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资破万工厂爆单，纽约圣诞画风突变，中国制造向何处去？

Pexels by KoolShooters

疫情之下，全球封锁，中国率先复苏，重返世界工厂。国货在美供不应求背后，新机会正在悄悄酝酿，不过也暗藏隐忧。（本文由特约作者李媚玲发自纽约）

作者丨李媚玲编辑丨董金鹏
圣诞节前夜，哥伦布（Columbus）地区的天气阴冷，气温降到零下10度。
这里是美国俄亥俄州首府，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圣诞的温馨和甜美，人们正忙着采购各种节日用品、食物和礼品。
麦金利·罗斯科（McKinley Roscoe）什么也不想买。他心想，疫情远没有过去，经济衰退和失业的阴影依然笼罩着美国，未雨绸缪存些钱总是好事。新冠大流行以来，他保住了布洛克税务公司的工作，不过生活成本也在抬升。
然而路过一家沃尔玛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决定给寒冷的公寓添点暖气。他穿过拥挤的圣诞购物人群，找到一个鞋盒大小的电暖器，标价30美元。结账之前，他突然想再给自己买件圣诞礼物，一个黑色大块头的蓝牙电子音响，45美元。
“这么便宜的价格，肯定是中国商品。”麦金利·罗斯科说。他看了产品说明，发现所言非虚。同样的电子音响，索尼卖100多美元，美国品牌更贵，标价大几百美元。
多年来，正是靠着这样的优势，中国制造在全世界大放异彩。但现在，历史正处在一个微妙的点上，面对特朗普极限施压、中美关系恶化以及印度、越南等低成本地区的追赶，中国商品在美国市场表现如何？它面临的机遇和挑战分别是什么？
2020年圣诞节前后，亿邦动力采访多位美国消费者、行业分析师、亚马逊卖家及全球开店负责人，查阅近年来的数据，结果超乎我们的想象。
新冠大流行之际，全球经济一片惨淡，中国制造却能迎难而上，甚至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景气背后，正孕育着新的机会，不过也暗藏着隐忧。

“存货早就卖光了”

圣诞购物季是美国零售行业的一次集体狂欢，通常开始于感恩节第二天——每年11月的第四个星期五，也被称为黑色星期五——一直持续到圣诞节和新年。
往年的这个时候，纽约苹果店和百思买等门口常有人打地铺排队，等待次日进店抢购。但2020年，完全看不到这种场景。
海丽娜（Helena）家住纽约，是一家亚马逊店铺的合伙人。她说，今年自己的圣诞购物都在网上完成。海丽娜的情况不是例外，而是整个美国零售业的缩影。
受疫情影响，实体门店纷纷关门倒闭，而电商的渗透率则在大幅上升。万事达卡的数据显示，2019年底美国电商渗透率约为13%，2020年底约为20%。过去几年，美国电商每年平均增长率为12％—16％，2020年该数据预计将超过30%。
即使到2020年底，美国电商渗透率达到20%，跟中国37%的渗透率相比，仍有很大空间。受疫情影响，美国电商新用户和老用户购买频次均在快速增加，这将带动美国零售电商化进程加速，客观上为跨境电商带来巨大发展机遇。
市场研究机构eMarketer的高级预测分析师Cindy Liu也认为，新冠大流行将对人们的购物方式产生一些持久的影响，从根本上改变美国零售行业格局。
海丽娜提到，2020年圣诞购物季的时间比往年提前至少两个礼拜。Google Trends的数据显示，2020年圣诞购物季比感恩节还要早一个多月——10月中下旬，圣诞购物相关的搜索开始迅速增长，直到圣诞节前后达到峰值。
这意味着，中国商家必须提前准备，抓住海外采购的时间窗口。比如，圣诞树的热度，10月20日开始迅速增长，11月30达到峰值，采购窗口期大约40天；圣诞帽的热度，从10月11日开始上升，在12月25日达到顶峰，采购窗口期更长，约为85天。
eMarketer的数据显示，2020年亚马逊美国零售业务增长率约为39%，其所占在线零售市场份额也增至39％。事实上，亚马逊上大约90%的商品是中国制造，其中既有以B2C直接卖给美国消费者的，也有以B2B卖给美国卖家，再由他们卖给消费者。
根据亚马逊全球开店业务负责人提供的数据，2020年黑色星期五和网购星期一期间，亚马逊第三方卖家销售额超过48亿美元，与去年同期相比增长60%。其中，中国卖家的销售额也有大幅增长。
廖亮是海丽娜的生意合伙人，家住北京。他们在亚马逊上销售胶原蛋、益生菌、综合维生素和维C等保健品，2020年疫情期间销量大增，其中维C销量涨了3倍。“其实2020年以来，美国市场的需求远远大于供给。”廖亮说。
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美国的财政救济措施，特别是针对家庭的补贴刺激了消费，而年底又是美国的消费旺季，所以传统制造产品出口大幅上升。
从供给来看，2020年新冠大流行爆发以来，美国、欧洲和东南亚的工厂基本都停工了，只有中国工厂还在开工，这导致美国圣诞消费市场的供给压力全部压向中国制造。
由于疫情，廖亮位于纽约的工厂多次被迫停工。不久前，第二波疫情侵袭纽约，亚马逊店铺的销量快速增加，但他们的工厂又停工了。“此前的存货早就卖光了。”廖说。
2020年第二季度和第三季度，中国出口占全球比例上升到13%，这是2006年有统计数据以来的最高记录。中国出口美国的商品，主要是电脑和手机、电器、家具、玩具、鞋和服装等，2020年下半年也大幅增加，创下历史记录。
不久前，美国新当选总乔·拜登说，1月上任以后，他将提出新一轮经济刺激方案。另外，考虑到全球疫情还未出现根本性的逆转，这样的供求关系可能还将持续一段时间。

