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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东荡子诗歌奖·高校奖:卢文韬|沿着虚色从幻相中撑伞返世

卢文韬 杜若之歌 2022-05-15



卢文韬,1996年生于浙江苍南,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19级文艺美学研究生。



“  

授奖辞

卢文韬对芜杂的事物有很强的把握能力,能够控制语言材质其间的层次及节奏,长句子与诗歌构建之间葆有想象的张力。在跳跃的思维里,那些拼贴、混搭的细节和交错的时空因为诗人贯通的气息而出人意料地形成一个丰富的世界。卢文韬把历史或从未见过的生活带入残酷的真实,他写记忆中的地理,却从幻相里创造了一个隐秘的环境;而在处理历史人物时,他摆脱了表面的身份特征,又创造了新的形象。


“东荡子诗歌奖”评委会

东荡子诗歌促进会




卢文韬诗选


 

 

杨梅

——疫时

 

下雨了,白头鹎险些失去生活

一路上隧道被寒漠的明亮填满浮冰

鸟羽漫漫吞食着晨光,俄倾,新的漫游者

开始试着从星辰的孵化中醒来,在群峰额前

依次绽开紫红色小漩涡,被搅动的

口欲支撑着我们,上山点数骨立的墓碑,

决堤的梦境旁遗言累累,春草昼夜相继

只需一阵溃烂的热风,黥刑便浮锦般

回到我们舌上,皱缩成过去的血液,

在山里走远的人也会像我们一样越来越稀薄

越来越透明么。你必须长出一颗空无的核

才能嚼碎、咽下被他们忘下的陌生影子,

猩红色的春天捻断灯盏,它们落下

似乎从未成熟,难以分清嘴角稠密的是光

还是血,去岁的杨梅酒也已酿成

鸟鸣朗照明晰之地,我们踩实土壤

四月过后水稻从他们的脸庞抽芽,

门内的旧剪开始不安,瓶罐皆空

你以为在它们淌出的血中能找到另一对眼球

你其实知道如何让它们开口,你的词比我的

更嗜血,你更有资格拥有记忆,往山谷深处

走,到幽湿的黑暗旁,让它们笼罩你

 

 

他从未见过生活

 

他从未见过生活,从临湾路拐进霾色的筒子楼

早秋促熟白果与被胭脂捻深的鸣腔,他想

如果河流真的存在,影子早已溺毙。柔石回去了

扶梯的回环间留有亮晶晶的目光,好像方才蘸腐乳时

刚聊过他失明的母亲。痛苦是新鲜的,落进脖颈与领口的夹缝后

久久无法回暖的雨水也是,不然何以光如此轻浮

充盈着码头。他忘了提醒柔石带伞,候船的人散开了

对岸的雨势会更大。夹紧大衣里的肺结核与书稿

鼻水淌过瘦哥哥稀薄的胡茬,烟是虚构的,悬在汀州上的口号也是

他从未见过生活,他不知道冷静空荡的教堂里没有回音

就像三百一次的爱情永远无法令人满意,想到工人们还在受苦

他那与众不同的龟头一度充血。神明是滑过裸露肌肤的鱼腹

而更声守着灰盐般惺忪的沙路汲引的游魂

多久了,为过白的肤色愧疚,等着由我署名的秘密警察

来敲这扇门。点数那群身上皮藓泛着白光的野狗结队下河时

灯火被我们一次次弹进香茅丛,阴影中不知倦怠地

颤抖、消逝,混杂着汗液与粉尘被波纹带得更远

水天微茫,有那么一瞬间蝶翼革命般涌出。不用道谢

除了失眠时会想到你,其余时间我过的很快乐

只是西大道的河水至今还在怀念我们带去的蓝色头发。

 

 

北湾

 

刨木,饮冰或是湿发慢煨着暑气。苦若蒲公英

就足以沿道下坡。山麓消失之处,天穹昏红的底片,风的绒毛

绕耳而行。这并非第一次,看到豆娘抽出它们蓝色的翅膀。

水与土。暮春情欲的孑遗。白昼烟火为泊在屋顶的船只晕色赋形

在北湾,没有失落的人,晚祷时我们禁止哭泣,海水吞吐

 

