影视、住宿、交通、零售、餐饮等行业，以及各类重资产的实体经济相比，线上教育被看做是疫情后的风口之一。然而，一些中小型教育机构，却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风真正吹起来的那天。

“教育行业之前一直是热门，我们本来是做线下儿童素质教育，后来也开展线上，最近刚完成新一轮的账户搭建和内容填充，就开始裁员。”林先生说：“我是负责前期工作的，年前刚把系统搭建完调试好，年后我就被裁了，说的不好听点是‘过河拆桥’，正常理解就是减少成本。”

按道理来说，现在正是线上教育发展的好时机，但是中小学校自己都开展线上教育了，学校成了线上教育机构的直接竞争对手。“我们这种创业公司也是扛不住了才裁员的，所以我也没太多抱怨，就是这段时间工作太难找了。”

像林先生的公司一样追风口的，不少正在跌落神坛，被迫调整方向，自由先生所在的杭州某企业就是其中之一。

“公司本来是一家‘旧科技企业’，怎么说呢，就是虽然在科技领域，但是自己的技术没能形成专业壁垒，主要靠各种基础项目的投标合作生存。后来利润越来越低，老板就往热门的企业流量服务领域转型，摸着石头过河。”

推进初期，企业在各个地市推进业务网点，投入不少。但是由于前期运营成本较大，收益率不高，加上疫情影响，自由先生的老板正在逐渐丧失对这块业务的信心。

“我所在的流量事业部裁掉了不少区域部门，只保留了收益率较高的几个城市。”自由先生分管的四川、重庆事业部，也在被裁撤的范围内，“假期结束后还在断断续续线上办公，正打算收拾一下回广东总部办公，结果被裁掉了。”

“开工即失业”，自由先生瞬间压力暴增：“新买的房子还没装修好，现在既有房租又有房贷，又突然失业，现实真是可笑又无奈。”

同样被认为是“风口”的，还有智慧城市、移动互联网、新一代信息技术、环保、医药健康等行业。然而，疫情不仅导致短时间内“无进账”，也让行业和企业隐藏在水平面下的问题集中暴露了出来，熬不过这个坎儿，离风口再近也不安全。

 “受一致性评价、4+7带量采购等政策影响，医药行业去年就已经开始大量裁员，很多大型知名企业裁员甚至是上万级的，高管也集中离职。”某医药企业地区事务经理意先生表示。“最近智慧医疗确实是热门，但目前还只是少部分地区在尝试，疫情期间因为应急可能会短时间内快速增长，距离真正铺开还很远。”

最擅长“线上”业务的互联网行业，近两年也在经历流量红利枯竭的考验，被淘汰的企业越来越多，降薪、裁员正在成为常态。不少企业从To C转向 To B、To G业务，变得越来越“线下”，这也让疫情对行业产生了比以往更大的冲击。

某联合办公企业员工小毕为互联网创企提供办公服务，他也因此亲眼见证了一批企业的成长与衰败。

“疫情之后，有很多企业开始退租，入驻率下跌对我们公司的效益也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事实上，作为下游服务企业，联合办公近两年形势本身就不乐观。小毕的合同3月1日到期，为了节省成本，公司决定不再和他续约。

“市场上的资金涌向哪个行业，哪个行业就火爆，互联网是这样，环保也是这样。不怕良性竞争，怕的是一群人一窝蜂挤进去，靠关系、资源、资本把这个行业乱搞一通，最后资金一撤，一片狼藉，资金陷在各个项目里，风口过去摔得更惨。”土豆先生说。

04

危机中的自救

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无论是个人还是企业，都在努力“自救”。

在积极寻找新工作的同时，小王也在努力经营自己的视频账号。“前期涨粉还挺快的，在某视频网站已经4万多粉丝了，现在也有一些机构来找我洽谈签约。当然，现在还只是积累阶段，体量还小暂时不考虑商业化，继续‘为爱发电’。”

由于突然被裁员，袅袅经历了一段迷茫时间，但现在，她正在积极调整心态，想清楚未来3到5年的规划。“如果没有明确的规划，就算我换一个坑，可能还是不知道如何去发挥能量，那就还有可能面临下一次裁员。”

林先生一直都没有停止努力的脚步：“因为学历不高，开始从事的是劳动密集型工作，后来做了业务员，开阔了眼界，也自考了本科，又继续学习互联网和广告营销技能，这样才加入了线上教育的公司，下一步希望能在这一个方向做的更久、更深入。我一个农村孩子，没学历没技术，能依靠的只有努力了。”

疫情虽然是导致短期经营困难的直接原因，却不是根本原因，技术不可替代性差、创新能力不足、团队不够精炼、变现模式不明确等，才是企业应该解决的核心问题。

对于土豆先生的公司，“技术创新已经是最后的出路”。

“现在大多数中小企业都是代加工，但是杭州代加工在人工支出方面就不占优势，必须要靠技术溢价。“创业这条路走的艰难，好在当地的创业环境比较好，土豆先生所在企业今年的目标就是‘活着’。

安先生同样把“活着”当做今年的目标。

“复工之后，我们肯定要第一时间推进原有项目，内业这块肯定是能够稳住，最麻烦的还是外业，尤其是在外地的外业工作，对于武汉员工来说，估计有小半年时间会根本出不去。”

现在虽然不能办公，安先生公司的技术总监还是坚持每天给员工上网课，首先要保证技术水平。疫情过后，企业的结构和战略也会有所调整，将适当放缓步调，把精干团队，稳扎稳打，积累口碑。

不过他也认为，这次疫情是“危中有机”。

“熬过这段时间，后面肯定也会出现一些新的机遇，比如经过一段时间沉淀，项目会更加饱和。没有了繁忙的业务，这段时间企业之间的交互更多了，地信行业内部的凝聚力会变得更强，也有利于打破和其他行业间的壁垒，让GIS应用于更多产业。”

“另外，经过疫情的考验，各单位应该会有所思考，进行自我约束，行业内存在的拖款、工资结算、违规操作等乱象应该会有所转变。疫情结束之后，只有认认真真做事的团队才能真正能活下来。对于那些出卖资质、到处围标转包的公司，问题集中暴露出来，大家会共同抵制他们的不正当竞争行为，今后将很难立足，地信行业反而会得到净化。”

狂风骤雨之后，活下来的企业和熬过来的人们，都将加速自我蜕变，迎接崭新的阶段。（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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