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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生一条美人鱼 | 川上弘美

[日]川上弘美 楚尘文化 2021-03-31

本文为小说酒馆系列033篇,选自日本作家川上弘美的《不放开你》,是一则关于“美人鱼”的有趣故事。


也许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他自己的“美人鱼”。这篇小说有没有触动到你呢?欢迎留言与大家分享你的阅读体会。


川上弘美,1958年出生,日本当代女作家,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故事开始》《神灵》《沉湎》等。川上弘美的小说中常会在贴近现实的日常生活中混入幻想的世界,对女性的心情刻划入微,常常创造一个个奇幻的童话世界。构筑这个神奇世界的支柱,是作品中大量出现的异化生物形象,因而她也被誉为“东方卡夫卡”。


两个月前,榎本告诉我,他在旅行途中得到一件奇妙的东西。

榎本是画家,又是高中老师,就住在我的楼上。因一起担任自治会干部,我们便成了朋友。有时,他会打电话给我,“香咖啡准备好了!”我就嗵嗵嗵地登上楼梯到他的房间里喝咖啡。聊一会儿天,再嗵嗵嗵地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们仅仅保持着这样的关系。

榎本的房间同我的结构虽然完全一样,感觉却截然不同,对于单身汉来说,还称得上干净、整齐。绘画工具、榎木喜好的照相机及与此类专业有关的杂志在房内随处可见。与我的相比,他的房间整体上有一种线条分明的感觉,挺有味儿的。

榎本的咖啡说“香”是有原因的。用咖啡研磨机将咖啡豆研成粉末,再用布滤湿,然后慢慢注入烫得温热的咖啡杯中,香气和味道都极好。正因为如此,只要榎本来电话叫,即使手头有事,我也会暂且放下,登上楼梯。

最近榎本没有来电话。自从两个月前接到“得到一件奇妙的东西”的电话以来,他没再请过我。他没告诉我那个奇妙的东西是什么。“很快你就会知道的,”榎本当时这样说。樱花已经开了。我房间前也有一棵高大的樱花树,风一刮,花瓣就会落到阳台上来。

从榎本的房间应该正好看见樱花树树梢。樱花还没有盛开,但风大的时候,还是有一些花瓣被吹散飘落。我拣来阳台上的花瓣,放在装了水的碟子里,浅桃色的花瓣轻柔地漂浮在水面。正在此时,榎本打来电话。“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榎本说。我踏着楼梯上去,按响了四〇二号的门铃。

门一打开,就闻到了一股异味。一边琢磨着这到底是什么味儿,一边脱了鞋。环顾室内,杂志、摆在架子上的照相机、画架、画了一半的画,榎本的房间没有变化。
 “我去倒咖啡。”榎本说着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我适应了房间里的空气后,反而越来越弄不明白刚进来时闻到的那是股什么味儿,甚至怀疑起是不是闻到过那股味儿。

 “快,请,请!”榎本两手端着咖啡从厨房出来。好像瘦了。

榎本先生,最近好吗?我问。榎本皱着眉回答:

 “说好也行,说不好也行。”然后笑了。

 “这等于没回答,”他又笑着说。我也笑了,随后喝起了咖啡。这次的味道也非常好。真香,我说。榎本点点头,接着。

 “两个月前,”他开始说。榎本不是那种爱卖关子的人。他弯腰坐下,讲述了下面的故事。

两个月前,沿着海边一直南下旅行了一次。回来的前一天,在渔村的一家小旅馆下榻。旅行的最后一夜我往往难以入睡,这天夜里也是,一直聆听着波浪声,没有丝毫睡意。半夜起来出门,顺海边走去。沿岸公路的路灯可以照到沙滩上。远处,波浪冲击的沙滩上堆放着一些鱼网。我边走边准备找一个地方坐下来,不知不觉就来到放鱼网的地方。我下意识地看了看鱼网,忽然发现网里有个东西。它一动不动,个头比金枪鱼小,却又比鲷鱼大,鱼尾很长,从鳍到肚边镶嵌着很大的七彩鳞片。肚子以上没有鳞,露出白皙、光滑的皮肤。长长的头发缠绕着上半身,透过头发的缝隙可以瞥见丰满的胸部。它的头朝向另一面,看不见五官。从头发的中间露出耳朵,上面也有细小的彩色鳞片。我一面注意它是不是在呼吸,一面绕到能看见脸部的一侧。只见眼睛和嘴闭合得紧紧的。这眼睛和嘴都像是用刀在洁白、柔软的石头上剜刻出来的,鼻子则像是这块石头上一点点捏出修整而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肩膀在上下轻微颤动。它好像是活的。活的,它像是一条美人鱼。只有成年人的三分之一大小。对,就是美人鱼。


这么说,你说的那件东西,是美人鱼?我吃惊地叫了起来。

 “没错!”榎本用手捋着胡须回答。

哎?美人鱼那么小?我问。

 “别的美人鱼有多大我不知道,”榎本说。

两个人不由地相互对视了一下,我不知道还该问些什么,正在我沉默的时候,榎本打开浴室的门,叫我进去。

啊,美人鱼!浴槽里有三分之一的水,美人鱼在里面游着。游到一头折回身,再游到另一头又折回身,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美人鱼缓慢地来回游着,有一股强烈的海潮味儿。刚进门时闻到的,一定就是这股味儿。美人鱼长长的头发飘荡在水中,它根本不看我们,自顾自地往返着。

 “就这么回事,”榎本说。

原来是这样,我回答。“这样”是怎样呢?美人鱼从我们进来后就一直在水中不停地往返着。

它一直都这样游着?榎本点着头。

 “只要肚子不饿。”

美人鱼,我刚要叫却咽了回去。这个人,我改口道。不知道美人鱼是不是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如果是我,大概会有一种自己被异类直接用“人”来称呼时的不快。但拿不准用“这个人”称呼是不是合适。

这个人,一直在这里?

 “一直在。从我带回来后。”榎本从浴槽旁的盆中取了一条竹荚鱼递给美人鱼。

美人鱼停下来,两手捉住竹荚鱼的头和尾,靠在浴盆上,像吹口琴似的将竹荚鱼从头到尾在嘴里来回吮啜。每吮啜一下,竹荚鱼就被漂漂亮亮地削去一块。那样子着实优雅。一块也不剩,一点儿也没弄脏浴槽里的水,美人鱼干干净净地吃了竹荚鱼。再递一条,还是同样优雅地吃了。大概一连吃了五条。真想一直这样看着它吃下去,但榎本没有再给它。吃完了最后一条,美人鱼重又在浴槽中开始往返。榎本出了浴室,我也极不情愿地跟了出来。实在不想从美人鱼的身旁走开。

 “怎么样,不想出来了吧?”倒上第二杯咖啡,榎本道。

什么?

 “不想从浴室里出来了吧?”榎本重复道。

也许是吧。在回答着这话的时候,我清晰地回想起舍不得从美人鱼身边离开的心情。

 “据说美人鱼向来如此。”从遥远的古代开始,美人鱼就是这样一种充满魔力的动物。榎本又讲了一会儿美人鱼是如何惹人不忍离开它的一些故事。

两个月前的那个夜晚,榎本从鱼网中捞出这条美人鱼带回旅馆。它比想象中要轻。榎本将美人鱼用湿布裹住,把它放进塑料袋带回了家。当时既可以交给派出所,也可以采取别的方法处理,但连榎本也不知道为什么把它带回了家。何况他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自然,只是不管怎样也想把它带回来,于是便将这条虽然不算重但体积却不算小的美人鱼装在塑料袋里带回了家。