礁石浏亮而嶙峋的形体,当积湿的木屑间易感的火苗被热情划破。

别再去找野草莓,夏天要结束了,你也一定不要原谅我。

如同此刻颤动的一切仍不忘恨我,沿着虚色从幻相中撑伞返世。

 


Белые росы


 

瞿秋白致奥菲莉亚

——《多余的话》附录

 

为了让冬天咽下黑面包,我连夜去往莫斯科。

铁路途经雪窖与新鲜的黄土。蹑立在国境线

层云的肉身是俄语新的低音部,钩紧日光的铁发

中空的胸腔内伏特加泠泠作响,焚毁我,一如所有

曾被赤旗裹挟的问题。湖,仍在等待,令归来者战栗的蓝

直到乘务员急促地摇铃。咖啡杯空了,那个年轻人的肺炎

沉过了祖国,离乡几千里处我们重见荒原。

 

我第一次见他,周身暗淡的回忆渗满了罐制车厢。

白昼渐长,锯开玻璃窗的天籁,他缓缓开口:

你要是决定去西乡自绝,帮我看看那里的菘菜

还能否攥出血水。登楼,影之外,幻想于此刻

收养被溻湿的旧事,棠梨上的浮霜还保有精湛的招魂术

落水者口齿生津,而私塾里的骨灰盒静静发白。

没有,我从未吞下酒中的果核,在异国,被踩裂的

只有落叶下栖惶的碎冰。你一脸不解,天真地诘难

是啊,奥菲莉亚,我们还没能学会忘记那个国家——

 

奥菲莉亚,见过白夜的人不会讥嘲你的脆弱。

曙光越过窗棂,首次令人辗转难眠,我们写下黑暗

看,水纹便浮满陋室,殖民地在稿纸边羞怯地探头

已整整一个世纪—— 我一直醉着,但我不介意

把《思旧赋》借你,作下一份精神病院自荐信。

绵绵流星下雪藏着雪,雪枕着旧时姓名,雪是喉咙

新的渴望,我推门上街, 仰头,试用天穹这副新枷锁。

人越谈及真实,判决便越快来临,彼时你的发梢结冰

如失梦的蝴蝶揪住他的衣领,十指动情:

我们信仰,信仰信仰本身,开始了便无法回头的希望。

 

终于,我舍得将窗外的幻景称为“祖国”,拿一柄银勺

敲散星晕,震悚的星光从窗缝倾泻而下,它明白

我不过是衰驰的使女,是我把地平线下的肉欲

押给了未来。入站的蒸汽把你包围,看见了么?

警棍切割开的热浪,在时刻表上淘洗珊瑚般的人影

同胞们的争吵、吆喝与低语像从晚清蔓延而来的霉斑

为什么烤番薯的热气里有我无法理解的欢愉,今天的苹果

如此鲜艳。我被这段虐恋恐吓,披上外套回屋

匆匆地将“共产主义”译作“英德耐雄纳尔”,仿佛历史

紧握住我们潦草的笔,那它的掌心究竟睡着多少细雪?

 

 

