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融资：杠杆锁定与幸存者偏差

文 | 陈述，央行观察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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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手机银行提示500万元贷款到账，老王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老王是个小企业主，如果文雅一点说，是企业家。

回顾这半年以来的经历，老王表示，贷款的到账标志着自己从地狱最终回到人间。

因为压力太大，老王最近，额，胖了十几斤。

为了庆祝，老王决定今天晚上只吃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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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这要从半年前说起。

老王做的是家居建材生意。

自产自销的同时也代理了几个品牌。

托这几年房地产市场还算红火的福，老王的企业效益不错。

半年前，老王的企业一笔500万的银行贷款快到期。

正常情况下，贷款到期前，银行会进行提示，并且提前一两个月做后面的接续授信。

老王按照以往的申请套路，准备公司证章、财务报表、抵押品权证、本人信用报告等等材料，并交给了客户经理小赵。

不几天，小赵打电话，老王满心以为是新的授信批下来，结果却不尽然。

“王总，这次申请授信有个地方您还得解释一下，我们发现您名下的信用卡最近一段时间额度用的比较满，而且出现了较长期限的分期的情况，这是怎么回事呢？”

“赵经理啊，你知道的，我们公司最近新开了个店，这不需要资金么，我就把手头的信用卡拿去用了用。”

“好勒，王总，明白了。”

过了几天。

“王总，我们领导觉得最近房地产市场有点熄火，您能说明一下准备怎么应对这个局面么？”

又过了几天。

“王总，咱们当地有几个做建材生意的老板跑路了，您的授信恐怕得再充实充实材料。”

再过了几天。

“王总，您的授信估计能批下来，不过我们支行的贷款额度用得差不多了，放款恐怕要等等。您的上笔贷款下周要到期了，您记得还款啊。”

老王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管怎样，款还是要还的。

从公司账上抽几百万是不可能的，贷款都变成原材料、预付款、库存了。老王拨通了张总的电话。

“张总，我下周要用500万，您帮我周转一下？”

“没问题，咱是老朋友了，老价钱，每日千分之三。”

“张老弟，都说是老朋友了，您就不能优惠点？”

“王哥，市场行情您也清楚，我是信得过您，才给友情价，别人直接千分之五起呐。”

“好吧好吧，下周一打我账上。”

老王从此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银行放款。

张总的过桥资金，每天千分之三利息，十天百分之三，一个月贷款接不上老王今年就白干了。

两周过去，银行的贷款还没放款。

老王骤然感觉资金链绷紧。

幸好有几笔货款到了，顾不上其他，先还给张总。

陆陆续续三两次，终于先把张总的过桥资金补上了。

从初秋等到初冬，就在老王觉得快撑不下去的时候，贷款终于到账了。

◆  ◆  ◆

二、债务依赖与杠杆锁定

老王的遭遇，在今年上半年绝对不是孤例。

小微、民营企业融资难、融资贵不是一个新问题，但今年以来表现特别明显。先是债券违约，再牵连到信贷违约，登峰造极则是今年年中，一些民营上市公司股权质押融资在市场下行背景下，接连触及平仓线，由于既没有资金追交保证金，亦没有多余股权增加质押，一些公司出现强制平仓的风险，幸好监管层及时出手（我们不评论禁止强平的合理性），整个市场没有出现系统性的风险。民营企业的融资困境却实实在在、完完全全的展现在政府、市场的视线内。

随着11月1日的中央民营企业座谈会的开展，彻底奠定和强化了支持、扶持民营企业的总基调。

各地、各方支持政策频出。

在初冬的寒意中，暖风阵阵。

老王吃完晚饭，难得的放松了多日紧绷的神经。

贷款到账后，银行的赵经理特意打了一个电话。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老王贷款拖了挺长时间，又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老王的贷款最终成功放款。

临睡前，老王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中年人，眼袋浓重，皮肤松弛兼暗淡，还有着略显凸出的肚腩，决定从明天起加强锻炼。

