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州小学名校遇到民校，“隔离墙”成了教育不公平的折射镜

教育不公赤裸裸地出现在人们面前，所有人都在反思。但一堵墙或许好拆，横在社会中教育不公平的墙又该怎么拆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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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苏州一所小学建立的“隔离墙”，成为了中国教育不公平的折射镜。

从今年9月1日开始，江苏苏州一所以外来务工人员子女为主的民办小学——立新小学因校舍被腾退，800多名学生将被整体安排到附近一所公办重点小学——苏州勤惜实验小学念书。

勤惜小学是一所具有百年办学历史的知名学校，也是当地一所重点公立小学。家长们称，这打破了该重点小学之前严格“按学区招生”的传统，让非学区的学生抢占了公立学校的资源。

勤惜小学校长表示，虽然两所学校共用一个校园，但为了便于管理，会用铁栅栏等加以“隔离”，对安置过来的800名学生进行“单独管理”，并给予独立的教学和活动空间。但即便如此，勤惜小学的家长还是非常不满，而这堵“隔离墙”也引起了网络上关于“阶层分化”的热议。

两校家长都收到通知

张怀男（化名）是几年前来苏州做玉器生意的安徽人。由于没有在苏州买房，也没有交社保，他的两个孩子只能上民办打工子弟小学。于是，他把孩子安置到离工作地方很近的立新小学。

2018年8月16日，他收到苏州市姑苏区发来的开学通知。通知显示，由于立新小学校舍租赁合同到期，学校将临时安置到5公里之外的勤惜小学，新学期将到勤惜小学报到。他当时并没有在意，但在4天之后，类似的通知出现在勤惜小学家长的微信群里。

刘刚（化名）的独生女儿在勤惜小学上一年级，他最初看到这条短信时认为是谣传，为此专门查了法律条文。

在《江苏省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办法》中，他看到，第二十六条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侵占、破坏学校的校舍、场地和教育教学设施设备。未经依法批准，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将学校的校舍、场地和教育教学设施设备转让、出租或者改变用途；经依法批准转让、出租或者采取其他方式处置学校的校舍、场地和教育教学设施设备所得收入，应当按照政府非税收入管理的规定进行管理，统筹用于义务教育。

刘刚表示，开始并不相信这个短信的真实性，因为就在19号，学校招开了一年级新生家长会，对此事绝口不提。但有家长看到“立新小学报到处”的牌子后，大家都很愤怒。当时并无主管部门领导和组织出面说明，改变勤惜小学校校舍、场地的用途是经过了什么法律程序、是否有非税收入、改变后的校舍如何管理。作为学生家长，没有任何知情权。

据一位家长说，打12345市长热线，得到的回复是“不是租房子给立新，以后不存在立新了，是合并。”

当晚，勤惜家长微信群里有人提出罢课行动，响应者很多。随后勤惜学校的家长们采取了进一步的举动，有家长打出了横幅，“坚决反对立新进勤惜”。

教育不公平的双重受害者

在立新小学就读、让勤惜小学家长们深感厌恶的，正是深受教育不公平之害的流动儿童。

根据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全国17岁以下流动儿童的规模为3581万人，即全国每100个儿童中就有13个流动儿童。其中城镇流动儿童数量3106万，即每100个城镇儿童中就有25个流动儿童。然而，这些学生中却有不少学生根本没有好的上学条件，城市义务教育阶段流动儿童在公办学校就读比例2009年为78.2% ，2011年为79.4％ ，2014年为79.5％。可见， 仍有约两成、 超过200万的流动儿童未能进入公办学校，只能在民办学校或条件简陋的打工子弟学校就读。

而承载打工子弟的民办学校，也屡屡遭到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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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而不被驱赶，对不少流动儿童来说，成了奢求。但即使是对于城市中产家庭，也充满了焦虑，为了让孩子上更好的学校，“学区房”这一怪胎出现了。

去年的热帖《成都小区里的阶级斗争》，介绍成都某高档小区的一位业主为了争夺某公办小学的优质教育资源，希望联合另外两个小区业主，抵制“年收入50万以下，无金钱也无权力”的周边低房价楼盘业主的孩子。这一事件被网友戏称为“50万笑30万”。50万以下收入的家庭都被嫌弃，更何况打工子弟的家庭呢？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老师认为，家长购置学区房有两方面的考虑：一方面，购学区房可以给孩子更好的成才环境；另一方面，购买学区房也不失为一种投资行为，在家长们看来，只要重点小学、名牌小学不搬走、继续存在，就近入学的政策不调整，那么，学区房的升值空间将十分巨大，当孩子小学毕业之后，完全可以把升值多倍的房子再卖出去。也就是说，买学区房，成了教育和房产双投资。