猎梅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他在夏天出发,他们都这么说。

我还在埂头扒面,城里的老爷们就来了。

跑过几茬新麦,戏台离换季的袄子并不远。

喇叭刺得耳膜生疼,红旗把暑气扇到

干裂的脸蛋上,垫脚越过秃瓢、油辫子

和晒得发紫的后颈,从红鼻子

的疙瘩上滴下的汗珠,把沙尘与干草杆

粘在我额头。空气变稠,人群

扭曲得更加深邃,他撅着屁股上台

枯瘦得不像一头刚出栏的肉猪。

人民艺术家为这场表演准备了很久

三把椅子,交错着叠高,如一副

等待肉体的装置。他握住椅子腿

稳住躯干,登上最底下那把椅子的椅面

脚底打滑后,屁股正正地摔向舞台。

带着一点歉意,第二遍的动作

扭伤了腕关节,他甩着手,像甩着

一块赘肉,但终究没什么新意。

第三次的身体更加柔软,仿佛要钻进

椅子间的夹缝,皲裂的皮肤生涩地

磨着漆壳,一寸一寸地长成寄生物

身下的宿主。终于,连带三把椅子

他摔碎了髋骨,挪下台,扶着犁咳了很久

也没有呕出期待中的血沫,周围的人

都在说这是场糟糕的表演。我渴了

蛇牙缝紧咽喉与舌背,夏天转瞬即逝

凉凉的恨意爬上我的脊梁。

他在渐次散开的背影后哭求,这场表演

尚未结束,可我们得赶着回去,回到

日常的农活中。当时我们并不知道

阿波罗正在登月,只是不久后听说

“赵树理被痰噎死了”。由于找不到英雄,

他的名字被刻在碑上,虽然我们从未见过

他的尸体。如果石头能从山上滚下来

沿着汩汩血色溅起一瓣又一瓣的梅花

那么,我要祝他永远年轻。

 

 

饮酒

 

进入那个房间,

拉开门缝中初春的水沫

进入天空下我们唯一的居所。

阳光剥走了我的皮肤,在一场更小的雨里

我承诺带你去看日出。

比铁器更新,我们从瞳孔的冰壳中取火

你开始咒骂那座幽暗的塔尖。

“饮酒不得足”

一位共产主义者在门外叫嚣

带走上膛的筹码,他扎起被雨淋哑的嗓音。

我们用新长成的指骨下棋

当你再次点烟而伤口陌生如异邦人,

用灰绿的雨水织成眼罩

当我望向你最后一眼而你已蜷缩如空空的栗子壳。

直到那时,我才能

听到屋里某一个人无垠的啜饮声。

 

 

水产市场

 

爱越做越冷,她被男人一脚踹去关窗

黑花瓣还眷恋咸腥的凌晨戏水

五月的新雾已滤开塑料棚缝隙间

漏下的金针,暖到肌肤淌血,与多余而

难以戒除的芒刺不同,整点钟从不在乎时间

因而男人们的出现,往往与质检员

在银鱼瞳孔中缓缓放逐的晚祷无关

那些迟到的荫翳,轻盈地凝成前门街道的黛色轮廓

仿佛云絮校正过虹霓般相悖的庇佑

于是影子交错、聚散、彼此复制,如尘面瞬息即逝的蝶翼

于是推车满载,三三两两地出发

雾咬在他们脖颈上,生出无调式的细吟

 

栀子花的东边是蔬菜市场,楼下的白醋

与豉油腌制着内衣裤,回南天囿于小阁楼

鸟雀生津,在木梁受潮后簌簌落下的霉味与初雪构成的台风壁内

燠热的水汽裹着油珠不断回旋,她回收初潮般

翻炒脸上的雀斑与幽暗年纪里细屑的欢娱

仿佛那枚不经意间作痒的鹤羽,钻过断霭与宵禁交织的

网孔后,能安然飘离晦冥而低洼的小镇腹地

复刻一场未曾密谋的汛期,肉香泅往绿色血管的里衬

用青春的鱼获、第一根口红和衣兜里被压碎的草莓

等待草环如秀美的听诊器般重新钳住手指

而掌心抚平瓷板上鳞立的水雾一如昨夜食梦的从容

在一个达标的水产市场里你看不到太阳,再往东

听装啤酒统治着文明的荣光,烟囱的锈斑

隔绝迢遥的水泽与蜃景,合法虚构一场梦境意味着

踩响枯枝上的花瓣或在它们闪烁暮色前不顾那些细小的呻吟

潜回曾在黑暗中心悸的仲春,意味着穿越三角梅与矮牵牛间

天空的折痕时,女孩的耳语仍束于细影的腰身

而脚下常年于矿藏旁惶惶绵延的暗河,让搁浅在工业区的桃林

突然变得辽阔

 