压力暂时轻了，老王反而睡不着。

他最近一直在想，银行的贷款真的那么好用么？银行贷款对于自己的事业，加快发展的同时，是否也让自己走上了对债务的路径依赖？使用杠杆撬动更多资源的同时，是否自己也被杠杆锁定？

“杠杆锁定！”

这个词从老王的脑海中浮现后，就一直挥之不去。

跨越时间和空间进行资源配置是金融的基本功能。这种资源的配置，主要体现为债务，或者说杠杆。

通过举债，获得更多资金，是经济主体加快发展的重要路径。

这一方式，加快了发展，但也极易形成路径依赖。

举债—投入生产—资金固化—规模做大—收益增加—继续举债，凡是贷款企业，往往迟早陷入这一循环，杠杆先天的刚性展露无遗。

图1：1995年来非金融部门杠杆率变动

资料来源：申万宏源，《18年一季度杠杆率回升的趋势会持续吗？》 

杠杆的刚性导致了企业最终会被杠杆锁定。

较低杠杆率上的锁定，企业尚有腾挪空间。

被高杠杆锁定的，非大魄力，大决心，不能解锁。

杠杆是蜜糖，也会变成苦药。

莫要说企业，即使是一个国家，杠杆刚性下，想不被锁定也难上加难。

图2：2001年以来中国与主要经济体宏观杠杆率变化

资料来源：民生证券，《换一个视角衡量宏观杠杆率》

杠杆锁定强化了企业对债务的依赖，企业的运营不仅需要考虑经营的可持续，还要兼顾债务的可持续，维持债务一般是短期任务，但被高杠杆锁定的企业，维持债务的重要性大大增加，成为企业的长期性，系统性工作，进而使自身降低甚至丧失了对外部波动的适应能力。

如果说国有企业由于种种原因，调动资源的能力比较强，在高杠杆锁定下还有一定活动空间的话，民营企业，特别是民营中的小微企业，在高杠杆锁定下，即使遇到轻微的外部波动，比如一笔订单的取消，一笔贷款未按时放款，一笔账款的延期，往往也会瞬间导致企业“休克”乃至死亡。

今年以来，民营企业的困境，高杠杆锁定导致的应对波动能力下降，即使不是主要原因，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推而广之，一定程度上讲，成功的企业，成功的原因多种多样，失败的企业，“高杠杆锁定+外部波动”是普遍诱因。

转过天来，老王去健身房举铁。健身房里年轻人的状态让老王很羡慕。

人年轻，虽然可能没什么钱，但抗压能力强，发展空间大；年龄大了，也许有钱了，但却不敢恣意作为，选好的路无法再改变。

人如此，企业不也如此？

加杠杆，不加杠杆，到底选哪个？

这可能是一个哲学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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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搞好小微金融服务，要防止幸存者偏差

贷款到账，老王立刻在手机银行把该付的供应商款项一一支付。暂时不用接供应商催款电话使老王心情舒畅。

网络银行还真是方便，老王想，除了贷款时交纸质材料、签合同以外，好像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到银行网点办业务了，要是什么时候贷款能像往外付款这么方便就好了。

老王的想法可能很多人都有过。

这戳中了我们对小微金融服务的一个盲点。

小微金融服务，不仅仅是贷款，它的内涵更加丰富。通过银行付款，是金融服务，通过银行买理财，是金融服务，通过银行打印征信报告，也是服务。为何这些服务从没有人提到？

因为这些服务太便捷了。你能想象转账需要一周时间是什么情景么？

您还别说，在2005年人民银行大额支付系统建成之前，转账汇款的效率真的是以天为单位的哦。

就像二战时盟军对空战后幸存的飞机分析一样，能够返回的，往往不是我们分析的重点，那些没有返航的，才是问题根源所在。

金融服务也一样，我们的支付体系、征信体系、基础服务，已然便利无比，乃至人们往往忽视了他们的存在，或者把他们的存在当做理所当然。

金融机构的贷款服务不可否认在进步，但在支付体系、征信体系这些飞速前进和迭代的金融服务前，贷款服务的改进显得太慢了，我们对贷款的关注，一定程度上讲，不也是一种“幸存者偏差”么？