一方面，学区房越抬越高，本就稀缺的教育资源也就越来越集中，在教育产业化的背景下，教育也越来越昂贵。因此，一旦家长付出了一切，为孩子争取到了宝贵的教育资源，肯定要视同珍宝，不忍心分享半分；另一方面流动儿童上学的民办学校被挤压，无学可上。此时，把这两个群体强硬放到一起，矛盾必然出现。

隔离墙要拆，但怎么拆？

在财新对隔离墙报道的最后，记者追问勤惜小学办公室工作人员到底会不会拆墙，结果被这位工作人员反问：你是希望拆还是不拆呢？这堵墙成为一个隐喻，象征着对既有教育资源分配方式的维护。而工作人员的这个问题，似乎也可以被抽象成——我们是否还应该继续维持既有的教育资源分配方式。

要拆一堵墙并不难，但要磨平教育不公，能有什么方法呢？

熊丙奇老师认为，构建“公办不择校，择校到民办”的义务教育办学，是一种可行的解决路线。但从长远看，理想的义务教育均衡，应当是实现公办学校间的相对均衡，即不再有较大的办学质量差异；同时，在公办和民办学校之间，存在的差异也只是办学特色差异，而非办学质量差异。实现这一目标，需要政府部门加大对义务教育的投入，尤其是薄弱学校的投入，并落实和扩大学校的办学自主权。

杨东平院长则认为，教育公平看来是一个牵涉整个社会制度目标的问题，教育界本身可能并不能完全解决。这个教育系统内部最大的问题，是农村和城市的二元结构，在教育上把农村和城市区别对待，投资标准、师资配备、学校建设，都是不一样的，都是优先向城市倾斜。在城市的学校里还有一个另外的二元结构：把学校分为重点学校和普通学校，对重点学校是锦上添花，造成义务教育阶段激烈的择校竞争。

教育公平分为两类，一类叫外部公平，即与整个社会制度有关，就像流动人口的管理。还有一类叫内部公平，就是教育系统内部的设计。杨老师曾特别提到三点：

第一，要建立中央省、地、县多级财政分担的机制。

现在流动儿童最集中的往往是大城市的几个区，把流动儿童的财政压力全部转移到直接面向流动儿童的几个区，显然是不太合理的。近几年无论北京、上海，面临着新的义务教育人口的小高峰，所以义务教育资源短缺的问题忽然出现。

在这种情况下，解决流动儿童的教育，除了建立多级的财政分担的机制，还要扩大办学自主权，也就是要开放中小学的办学，要扩大办学主体的多样化。

在农村这个问题更复杂。学龄人口的下降、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大规模地撤并农村学校，造成了农村教育前所未有的大变局，相当多的农村已经把农村教育连根拔起，以至于农村教育的现代化究竟是不是取消农村教育的问题也已经提到了面前。当前农村教育的问题第一位的问题是处理好撤点并校造成的突出问题：农村学生的上学远、上学贵，大班额等等。

第二，农村寄宿制学校集中了最多的农村留守儿童，但其中相当多学校生活设施严重不足、教师编制不足。

农村寄宿制学校生活条件的改善要达到起码的标准，标准入学、食宿还要花很大的努力。条件简陋的寄宿制学校，为了能够高度集中，避免出问题，往往采取全封闭的方法，把你所有的时间都填满。全部的时间都在做作业，这样的教育离教育的本意相去甚远。农村寄宿制学校的改善，在硬件和软件这两个方面都是非常非常紧迫的，但是也没有很好的办法，需要去破解。

第三，要重视农村的小规模学校，这种村小的教学点。

在这一轮农村撤点并校的过程当中，撤并最严重的是小规模学校。它们被视为落后的，没有质量的。实际上我们环顾历史，在美国、日本、韩国等很多发达国家和地区的历史上都曾出现过这样的循环，就是从撤并学校到改善和恢复小规模学校。因为大家意识到由于自然地理的条件，在山区、牧区，小规模学校是不可避免的。

在最发达的国家，在美国和瑞士都有这种学校。解决的方案不是撤销它，而是想办法改善它。留在农村的本就是弱势群体，我们的教育公平是要关注处于最不利地位的人群，沉淀在农村底层的这些寄宿制学生。如果你把这些学校撤销了，他们就辍学了。在这一轮大规模的撤点并校当中，导致农村学生的辍学率上升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四川广元的小规模学校范家小学学生正在操练

农村教育真正的挑战是要构建适合农村需要的教育，农村教育不能成为城市历史教育的可怜的尾巴，而应该体现自己独特的价值。同时要满足升学、进城务工和建设新农村这几种不同的职能。要重新启动农村教育综合改革，恢复农村教育的价值。

拆除教育不平等、不公平的高墙，或许需要长时间不懈的付出。还好我们都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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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21世纪教育研究院（ID：eduyanjiuyuan），中国新闻周刊（ID：chinanewsweekly）

责编 | 赵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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