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沃尔夫：保罗•沃尔克留给我们的遗产

沃尔夫：除了低通胀和杰出的公共服务记录外，这位前美联储主席还证明了拥有独立的央行和一流技术官僚的益处。

文丨英国《金融时报》首席经济评论员 马丁•沃尔夫

“保罗•沃尔克(Paul Volcker)是我所认识的最伟大的人。他生来就拥有一些常人不可企及的美好品质（罗马人称为virtus）：道德勇气、正直、睿智、审慎和为国效力的热忱。”在我为他去年出版的回忆录《坚定不移：稳健的货币与好的政府》(Keeping At It: The Quest for Sound Money and Good Government)撰写的书评中，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就像哈姆雷特(Hamlet)对他的父亲说的，“他是一个堂堂男子；整个说起来，我再也见不到像他那样的人了。（He was a man, take him for all in all. I shall not look upon his like again.朱生豪译本）”

这本回忆录是沃尔克对世人的忠告。它体现了这位前美联储主席的美德和他的价值观。随着他本周的离世，我们需要对这两点都加以深思，并认识到当今世界是多么不同。

沃尔克的美德是永恒的。要想拥有一个稳定的政体，必须要有他这种素质的公仆，且必须要有知道他们需要具有这种素质的公仆的民众——两者缺一不可。这是维系罗马人所谓的“res publica”（共和国）——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公共事物”——的唯一方法。我们依赖品格与能力的综合，忘记这一真理将给我们带来危险。

同样重要的还有沃尔克的价值观。他信奉良好的政府、国际合作、财政纪律、稳健的货币，还有充当经济的仆人、而非主人的金融。这些信条在今日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他在服务公众的漫长职业生涯中度过的那些年。

沃尔克将这些美德和价值观融入了他一生的伟大斗争：抗击通胀之战。人们常常忘记，在他于1979年被吉米•卡特(Jimmy Carter)大胆启用为美联储(Fed)主席之前，这项事业看起来多么令人绝望。这是一场艰巨且代价高昂的斗争。许多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这场斗争取得了胜利，开启了一段长久的通胀稳定时期，在后世现在看来，这种稳定的通胀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了。

沃尔克打赢了通胀战争，却在其他地方输了。他对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政府的财政和金融政策感到不安。1987年他毫不意外地被艾伦•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取代，后者跟里根政府的意识形态更合拍。沃尔克与他的继任者在金融自由化的价值上分歧最为明显。事实上，他在2009年还表示：“过去20年来，我看到的最重要的金融创新就是自动柜员机。”

2008年的金融危机证明了这种长期怀疑。之后诞生了“沃尔克规则”，该规则的目标是禁止美国银行机构进行自营交易。2010年至2011年我担任英国银行业独立委员会(Independent Commission on Banking)委员时，沃尔克曾过来与我们讨论这项建议。我们当时没有被说服，认为这条规则可能行不通。但是没人能怀疑他对建立一个更加稳定和有用的金融体系的热情。

那么，除了低通胀和了不起的公共服务记录之外，沃尔克的遗产还有什么呢？他证明了拥有独立的央行以及一流的技术官僚——即使面对政客的短期压力仍能履行公共职责——的益处，后者与前者密切相关但范围更广。这些益处仍像以往一样重要。但在这个民粹主义时代，这些益处在大西洋两岸都受到了挑战。

在其他方面，当今世界几乎是当年沃尔克面对的那个世界的反面，尤其是在货币政策方面。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头五十年，货币方面的主要问题是需求过高和通货膨胀。现在是需求疲软和通货紧缩。在沃尔克的世界里，货币政策的工作面临政治困难，但在技术上很容易实现：只用抑制需求就行了。正如他的一位前任威廉•麦克切斯尼•马丁(William McChesney Martin)所说，这是“刚好在派对开始的时候拿走酒杯”。这需要以众所周知的方式收紧货币政策。

然而，当需求疲软且通胀低的时候，央行必须放松货币政策。但是一旦短期利率达到零，扩张性政策在技术上就很难实现。央行必须考虑各种非常规选项：通过“量化宽松”扩大资产负债表；负利率；通过直接支付或者永远对财政赤字货币融资向公众“直升机撒钱”（借用货币主义者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的说法）。在这些选项中做选择既复杂又有争议。一些选择遇到了强大的政治阻力，尽管当年那种通过故意引发衰退来抑制通货膨胀的做法遇到的阻力更大。

最明显不受欢迎的是负利率。在银行存钱还要交税，这往往让人怒不可遏。但是，如果负利率没有转嫁给储户，那么负利率实际上就是在对银行征税。这让强大的游说团体感到不满，而且，一些人还认为，这从经济上来说具有破坏性。

低的长期利率削弱了养老基金和一些保险公司的偿付能力。许多人谴责高资产价格加剧了财富不平等。最后，对政府的直接融资可以被视为是对财政上不负责任的行为颁发许可，是以某种方式颠覆央行独立性。

在应对今天的挑战时，沃尔克当年的具体措施无关紧要。但他教给我们的东西并非无关紧要：做正确的事情，即使什么是正确的选择在今天不太明显；不要相信不受约束的金融；要有勇气。世界是一个复杂而令人惊讶的地方。但是这些真理长存。

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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