唯有礼拜日,可以不用管结巴的

牡蛎壳,会降恩给命运的哪一个指腹

不用管祖传木柜在贷款单上激增的殖民协议

小孩撒开的沐浴露泡沫,穿越晨曦与子夜间更替的溪谷

从星晕旁层层褪去如时令的薄霜,也不用管

法兰克福的进口钢筋下老林炫耀着尾骨与肛毛

而耶稣困到酣出一个鼻涕泡,也不用管

无论拾起又滑落的是谁的姓氏,一条条银白色的带鱼

被风吹动,火星吞吐冰棱参差的刃边

无论光,是否照进过广场边缘温和的虚空,是否

畏惧潮汐的形体在回望中的无限溃退

每次路过腥腐味滞塞如河的巷口

她都会往里望一会,为了再次溺惑于

刹那黑暗中,另一个永恒宇宙的舞步徐徐踱响

 

她独自学会分娩记忆、痊愈和走失于茫茫林莽后

不再黯然带罪入梦,对赌何须再用命运的赝品

坐定尘埃上悲欢的迷址,清洗猷獴刺间的淤泥

或是海蜇的内脏与它们必然的忏悔

寂寞如此残损、昏聩,苍蓝色的小牙齿浸透光的每一寸榫卯

唯变动不居的青苔一一退还租赁之物

若此刻落雨,她将想起周身四合的蒺藜与苍耳,想起一种桃花

想起自己似乎爱过一个叫陈建武的男人


 

Bill Crisafi

 


逍遥游

——“所以我们不是此世的居民,而是客旅”,安波罗修《论亚伯拉罕》

 

 

“不可再把红豆塞回乌贼嘴

不可诲淫诲道

不可再痴迷,不可宿醉,不可等到樱桃自行割礼

再追讨妄称拯救的春天

 

咽下你所不能埋葬的,数清那无法磨损的

掘土时兰花不免会在耳道生根

 

 

再多一些劝慰,就能剥下云与水的墨壳

可醒到不敢再醒,你也没勇气跟隐身术道歉,不如

冒着审问入雾,继续鼓盆而歌

 

 

欲云泠然涌起,青白如岩下电,雨意桃红

鸽绒与气根又挽成纱中的绿,是绿,直到

濡湿的暮色翻山越岭,擦亮这个时辰了么

时候不远了,你会在你的名字里下落不明,

而山顶,原谅我,恐怕会是真的


 

他被锁在罪里,他值得被爱

他静看我吹去叶背上的灰尘好似轻巧地蜕骨

 

 

他与荆冠吻着彼此,碰巧面馆的白墙下栽着红杜鹃

主任咳痰时把皮带拉紧,一队学生,背着书包

跑过拐口,街道一下子灌满了敲糖声

这是十七世纪的细线,无论哪个男孩看见

新蹄子踏碎晒裂的牛粪,都将在吃口菇前

将没消化的草籽踩回卧室,我回到窗前,也许没有窗

看我们的脚手架斯文地拆开一封封云,也没有械斗与收割

烈雨用尽,柚子一旦落地,这里的生活又得变好一些

他站着,在琥珀的干燥中无所适从

 

 

踱出马厩,始知眼前即是地狱

有谁的灯彻夜不眠,徒然细究光的正反

他割发贩卖时同样学不会用镜,明早

口述过的笑谈,醒来如故

我分不清与他皮肤相连的屋顶

而夜间水色是灰痕,是霭

是他上山时踩过的褐色树枝

 

 

他自诩读星者,却还躲在那么轻的蜗壳里行骗。

预言有感而发,仿佛漫山的羞辱整日劳作

不必为此虚构赘物们的眼泪

可他愿细如蚊蝇,

愿做第一个细酌深秋的果核:到肺的裂口去

“找回噬满落叶的身体,它喃喃太久

 

 

不能停下等待

晚上,我们按规则玩骨牌和上头细细的齿痕

 

嗜梦的鹤,无疑要飞过着霜的群星

拨动昏聩的人境线,你的往事依旧悠然:

最后一场生而凉的作别

 

 

去问问替我们掷骰的人,谁仍以昔者为蝶。

我并不独爱,只是厌看你振翅

惰于器皿的更迭;你的莫须有的心,梦外的梦

重复敞亮,为了反证,只有失语是

唯一的现实:“那些失乡的人,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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