这也可以交给派出所?听了我的问话,榎本蹙起双眉。

 “我在说正经的呢,认真点儿好不好!”他说。

我是在认真听呀!我在认真考虑怎样处理捡来的东西呀!榎本没有理会我的话,接着说下去。

最初只是觉得美人鱼游泳的姿势和吃东西的样子非常好玩而不忍离去。可渐渐懒得去上班了。早上一给它喂上鱼就挪不动步子了,只想一直坐在浴室里。好不容易出门去上班,却一整天牵挂着美人鱼,眼巴巴盼着早一分钟下班。从给学生上课到吃午饭到开教员会议,“干什么都心不在焉”。总是飞也似的跑回家扑向浴室。美人鱼虽只是在水里一味地游来游去,我的眼睛却无法离开那水中的身姿。想去作画但即便是面对着画布,双脚也会很快地向浴室迈去。一天要往浴室瞧上几十次。不知不觉中不再离开浴室,除了吃饭、睡觉以外整天待在浴室中。只有待在美人鱼的身边才能平静。读书、工作都在美人鱼身边。

在一段时间里,我满足于这样的状态,可是,有一天早上,我实在无法从美人鱼身边离开,只好不去上班。从那天开始已经缺勤五次。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所以决定跟你商量。

可你现在看上去并没有心不在焉啊!我说。

 “我在拼命忍着呢!”他回答道。

“其实现在也一心想去美人鱼的身边。”

榎本的话刚一出口,我也无法按捺住想去浴室的心情而坐立不安起来。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那么想去美人鱼的身边,反正是坐立不安。

两个人又喝了一会儿咖啡,但谁也没有品出咖啡的味道。榎本先站起来,我也马上跟着迈出了步子。两个人争先恐后地奔向浴室。美人鱼正轻快地游着,很舒服地在水中往返着。

 “求求你,在你那儿放放好吗?这样下去我会完蛋的。”他不顾我的反复推托,再三央求,最后我无法再拒绝。榎本也好,我也好,都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美人鱼放回大海,但我们都假装不知道。连仅仅和美人鱼待了这么一会儿的我都如此,想到榎本,我不由地微微打了个寒战。最后还是决定暂放在我那里。

在浴槽里放好水,榎本把美人鱼装在塑料袋里运过来。将美人鱼从塑料袋里顺入水中,美人鱼立即在浴槽里游了起来,跟在榎本那儿没有丝毫变化。

好了,出去吧!喝点儿什么吧!我这样说着,榎本却在浴槽旁一动也不动。用手拉他也不动。

暂时交给我吧。我说。听了这话,榎本慢慢抬起头。

榎本瞪着我,两眼无光。他一直用朦胧的双眼盯着我,一言不发。

怎么了?榎本。我问他,他也不回话。

走,出去吧!一起吃晚饭怎么样?

他还是一言不发,只呆呆地瞪着我。我有点儿害怕,先出了浴室。隔着门仔细听了听,只听得见美人鱼在浴槽中游动而溅起的水声。等了一个小时榎本也没出来。房间里静极了,只有美人鱼弄出的水声越过浴室的墙壁在回响。尽管榎本没出一点儿声音,但整个房间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榎本还是没有出来。我断了念头去睡觉,但怎么能睡得着;半夜,突然听到很大的响声,浴室的门开了,榎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了出来。“啊!——”地大叫着从我的房间跑了出去。我以为他把美人鱼也带走了,瞧了瞧浴室,美人鱼还在。脸朝着侧面,轻飘飘地,下半身浮在水中。据说呈自然状态时可以自动浮起来。它像飘落在水杯里的樱花瓣,轻盈地浮在水面睡着了。

