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律师敢对刑事案件有把握！

当我在朋友圈看到周泽律师写的随感时，第一印象是，谦虚了。可转念一想，有道理啊，纵使大牌如他，也说出“之前做成某些案件纯粹是运气”，哪个律师敢说自己在刑辩上有独门秘笈，可以传道授业解惑呢？国内刑辩，周律赫赫有名，也不过自称是“中学生”，诚惶诚恐，谁又敢做刑辩的导师呢？

周末接待了远道而来的刑案当事人家属，也接了几个电话，有重大刑事案件，有涉黑涉恶，只要想接，每天都有各地源源不断的案子，可是精力有限，能推就推，尤其是感受到他们对我那么高的期望。“吴老师，我们一家的未来就拜托在您身上了！”“吴律师，我们相信您可以给我们伸冤！”每每听到这些，我战战兢兢，压力山大，尽量婉拒。因为我真的没法给他们承诺啊！

我曾在《我们律师如何保证办案成功》中说过，案件办理的成功取决于案件本身的证据和事实，取决于司法的公正，取决于律师的努力，也取决于整个大环境，绝对不是律师一人之功。律师承担不起那么大的期望，更无法对刑事案件的结果有把握。即使明显的冤案，很多不也是历经多年才翻的吗？至今没翻仍在申诉的也比比皆是。律师手上没有权力，根本决定不了结果。

有人说，你之前办了那么些成功的案例，富有经验，对一般的刑事案件肯定是游刃有余的。对不起，或许你是在听某些律师自我宣传时这么吹嘘，在我们看来，每一个案件都是完全不一样的挑战，会遇到不一样的证据和事实，遇到不一样的检察官和法官，遇到不一样的审委会和上级法院，再多的成功案例，都不能作为下一个案件成功的保障，都得从零开始。刑事案件的结果如此不确定，所以那些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有把握的，请警惕是不是骗子。

因此，法律是禁止刑事案件采取风险代理的。有当事人家属总希望，按照结果的好坏来付费，比如去掉一个罪名多少钱，减多少刑期多少钱，去掉“黑”多少钱，去掉“恶”多少钱，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哪个律师敢这么签协议就是知法犯法。我们理解有的当事人说自己很冤，只要公正判决就应该无罪，但这只是一厢情愿，刑事司法的巨大惯性会让每一个被卷入的个人和家庭都饱受摧残，长期处在不确定的命运中，律师不是神，无法拯救每一个蒙冤者。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给法官呈现无罪或罪轻的理由，期望他们公平公正。但他们是否能做到公平公正，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所以，罪名打不打得掉，刑期能不能减，辩护意见会不会被采纳，我们一概不知。除非是认罪认罚。

年前有一个故意伤害案，我们律师做无罪辩护，公诉人量刑建议是实刑，而被告人又羁押了很长时间。本来已经对判决结果不抱什么希望了，觉得按照刑事司法“潜规则”，大概率是“实报实销”了吧。结果过年前法院判决定罪免刑，作为公职人员的被告人虽然没有获得理想中的无罪，但也可以保留公职。这样的结果，其实出乎辩护人、公诉人以及被告人的意料，可能是法院权衡利弊后作出的一种折衷。谁说没有一点运气的成分在呢？可是，认为自己无罪的被告人依然要上诉，至于后面的结果，谁又能准确地预判呢？

在中国做刑事辩护是非常艰难的，这一点同行深有体会。我可能在某一点上跟周泽律师一样，就是还有保留着着一些纯真，对很多不对的事，对办案机关的违法，对当事人遭受的不公，本着朴素的道义感和是非观，在自己认为应该坚持的地方，有所坚持。所以“天下说法”其实在司法系统内还是有很多读者的，他们会默默地关注我，甚至给我鼓励。前不久，我就接到一位多年前曾改判我当事人轻罪的法官电话，他对体制内的事情有点失望，想出来做律师。他说自己手上虽然有权力，但其实根本做不了主，想要公正办案承受的压力太大了。是啊，连法官都对很多案件的结果做不了主，律师有什么把握呢？

不要以为我身在高校，有着普通律师不具备的背景和资源，可以直抒胸臆。我的一言一行，其实都在某些领导眼里，就是不安分，不服管，收到电话、劝阻或警告是家常便饭，当然，我愿意理解为是善意的，是为我安全考虑。我从未在律协获得过任何表彰和奖励，“优秀律师”与我从来绝缘，相反，新年伊始，我就获得了通报批评的处分，我的助理也获得警告。所以我还得反思自己的一言一行。凭着一腔孤勇，自认做人做事问心无愧，也不一定能被理解。有时为了案件，为了当事人，真的想奋力一搏，可周泽律师前车之鉴犹在啊！

所以我亲爱的当事人及其家属，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因为我说过的“不冤不接”，你们千里迢迢来找我，对我寄予非常大的期望。但我真的只是尽自己的努力去帮一些本应该获得公正的人伸冤，至于最后他能不能获得公平的结果，却不是我一个能决定的，甚至有时结果很不好。但请相信，我尽了我的力，每一场仗我们都全力以赴去打，可我们不仅什么都承诺不了，还要不停地向你们提示风险。请理解律师的能力有限，并不是所有努力都能立竿见影，也不是所有的努力付出就有回报。你们给我的压力越大，我责任越大。

所以，我有时推掉你们给予厚望的案件，可能不是因为案件重大复杂，也不是我跟钱过不去，而是我无法承受你们给我们的那份沉甸甸的期望，怕辜负信任。刑辩做得越久，不是越游刃有余，而是更如履薄冰。

谢谢你们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