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 九娘

        九娘        

文学院 | 马俊柯

温顺的骆驼迈着温吞的步子走着，托着长音的驼铃更是催眠，深知与骆驼较劲毫无用处的我正好借机打个盹。满眼都是沙，得亏这骆驼是跟老板娘借的，回客栈的路它比我熟稔得多。

在大漠里吃了大半个月的沙，平日里穿惯了的衣服也被沙灌得平白重了三斤，坠得慌。我迫切想回到客栈里去，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上一觉，说不定梦里会有家里的凶婆娘和屋后的竹林。

客栈的老板是个女人，道上的人都叫她“九娘”。明明一副胡姬模样，一口官话却说得比我都地道。龙门的地界上不止这一家客栈，许是避讳老板是个女的住得久了传出去不好听，她的客栈永远是人最少的。我这人向来图清净，觉得心里没鬼就没什么可避讳的，毕竟家里有婆娘，外面的女人跟我没什么关系。

洗了澡睡饱了觉，再醒已经是下午了，没到饭点，大堂里只有一行歇脚补给的商队。商队里有一对母女，穿的不好，不知是谁的家眷，只怕地位不高。小丫头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细胳膊细腿，小脸上没什么肉，衬得一双眼睛大的惊人，正怯怯地倚着妇人啃一块胡饼。我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了，随便点了些酒菜，没想到来上菜的是九娘。

“我瞧你这身行头，蜀地来的？”九娘利索地把酒菜摆好，往我对面一坐，毫不认生地与我搭话，嗓音微哑，算不上难听。

“嗯。”我随口应了声，实在是饿极了，天仙似的美人也不比桌子上的菜能吸引我。

“我是不是见过你，以前住过我的店？”可能是店里人少闲得慌，她摆出了一副要跟我长聊的架势。

“住过四五回吧，这几年大漠的单子多些。老板娘没变。”肚里有东西垫着，我倒不介意陪她聊聊，我家婆娘说过，混江湖的女人不容易。

从九娘落座开始，那商队里的几个人便不安分了起来，眼神带了钩子似的扯着九娘的衣裳，时不时猥琐地笑上几声，嘴里吐出些不干不净的浑话。许是觉得九娘是背对他们且离得远，一个个肆无忌惮却又有心无胆的下流模样简直让人手痒肝火旺。

“怎么会没变，老了。诶，大侠不如猜猜妾年芳几何。”许是听多了那些话，九娘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我别放在心上，回头轻飘飘地朝那边扫了一眼，几人立刻噤了声，她转过头来还有心情支着下巴同我开玩笑。

年龄这种东西谁猜得准？一不小心就得罪人。若是别人也就算了，九娘的年龄我是真拿不准，单看那张脸说她十八九岁二十出头我信，看那双眼，说她三十岁我也不觉得哪里不对。我满上一碗酒放到她面前：“老板娘可莫坑我，这种东西我哪里猜得？”

她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仰头干了酒，说：“唐蔚是吧，你这朋友我九娘交了。”

能在龙门这种地方开客栈的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她能叫出我的名字不足为奇，我端起酒向她示意，也仰头干了。说起来九娘的性格应该对我家婆娘的胃口，不过我暂时不打算介绍两人认识，万一这俩人勾肩搭背喝酒看月亮去了，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赔了夫人？亏本的买卖不能干。

“阿娘，我想吃桂花糖。”小女孩声音不大，和人一样，怯怯的。

“小孩子吃什么糖，囡囡听话。”妇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见一行人要走，一把抱起小姑娘就跟了上去。

小孩子爱吃甜的怎么了，又不是要星星。我不懂这妇人怎么想的，但素不相识又男女有别，我总不好开口说什么，默默夹了一筷子菜吃。九娘显然是听到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恍惚了一下。

“小二！给那丫头包上一包桂花糖，昨儿买的云片糕也给包上，我给的。”九娘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小二麻利地应了，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小丫头想吃点糖为什么不行，小时候就该吃点甜的，说不定以后有的是苦要吃。”

这话我没接，她似乎也没打算等我接，倒走了我最后的一碗酒，抹了把嘴站起来招呼客人去了。

越过窗户，看到那小丫头抱着两个油纸包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排版 | 段少楠

图源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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