的确,从美人鱼身边离开很难受,特别是每天早上喂完竹荚鱼、沙丁鱼或鲇鱼后不能不去上班的时候。

美人鱼交给我已有数日,榎本没有任何联系。最后一次听到的“啊!”的叫声多次在耳边回响。那声音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和往常一样,上班、回家、吃饭、睡觉。上班、回家、吃饭、欣赏美人鱼、睡觉。上班、回家、吃饭、欣赏美人鱼、尽可能长地坐在美人鱼身旁,然后去睡觉。上班、回家、吃饭、欣赏美人鱼、尽可能长地坐在美人鱼身旁、与美人鱼一起入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陷入了同榎本一样的状态。榎本说晚上离开美人鱼去睡觉,大概是说谎。肯定连吃饭都在浴室里。我开始可惜做饭所花费的时间,于是从外面买现成的。不打扫卫生,房间里灰尘越积越厚。窗帘已很少打开,衣服也几乎不怎么洗,只一味地待在浴室里。椅子、毛毯、餐具等都搬了进去,在浴室里起居。记忆中,几乎从不曾外出,和谁说话也没有心思,电话来了也不接,仅仅看着美人鱼过日子。偶尔也闪过不能这样下去的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除了有一点点想与榎本说话的愿望外,和谁也不想交谈。看着美人鱼在浴槽中游来游去,就这样睡过去,早上起来摇摇晃晃地去公司上班。这样下去可不行的念头出现得越来越少。到这个念头已经完全消失的时候,榎本来了。这是美人鱼交给我仅仅一个星期之后。

砰、砰的敲门声。没按门铃,直接在门上使劲儿敲,不理它就不停。在浴室里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敲门声顽固又执著,只好从浴室出来。拿起话筒问是谁,敲门声停了下来。“我是榎本,”门外说。

打开门,榎本站在那里。

怎么了?我问。此刻,我的眼睛,恐怕与把美人鱼寄放在我这里后无法离开浴室时的榎本那无神的眼睛一模一样。

怎么了?

 “我来取美人鱼!”

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本来就暂存在你这儿的吗?”

现在这样不挺好吗?我边说边向后退。

喝杯茶吧!我边说边走向浴室。榎本看出我的用意,站到前面挡住我。

 “我借了辆汽车!”榎本说。

嗳?汽车?

 “放回海里去!”

榎本斩钉截铁地说着,推开我进了浴室。将美人鱼从水里抱起来,放进不知是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一个黑色大塑料袋里。

不、不!我大叫着想从榎本手中抢夺过来,但榎本的力气很大。

 “黑塑料袋看不见里面,会好一点儿。我在它旁边待久了也会下不了决心的,快点儿!”榎本急促地说着,一只手拉起我的手,一只手提着装美人鱼的塑料袋,进了电梯。一辆没见过的车停在路边。榎本把装美人鱼的塑料袋放进后车厢,发动了引擎。

把它放在后车厢里多可怜。听了我的话,榎本说:

 “很快就会到,放心吧!”

不!停下!不!在我一边央求一边拉着榎本胳膊的时候,车子开了出去。

“你拉着我的胳膊会出事的。把安全带系好!”榎本不容分辩地说道。我不情愿地系好安全带。汽车就这样驶向海边。

不知是哪个海岸,沿岸堤上有一排樱花树。几乎没有风,但花瓣不断四散飘落,有的树已仅剩下树叶。榎本拿起装美人鱼的塑料袋,快步走向海边。天气晴朗明媚。从入海口飞来几只海鸥。太阳光不那么强烈,但海面还是相当刺眼。海边看不到人影。沙滩上散落着一些经海浪反复冲刷后变得轮廓模糊的贝壳。如果总是听着波浪的声音,人会感到困倦。同样,人在无可奈何之际,也会感到困倦。


榎本向前迈着果断的步伐。

榎本!我叫着,他没有回头。

榎——本!——为了不被波浪声掩没,我拉长了声音,但榎本仍然向前走去。

水边,榎本放下了塑料袋。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口,一瞬间,袋子里的水漏到沙滩上,水被无声无息地吸进了沙子里。

真的要放回去?我跑到榎本身边,几乎是带着哭腔。

 “放回去。”榎本回答。但他的声音没有刚才那么强硬。

算了吧?我说。榎本眨巴着眼睛。

 “不行。”他的声音更加弱了。

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又没有做坏事。我用一种近乎撒娇的口吻说,自己都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说的也是。”榎本的眼神显得很不安。

天气这么好,就当散散步回家吧,带着美人鱼。声音很甜,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不行,不能用这样的声音说话。想归想,却无法停下来。    ”

 “也是呵!”榎本像被施了催眠术似的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这样不行,不行。想归想,却发不出声音。必须把美人鱼放回去。想这样说,声音却出不来。美人鱼躺在沙滩上,好像把体重都托付给了沙子似的,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它虽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做,但我们就是无法从它身边离开。

