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极右翼总统当选：美元化与外交转向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复旦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 Author 章宜静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前言
当地时间11月19日星期日，阿根廷极右翼总统候选人哈维尔•米莱（Javier Milei）出人意料地以56%的选票击败了中左翼庇隆主义政党候选人、现政府经济部长塞尔吉奥•马萨（Sergio Massa），后者曾在三周前的第一轮选举中以6%的优势击败了米莱。这绝对堪称是阿根廷的一场政治大地震。这样一位极右翼总统有哪些主张？这些主张能否得到落实？他将面临哪些困难？米莱的当选又会如何影响阿根廷的外部关系？本文将综合呈现美国媒体如何展望米莱上台后阿根廷的政治经济前景。
图片来源：路透社
01
疯狂与绝望：米莱的主张与阿根廷大选
米莱，绰号为“疯子”，是一名经济学家和播客主持人，他此前没有行政经验并只有两年议会议员经验。在主要的政治经济政策方面，他的主张包括：废除比索改用美元、废除中央银行、大幅度减少政府开支，从目前占GDP比重的38%降到不超过15%、将18个政府部门缩减到只有8个。《纽约客》的约翰·卡西迪（John Cassidy）指出，不同于特朗普的经济保护主义，米莱经济上的思想资源是彻底的自由放任主义。他还提出了许多惊人举措包括持有武器合法化等，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在第一轮选举过后为了拉拢中间立场的选民，米莱不再讨论人体器官买卖合法化问题。
选出这样的一位候选人也从侧面表明阿根廷社会目前遭遇的经济困境和对建制派普遍的失望。截止今年10月，阿根廷的物价已经上涨了142.7%，贫困线以下的人口达到了40%。在过去四年里，阿根廷比索兑美元贬值了90%以上。考虑到当前的中左翼执政党在过去二十年中长期执政，选民们不得不考虑仅剩的另一个选项。大卫·里夫（David Rieff）在《新共和》上发文指出，左翼庇隆主义政党候选人马萨本想通过米莱从而分散中右翼的选票，结果却弄巧成拙，年轻一代的选票大多投给了米莱。事实上，这点更是让米莱不同于特朗普或博尔索纳罗。
图为选举结果公布后走上街头庆祝的阿根廷群众。
图片来源：路透社
美国投资市场对于这一结果持非常积极的态度，这一部分是因为米莱承诺将对阿根廷国有企业进行私有化。仅在周一，阿根廷国有石油企业YPF S.A.在美股市场上的价格就从10.78美元涨到15美元，涨幅达到40%。阿根廷银行Banco Macro和Grupo Financiero Galicia的股价上涨了20%。美元兑比索的黑市价格则进一步增长。
与之相对应的，美国媒体中财经类媒体《福布斯》杂志、彭博社和《金融时报》最为关心本次大选结果。这其中《福布斯》杂志对米莱的当选持相当积极的态度——事实上，这可能是唯一一家认为米莱的当选是意料之中的媒体。《福布斯》还特别注意阿根廷的能源开发前景。彭博社则持有相当谨慎的态度，认为新政府正在前往未知的领域。
02
议会联盟与美元化：
新政府所面临的政治经济挑战
废除比索和中央银行并转向美元是美国媒体最为关心的议题。几乎所有媒体都认为，虽然美元化可以控制通胀，但是阿根廷要想转向美元的话就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并付出巨大的社会和经济代价。彭博社的评论文章指出，此前阿根廷政府为了维持比索的币值已经几乎耗尽了其外汇储备，在这种情况下将阿根廷的货币直接转向美元可能会加剧通货膨胀。更不要提阿根廷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500亿美元的债务了，这是前总统马克里留下的“资产”。
智库大西洋理事会的伊莎贝尔·奇里沃加（Isabel Chiriboga）以厄瓜多尔本世纪初采取的美元化政策为例，指出厄瓜多尔的现状是：“一个与巨大的赤字作斗争的政府；无法获得资金；外国投资有限；增长停滞”，这些要素“导致大众的基本物资匮乏”。《纽约客》的约翰·卡西迪（John Cassidy）回顾了阿根廷90年代将比索与美元挂钩的尝试，他指出当时的尝试虽然稳住了通胀，但是90年代末美元升值带动阿根廷比索升值，进而破坏了阿根廷出口的国际竞争力。这造成了严重的衰退并让资本外逃。最终，阿根廷在本世纪初宣布债务违约并和美元脱钩。CNN的报道则更多强调实行这一政策的政治障碍，该文章还注意到，米莱在其胜选演讲中并没有提到美元化和废除中央银行。许多评论者也提到米莱对于自己的这些举措没有给出多少细节。
与之相对，福布斯家族掌门人、《福布斯》杂志总编辑史蒂夫·福布斯（Steve Forbes）则是少有的米莱政策的支持者。他在其播客中直接称米莱的当选是一个“大好消息”（great news），这主要是因为米莱采用了更为坚挺的货币来保证经济增长。福布斯反对大部分分析人士的观点，认为美元化是可行的。他认为当前阿根廷比索的实际总价值有500亿美元，同时阿根廷人还持有2650亿美元的海外与国内储蓄资产，这就允许转向使用美元。这个阿根廷人拥有隐藏财产的论点可能来自于米莱的经济顾问埃米利奥·奥坎波（Emilio Ocampo），实际上两人使用的措辞“藏在被子底下”都是一样的。值得一提的是，福布斯还认为米莱将自己定义为“无政府资本主义”（anarcho-capitalism）是“令人眼前一亮”（eye opening）的。
知名保守派智库卡托研究所甚至在大选前就撰文支持美元化。该智库表示，由于官方的货币控制政策，以美元为基础的黑市已经相当流行，因此阿根廷已经在事实上是以美元为交易中介的。与此同时，美元又是“低通胀、低利率、长贷款周期和强购买力”，事实上拉美都应该采取这一措施以推动这一地区的经济一体化和自由贸易。讲究供需关系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们此刻倒是玩起了等价交换的把戏。