让我们把视野再放宽一点。

金融机构是为实体经济发展服务，实体经济是金融服务的载体。但事实上，很多小微企业还没撑到够资格去银行贷款的那天，就已然消失了。

国家工商总局新设小微企业开业一周年活跃度调查显示，2016年新设小微企业周年开业率保持在70%左右。

浙江对1118家2014年上半年成立的小微企业的跟踪调查显示，截至2016年上半年，这些企业中，正常营业企业560家,仅占全部调查企业的一半，即使在560家正常营业单位中，2016年上半年营业收入不足10万元的高达130家，基本处于经营停滞的状态；

河南安阳市对111家新设小微企业的跟踪显示，企业成立三年后，仍在正常经营的，仅有34家，占比30.6%；

陕西省对1577家新登记企业和个体户长达四年的跟踪调查显示，截至2018年三季度，这些实体中，正常经营579家，占比36.7%。 

总体而言，小微企业在初创的前四年，淘汰率非常高，企业经过四年运行后，稳定性增强，此时往往才获得第一笔贷款（易纲，2018）。

初创期的小微企业融资需求如何呢？上述浙江和河南安阳的调查中，浙江560家企业中，没有融资需求的占85.9%，安阳34户正常经营的小微企业，没有融资需求的26户，占比超过四分之三。

即使是正常经营的小微企业，获得融资的占全部小微企业的比重，也并不高。

上海市银监局数据显示，截至2016年末，上海辖内有贷款余额的小微企业约23.58万户，约占小微企业总数的30%；从全国范围看，银保监会的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三季度末，全国 “两增两控” 口径小微企业贷款户数1601万户。

工商总局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末，我国企业有3033.7万户，个体工商户6579.4万户。我们以9000万小微和个体工商户进行粗略估计的话，目前我国小微领域贷款户数覆盖率不足20%。

从这个角度上讲，当前民营、小微企业高呼的融资难，融资贵，一定程度上讲，还属于经营的比较好，比较成功的小微企业的烦恼。对于那些创业失败、至今没有获得贷款的大多数小微企业来讲，融资可能还是一个比较遥远的话题。

对于这些小微企业，我们更应关心的是，如何让他们活下去，活的更好，以及为其提供更为优质的贷款以外的基础金融服务。如果我们仅仅将小微金融服务的目标聚焦在贷款上，不正是一种 “幸存者偏差么”？

培育企业，如同植树造林，我们首先考虑的是，如何提高林木的成活率，重点研究分析那些枯萎的树苗遇到了什么情况，当林木稳定生长后，才轮到考虑如何让林木更健壮、更繁茂的问题。

金融服务也应遵循这一规律。

我们不否认融资在企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但具体到小微企业，我们首先要考虑如何营造更好的环境，以提高初创期小微企业的成功率；其次，在是否加杠杆的选择上，熬过创业初期难关的小微企业主们更应认真权衡利弊，杠杆先天的刚性，既能撬动发展，也会形成锁定，做大规模是一种发展模式，小富即安也是可行路径；最后，针对那些真的需要融资的小微企业面临的贷款难题，拓宽抵质押品范围、下放审批权限、健全尽职免责制度、强化科技金融的运用，都是可行的解决方式。

小微企业金融服务存在的问题，本质上是一个发展的问题，需要通过发展和改革渐进加以解决，这也是一个系统问题，不仅需要融资的跟进，优化营商环境、降低税负、稳定企业发展预期也有大量的工作可以展开。正如人民银行易纲行长所言，小微企业融资需要“几家抬”，用好“三支箭”，但发展小微企业，更需要“几家抬”，共同发力。

老王决定从现在起，收缩战线，把有限的资源用在提高产品品质上，希望明年企业能瘦身成功。 

哦，希望明年老王自己也瘦身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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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techEco研究院联席院长：由曦

畅销书作家，著作《蚂蚁金服：科技金融独角兽的崛起》（中信出版社）,中国计算机用户协会金融互联网分会暨中国网络金融联盟专家

FintechEco研究院联席院长：付学军

畅销书作家，著作《教你炒股票之缠论新解》（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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