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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奇:新冠疫情让我们身处“完美风暴” | 与FT共进午餐

汉娜•库赫勒 FT中文网 2020-08-17



他是世界领先的公共卫生科学家,然而世界对专业知识却越来越怀疑;他是和善的人道主义者,但当下社会似乎并不欢迎忠告。



文丨英国《金融时报》 汉娜•库赫勒


我还没看到安东尼•福奇(Anthony Fauci),就先听到了他的声音。在我们的视频对话框之外,他问他的技术助理:“这桌子你擦了吗?”助理已经为这位79岁老人的椅子消过毒,又赶紧为他的桌子消毒。白宫新型冠状病毒工作组的最高顾问可不能生病。

在这次新冠大流行的所有艰难工作中,福奇医生的工作可能是最棘手的。他是全世界领先的公共卫生科学家,然而这个世界对专业知识越来越怀疑;他是一个和善的人,自认是一名人道主义者,然而在当下这个社会中金句比忠告更受欢迎。在担任了36年美国国家过敏症和传染病研究所(NIAID)所长之后,他现在面临的这个挑战让就连他曾抗击过的另外两场流行病——艾滋病(AIDS)和“非典”(SARS)——都显得微不足道。

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是福奇效力的第六任总统。这位总统蔑视他的建议,拒不戴口罩,继续举行集会,福奇还告诉我他们已经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面了。在我看来特朗普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民调和经济数据上,而不是美国不断飙升的病例数量——以确诊病例数和死亡人数计,美国是受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即2019冠状病毒病)打击最严重的国家。



就在我们见面的那周(英文稿件发表于7月10日——译者注),形势正变得更加严峻。休斯顿的医院人满为患,开始接近4月份纽约的情况,而德克萨斯州、加利福尼亚州、亚利桑那州和佛罗里达州等州部分地区也开始重新实施封锁。

“我认为可以不夸张地说,此刻,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我们正面临着一个严重的、仍在持续的问题,”福奇说,他的口音略带布鲁克林腔。他在上月底警告国会每日新增病例可能会上升到10万人。“让我担心的是这条曲线的斜率,”他解释道,用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图表,“它看起来仍然是指数级的。”

福奇进入了画面,他轻快地坐进自己办公室里米色的软垫椅子上,穿件蓝色的衬衫,打了领带。他的办公室位于马里兰州贝塞斯达。虽然就他的年纪而言已经是非常精力充沛的了,他还是比在《周六夜现场》(Saturday Night Live)中饰演他的布拉德•皮特(Brad Pitt)多了些皱纹和白发。皮特饰演的福奇登上《周六夜现场》,体现了福奇在渴望清醒领导的美国人中忽然高涨的人气。

他向镜头展示了他的火鸡和意大利熏干酪三明治。“你破坏了我的生活习惯!”他开玩笑道。

福奇通常不吃午餐,他工作日只吃早餐,然后工作17或18个小时,再回家吃晚餐。由于担心这会变成一次没有午餐的共进午餐活动,我提前一天发短信提醒了他。于是他早上上班前亲手做了个扎实的面包卷,令我十分感动。

我也动手做了自己的午餐,我从布鲁克林一个社区花园我的那块地里采摘了一大杯罗勒,那块地是我封锁生活里的一个安慰。我用罗勒做了意大利面青酱,颜色比店里买来的现成酱汁更鲜绿。

福奇晃着半个面包卷跟我说,现在的问题是许多州在病例数还没有降低到可以轻易追踪新增病例的基线水平前就开始解封了。他说:“我认为我们必须认识到有些州操之过急。还有些州采取了正确的做法……但市民们不听这些规定,他们决定去泡吧,去参加集会和庆祝活动。”

他担心二次封锁将让美国难以接受。他认为卫生官员需要向大家、特别是年轻人传达这样一个信息:他们不是“活在真空里”,他们得病并不只影响他们自己。

日益扩散的对专家的不信任情绪让一切变得更加困难。他说:“这确实是个问题。我们无法逃避它。”福奇已经有了一帮粉丝,他们抢购福奇T恤、马克杯和摇头娃娃,但他也遭到诋毁,甚至有一些认为新冠病毒是骗局的人对他发出了死亡威胁。

福奇说美国一直重视个人权利,但他警告说这可能会加大抗击疫情的难度,哪怕在我们有了疫苗以后。他说:“我们的先辈……勇敢地从欧洲等地乘船来到这里。这就是美国的基本精神:你不能总是相信权威。”现在这种精神走到了一个“极端”,一场反对科学和权威的运动奠定了“反疫苗运动的基础,我们不相信政府的话。现在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问题”。



福奇上次见到特朗普本人是在6月2日。他说他至少有两个月没有向总统汇报情况了。他以一种就事论事的态度告诉我这件事,但我怀疑他的冷静是假装的。在特朗普举办可能变成超级传播者的造势大会期间,福奇与副总统领导的特别工作组开会。

他说他“肯定”他的信息传达到了,但特朗普显然没有听进去。7月4日这位总统宣布99%的Covid-19病例“没事”。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专员斯蒂芬•哈恩(Stephen Hahn)拒绝告诉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这是对还是错。于是我问福奇:“特朗普错了吗?”