图片来源：CNN
在美元化之外，彭博社拉丁美洲经济和政府新闻总编辑胡安·帕布罗·斯皮内托（Juan Pablo Spinetto）撰文讨论了接下来应该跟进关注的四个主题：如何与现政府交接；组建执政联盟问题；经济团队的选择；休克疗法的执行与后果。事实上，如何与现任政府交接是一个不小的问题。米莱将在三周之后就职，而这三周甚至都可能发生更不利的情况。米莱在当地时间周一宣布自己暂时不会任命经济部长，因为在当前的态势下这等同于把新任经济部长“放在电椅上”，即要为现政府最后几周的经济表现承担责任。
这其中最大的困难在于执政联盟。目前，米莱的自由前进党在参议院的72个席位中只占有8个席位，在众议院的257个席位中只占有38个席位。虽然米莱获得了自阿根廷1983年民主化以来比例最高的选票，这可能有助于对议会施加压力，但是他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小了。在未来三周内，米莱就需要考虑制定2024年的预算案，要想通过其在选举中承诺的一系列举措，他需要得到中右翼政党联盟“合力改变”的支持。
中右翼政党联盟“合力改变”是2019年由前总统毛里西奥·马克里（Mauricio Macri）组建的一个政党联盟，是阿根廷现在最大的反对党，在参议院享有33个席位，在众议院中则有116个席位。在本次总统大选中，“合力改变”的总统候选人在第一轮选举中失利，随后便呼吁选民将票投给米莱。前总统马克里在这次选举中对米莱的支持或许有助于米莱巩固自己的权力，马克里也可以通过对米莱施加压力从而影响其政策。但是“合力改变”自己也正在面临改变的可能。该集团内更为中间派和左派的团体可能会继续维持反对派的身份。该联盟的其他领导人也仍然保持对米莱的批评态度。
前总统毛里西奥·马克里。图片来源：Buenos Aires Times
03
疏远中国和巴西？：阿根廷对外关系与拉美区域关系展望
米莱的当选也会影响阿根廷的对外政策。米莱在选举中对当前阿根廷两个最大的贸易伙伴，巴西和中国，都表示了不满，声称将冻结和这两个国家的关系因为它们都是“社会主义”的。但另一方面，米莱也称不会阻拦企业的自由贸易，彭博社认为这是米莱将其运动口号落实时会遇到的实际挑战。去年阿根廷和中国与巴西的总贸易额为550亿美元，这几乎是与阿根廷的第三大贸易伙伴——美国——的贸易额的三倍。
在对华关系方面，根据《南华早报》消息，米莱提名的阿根廷新外长戴安娜·蒙迪诺（Diana Mondino）称阿根廷和中国的关系不会断裂。阿根廷国家科学技术研究理事会的伯纳贝·马拉卡尔萨（Bernabé Malacalza）面对《南华早报》的采访时评论说，“合力改变”在第二轮选举中提供背书的一个条件便是米莱必须要和中国保持强有力的经济纽带。并且，在当前的危机中，阿根廷需要美元、对央行的援助和让现有项目继续运转下去，这都是中国能发挥作用的空间。因此，中阿两国关系不太可能发生大的变化。
在拉美地区整体重新左转的政治气氛下，阿根廷的急剧右转重新给该地区引入不稳定因素。巴西现总统卢拉在社交媒体平台X（前“推特”）上祝贺了新一届政府的产生，但是并没有提米莱的名字。智利总统博里奇也做出了类似的反应。哥伦比亚总统古斯塔沃·佩特罗直接对结果表示遗憾，但祝贺了米莱。而巴西前总统博尔索纳罗则热烈地庆祝了米莱的当选。彭博社援引巴西政府内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员表示，卢拉并没有按照传统惯例给新总统致电祝贺，而正在等待阿根廷新政府的接触。目前卢拉也不会参加12月10日的阿根廷总统就职典礼，不过如果米莱能够表示缓和，那么事情也可能发生改变。
米莱的当选也会影响阿根廷所参与的集体机制。这其中金砖集团和南方共同市场机制首当其冲。新外长蒙迪诺对媒体表示，阿根廷不会加入金砖国家，不过她也称“如果事后证明加入是有好处的，那么我们将会对此进行分析”。而退出南方共同市场这一包括了巴西、阿根廷、乌拉圭和巴拉圭的区域经济与贸易集团对于米莱来说可能代价过于巨大，尽管他在选举活动中威胁退出这一机制。与此同时，欧盟内部对于米莱的当选感到担忧，因为这将使得欧盟-南方共同市场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变得更加复杂。这一持续了二十多年的谈判在2020年达成了书面协议，但是由于需要各国的议会和欧洲议会的通过，谈判仍然在继续。欧盟原本寄希望于在2023年年底通过协议，然而米莱的当选增加了变数。这需要等新政府成型才可以确定接下来的方向。
综合各方美国媒体的报道，可以发现总的来说大部分媒体对米莱上台后的前景持谨慎观望态度，局势未来发展将主要取决于米莱和议会的关系，而美元化和废除央行在短期内都不太可能发生。少数保守派观点则更为乐观，也更关注金融投资后果。值得注意的是，几乎没有媒体讨论米莱上台后的内政与社会影响，基本没有涉及新政府的社会政策。然而，这一点却很可能影响局势的发展。米莱当选演说中提到绝不要渐进主义，假使他在议会建立多数时遇到麻烦，就可能通过全民公投的方式来推动决策。显然，这需要整个社会的共识，而这个共识是否真的在形成，是需要打上一个不小的问号的。
参考文献
1. John Cassidy, The New Yorker, The Free-Market Fundamentalism of Argentina’s Javier Milei
https://www.newyorker.com/news/our-columnists/the-free-market-fundamentalism-of-argentinas-javier-milei
2. Gaurav Sharma, Forbes, Can President-Elect Javier Milei Turbocharge Argentina’s Energy Industry?