 “放回去!”榎本费劲地说。

嘴一张就会发出刚才那样的娇声,我拼命咬住牙关。

默默地与榎本一起抱着美人鱼走到水里。鞋湿了,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榎本举着鱼尾,我用手托住两肋,两个人抱着美人鱼。到了水漫到比膝盖还高时,榎本开了口。

 “就这儿吧!”他说。

 “一、二……”榎本发出号子声。这种时候居然能发出这么从容的声音,我思忖着。然而,榎本喊了几次“一、二……”两个人的手却都离不开美人鱼。

太难了,我说。榎本微微笑了笑。看到榎本的笑脸,我觉得能够放开美人鱼了。

 “一、二……”这次我发出号子,美人鱼终于被投入海里。色彩斑斓的鱼鳞闪耀着,美人鱼扑通没入浪花中,一时间没了身影。

终于放回去了,我冲榎本说着,美人鱼却突然间又从我们两人之间探出脸来。我被惊得一屁股坐在水中,水漫至肩膀,衣服和身上全湿了。

美人鱼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没有看榎本,只看着我。这么近地注视美人鱼的脸,这还是第一次。它用像是刻在白瓷上的眼睛久久地盯着我。

还是无法放手,我不知不觉想说。

离不开。

就在这一刹那,美人鱼的嘴张开了。红红薄薄的嘴唇张开了。

 “不放开你!”

美人鱼说。

美人鱼用清楚而铿锵有力的声音说。

美人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说。

当初从榎本嘴里发出的“啊!——”的叫声,现在也从我的嘴里发了出来。

 “啊!——”我边叫边向海岸奔去。水的阻力加上湿衣服使我的速度比想象的要慢了许多。我感到像是在梦中奔跑。榎本拉起我的手。什么都顾不上,只盲目地向前奔跑。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岸上,这时,再一次从背后传来:

 “不放开你!”

捂住耳朵,把脸抵进沙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抬起头,榎本蹲在面前,我的身上裹着毛毯。

美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可以看见海上的渔船。

樱花一直飘到海边。沙滩上薄薄地积了一层花瓣,像薄薄的雪花。我浸湿的头发上、衣服上也贴着花瓣。长时间地看着飘落的樱花。榎本也一起蹲着,看着那不断飘来的樱花。

第二天开始发了几天高烧,等身体终于复原时,樱花已经全部落完了。我给榎本打电话道谢。

 “香咖啡准备好了,”榎本说。踏上楼梯来到榎本的房间。从榎本房间的窗口可以看到满是树叶的樱花树树梢。

“从现在开始,等叶子长全了,鸟会常来的,”榎本一边倒咖啡一边说。

鸟,嗯,还是鸟好。我呆呆地回答。榎本笑了。

 “比美人鱼好。”他笑着说。

美人鱼,怎么说好呢?我嘟哝道。榎本的表情很认真。

 “就是被它迷住了。”他回答说。

榎本,你是怎么能做到放它回去的?听了这问话榎本回答道:

 “你最后不也放它回去了吗?”

风吹来,樱花树的树枝在摆动。我想起在海边看到的樱花,却难以清楚回忆出美人鱼的身姿以及无法离开美人鱼时的心情,只清楚记得樱花飘落的情景。

榎本,美人鱼也对你说了那句话吗?榎本点点头。

 “把美人鱼放到你那儿,关在浴室里的时候,美人鱼说了那句话,”榎本用平静的语调说。

我们不作声地喝了一会儿咖啡。

 “我不具备让它一直待在身边的心理承受能力,”榎本终于感慨地说。

我也一样,我小声回答,将视线投向窗外。

淡绿色的嫩芽在一棵棵树上萌发着,风吹拂着新绿。我们各自久久地眺望着窗外。


文字[日]川上弘美 文, 但然 译,原题为《不放开你》。授权转载于《世界文学》2000年第4期。责编:文娟;校对:小舟;终审:春华

图片丨网络

编辑 | 阿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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