“涨了3倍，还是订不到”

生活在奥斯汀的贝卡（Becca），错过了翻身的机会。
她曾有一个6人的团队，从中国进口手工编织的婴儿毛毯，然后卖给美国零售商店。特朗普对中国商品加征关税，她的成本不断增加，生意越来越难。2019年底，进口到美国的婴儿毛毯价格几乎翻了一倍。零售商店卖不动，她的生意也走到尽头。
那时候，人们正在讨论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如何加速产业链移出中国，以及墨西哥、越南、印度和缅甸等，谁将是这一波全球产业链调整的潜在受益者。
贝卡没想到，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和适应，再加上全球受困于新冠疫情，中国重新成为世界工厂。亿邦动力采访多位美国消费者，均认为美国人暂时很难离开中国制造。
离不开，或许是因为找不到替代品。一位美国母亲让孩子出门买口罩，跑了5家店，都只能买到中国生产的口罩。有人在推特上问，除了中国商品，我还可以给孩子什么圣诞礼物？得到的答案是，乡下农民的手工艺品，但那会很贵。
某种程度上来说，较少的替代品意味着较强的谈判能力。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近期发布的报告称，经过研究人员的调查研究，发现即使加上惩罚性关税，中国产品的性价比依然超过其他国家的同类产品；个别有竞争优势的行业，甚至将关税成本完全转嫁给买家。
麦金利·罗斯科是中国跨境电商的忠实用户。他说，同一厂家的耳机，美国零售店卖几十美元，但阿里巴巴国际站只卖6—7美元。“如果买中国产品，通常可以省至少一半的钱。”
像这样不急用的东西，他一次会采购3个，然后等商家慢慢邮寄过来，通常需要4—6个礼拜。但现在是圣诞购物季，Google上搜索最多的是“在我附近可用”和“路边取货”，没有人会愿意等待十天半个月。
Keels在亚马逊上给男朋友买了一份圣诞礼物，下单前显示加拿大发货，下单后显示从中国发货。她给客服打了几次电话，对方取消了订单。另一个买家说，几百美元的玩具，卖家保证圣诞节前送达，结果到了11月11日，货还在中国。
一位愤怒的消费者Carolyn，发了一条推特并@亚马逊CEO 杰夫·贝索斯：嘿，我所杰夫·贝佐斯，别再让亚马逊的第三方卖家从中国发货了行不！我每次要求退货时，对方都给我发自动回复的邮件。
物流配送，正是2020年中国跨境电商卖家最大的挑战，卖家廖亮说。“海运集装箱价格涨了三倍，但还是订不到。”他说，不过口罩、服装等比较轻的产品，很多卖家一般选取快递或邮政小包发货。
事实上，跨境贸易的物流并不是一桩小事。受特朗普加征关税和新冠疫情影响，不少航运公司要么破产，要么停运，大量闲置船舶被拆卸，有些甚至被卖成废铁。中国率先从疫情中复苏，再次成为世界工厂，跨国运力的供求矛盾开始浮出水面。
中美贸易失衡，则进一步拉大了该缺口。据中国海关统计，2020年前三季度中国对美出口2.18万亿元，而自美进口只有6408.6亿元，比例约为3：1。相应地，出口和进口集装箱数量比例也接近3：1。部分航运公司为避免空跑，出口用大船，而返程只用小船，结果是大量集装箱迟迟不能回到中国，进一步削减了出口运力。
2020年4月以来，上海出口集装箱运价指数从最低时期的818飙升至2783，上涨三倍多，成为2009年该指数编制以来的最高点。在这其中，两条中美航线的价格涨幅最大，影响也更深远。
这样的贸易和货量结构，决定了未来一段时间返回中国的存量空箱将持续减少。从货轮生产的周期来看，运力恢复需要一段时间。另外，由于疫情等原因，中美贸易调整也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拜登上台以后，可能会加强疫情防控，同时着手改善中美贸易。