https://www.forbes.com/sites/gauravsharma/2023/11/20/can-president-elect-javier-milei-turbocharge-argentinas-energy-industry/
3. Camille Gijs and Antonia Zimmermann, the Politico, Milei’s win in Argentina hits hopes for EU’s Latin America trade deal
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javier-milei-win-argentina-hit-hope-latin-america-trade-deal/
4. Igor Patrick, South Morning China Post, Argentina is no longer joining Brics, says top aide to Javier Milei, right-wing presidential winner
https://www.scmp.com/news/china/article/3242245/argentina-no-longer-joining-brics-says-top-aide-javier-milei-right-wing-presidential-winner
5. Simone Iglesias and Martha Viotti Beck, Bloomberg, Lula Gives Milei the Cold Shoulder on Bet He’ll Need Brazil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3-11-20/lula-to-give-milei-the-cold-shoulder-betting-he-ll-need-brazil
6. Atlantic Council experts, Atlantic Council, Experts react: Can ‘lion king’ Milei tame Argentina’s roaring inflation?
https://www.atlanticcouncil.org/blogs/new-atlanticist/experts-react/experts-react-can-lion-king-milei-tame-argentinas-roaring-inflation/
7. Steve Forbes, Forbes, Why Javier Milei’s Victory In Argentina’s Presidential Election Is Great News
https://www.forbes.com/sites/steveforbes/2023/11/21/why-javier-mileis-victory-in-argentinas-presidential-election-is-great-news/
8. Ciara Nugent, Michael Stott and Kate Duguid, Financial Times, Javier Milei’s victory in Argentina cheered by investors
https://www.ft.com/content/439ce7f6-2e14-4ff3-a457-66bdec074e15
9. Juan Pablo Spinetto, Bloomberg, Milei Opens a New Era: What Comes Next in Argentina Policymaking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3-11-20/milei-opens-a-new-era-what-comes-next-in-argentina-policymaking
10. Manuela Tobias, Patrick Gillespie, and Ignacio Olivera Doll, Bloomberg, Argentina Takes Leap Into Unknown With Javier Milei as President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3-11-19/argentina-president-election-milei-beats-massa-on-inflation-rage?leadSource=uverify%20wall&embedded-checkout=true
11. Hanna Ziady, CNN, Can Argentina really move from the peso to the dollar?
https://edition.cnn.com/2023/11/20/economy/argentina-peso-dollar/index.html
12. Daniel Raisbeck, Cato Institute, Dollarization Beyond Argentina
https://www.cato.org/blog/dollarization-beyond-argentina
13. David Rieff, the New Republic, How the Hell Did This Guy Become Argentina’s Next President?
https://newrepublic.com/article/177037/javier-milei-argentina-election-next-presid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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