订单已排到21年第三季度

2020年12月25日，圣诞节晚上，麦金利·罗斯科发了一条推特，晒出此前在沃尔玛采购的东西。他写着：

感谢中国的工人们，让我在这个凄凉的冬天有了暖气保暖，还有一个蓝牙音响，分贝大到足以震震我那坏脾气的室友了。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如果考察美国消费者对中国制造的态度，麦金利·罗斯科或许是个例外。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不少美国消费者对中国制造又恨又爱，爱它是因为便宜好用，恨则映射着全球产业链转移以来美国劳动者的失落。对于随处可见的中国制造，更多的消费者其实并没有特别注意。
不过现在，欣欣向荣之下，历史正悄悄发生变化。越来越多的美国消费者购物时，会有意识地查看产品标价，检查是否为中国制造。社交媒体推特上，“Made in China”的帖子正在以分钟为单位涌现，许多讨论值得中国卖家关注。
2020年夏天，市场研究机构Coresight Research调查发现，新冠疫情改变了美国消费者对中国商品的看法，越来越多的美国人不再愿意购买中国商品。其中，是否同意美国零售商应该减少从中国采购产品，47%的受访者选择同意。在60岁以上的受访者当中，该比例极速攀升。
尽管消费者态度发生了重大变化，但目前美国市场很难找到与中国制造相匹敌的替代品。不过，随着疫情好转，其他产地逐步走向复工，是否会影响中国商品在国际市场的表现呢？
与此紧密联系的另一个问题是中国商品的生产成本。多年来，经济学家一直在提醒，随着人口红利消失，劳动力成本迅速抬升，中国制造赖以生存的根基可能会被动摇。
浙江义乌供应着全球60%的圣诞商品，任何变动都会牵动全球市场。2020年11月，浙江义乌的工业用工人数为2017年底以来最高，一些工厂将工人薪酬调高25%，月均工资接近10000元人民币。
不久前，路透社报道：一家生产暖水壶的企业，产品主要销往美国、欧洲和中东，2020年上半年裁员50多人，后半年订单激增，人手不够，无法组织生产。
印度被视为产业链转移的潜在受益者，有望接手这些订单，但目前来看并不顺利。苹果公司曾计划，利用纬创、富士康在印度泰米尔纳德邦的工厂，生产一部分iPhone手机。但2020年底，工厂被肆意破坏，印度制造面临新的挑战。
然而在中国，即便有特朗普的惩罚性关税，以及原料、劳动力和物流成本抬升，许多工厂的订单仍供不应求。据路透社报道，义乌一家生产出口自行车的企业，订单已经排到2021年第三季度。
这是全球封锁下的短暂红利，还是中国重回世界工厂，催生的持续繁荣？我们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眼下多个变量充满极度不确定性的时刻，这些都值得密切关注。
   End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