他笑了,用一句这是个“著名问题”来转移话题。福奇试图将此解释为一个偶然的错误,而不是这位总统对新冠大流行的一贯淡化。他说:“我想知道总统是从哪得到这个数字的。我觉得可能是有人告诉他总体死亡率约为1%。于是他解读成了另外99%没事,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事实上福奇认为,有关该病毒的一些“极端混乱”的信息是因为它对不同人的影响差别巨大,既有无症状患者,也有需要上呼吸机的患者。他说:“我从未见过一种病毒或任何病原体有如此宽泛的临床表现。即使它不会杀死你,即使它不会让你住院,它也会让你病得很重。”

他不凑巧地咳嗽起来,开玩笑道:“这不是因为Covid,是因为我的三明治。”

福奇在走钢丝。今年3月他在接受《科学》(Science)杂志采访时表示,当特朗普犯错时,他更愿意让特朗普的顾问下次纠正他。当时他说:“我不能扑到麦克风前把他推开。”他告诉我这句话引起了一场“争执”。

有时特朗普似乎已经对福奇失去了耐心。5月初,白宫阻止了福奇在国会作证——尽管他后来已经接受了国会质询。现在有报道称白宫正禁止他上电视。

他说:“你大概已经知道,我有永远讲真话而不是粉饰太平的名声。这可能是我最近很少上电视的原因之一。”



福奇可以直言不讳,但他显然也试图克制,他认为如果自己留在这一岗位上可以对疫情的进程作出更大影响。

我好奇什么时候他有责任扑到话筒前。特朗普的注射消毒剂有助于治疗Covid-19的荒唐言论似乎已经影响了公众健康。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US CDC)的一项调查发现,约有三分之一的人曾使用这一危险方法来预防Covid-19,包括摄入消毒剂或将它涂在皮肤上。我问福奇:你有没有说过为什么这是不明智的?

“事情发生时我不在那儿,”他说,在我看来这个借口不怎么高明。“我觉得他说这话时把旁边坐着的比克斯医生(Birx)放在了一个不舒服的位置上。”

新冠病毒工作组的另一名资深医生德波拉•比克斯(Deborah Birx)后来在向媒体解释总统的这一言论时表示:他对媒体讲话时“仍在消化”有关消毒剂威力的新信息。

福奇在获得医学预科学位的同时还学习了古典学。他是一位成就卓著的科学家,发表了1300多篇论文,但他对如何用自己的观点领导和影响别人同样感兴趣。他说古典学有助于他理解“人类这个物种”。

他在艾滋病危机期间的工作为他赢得了两位布什总统的赞扬。最初,福奇被活动人士指责是“杀人犯”,因为政府在寻找治疗手段方面行动缓慢。但后来他和包括已故剧作家拉里•克雷默(Larry Kramer)在内的一些活动人士交上了朋友,把这些人带进了决策圈子里。他回应了他们的运动,并创立了一个项目,可以在临床试验还在进行的情况下,向艾滋病毒携带者和艾滋病患者提供尚未获得批准的药物。

在1988年的一场总统辩论中,老布什称福奇是他的英雄之一。我问福奇,他是否认为特朗普也会这么做。他在座位上笑得前仰后合。


他说:“这真是一个有隐藏陷阱的问题。”但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答案——说出实话,但保持平和。他回答道:“你知道,他的行动是不可预测的。”

福奇的“日常工作”是领导这家耗资60亿美元的研究所,研发出可以结束这场疫情的疫苗。我问他,比较现实地说,研发疫苗需要多久。他表示,他相信“除非出现失误、障碍或是重大挫折”,疫苗可能今年年底前就能出来。这个时间表已被其他专家认为是比较乐观的情况。

美国政府的“曲率极速行动”(Operation Warp Speed)已经与强生(Johnson & Johnson)、Moderna和Novavax等多家公司合作,为疫苗试验或生产提供资金。这笔资金将会加快疫苗研发进程——但也可能加剧国际社会围绕谁先获得疫苗问题的矛盾。是否因为美国注入了数十亿美元,就应该让美国首先获得疫苗?

“这并不是说我们锁定了市场,”福奇坚称,“我完全赞成推动多个候选疫苗取得成功……世界需要多个成功疫苗,这样不同的公司才能利用它们的资源生产疫苗,使全世界都能获取疫苗,而不仅仅是富裕国家。”

在疫情之前,保护主义势头就在上升。在我采访福奇之后一天,特朗普致函世界卫生组织(WHO),正式启动退出该组织的程序,不过我们谈话时此举已在酝酿中。福奇在整个职业生涯中一直与世卫组织合作,他认为这是一个“曾经犯过错误”的“不完美组织”——但他不会批评世卫组织在新冠时期的行动,并感慨道,世卫组织与美国政府之间的紧张“实在令人遗憾”。

即使在美国国内,也有人质疑,逾2700万没有医保的美国人能否负担得起疫苗。福奇确信,每个人都能接种疫苗——但是细节还没有确定。

他说:“我们将确保协商出合理的价格。”然而,制药公司认为合理的价格和病人认为自己能够负担的价格之间存在着巨大差距。上周,吉利德(Gilead)将新冠药物瑞德西韦(remdesivir)一个疗程在发达国家的价格定为2340美元。华尔街分析师惊讶于吉利德定价如此之低——活动人士则对定价如此之高感到震惊。

当局急急忙忙地给予抗疟疾药物羟氯喹(hydroxychloroquine)治疗新冠肺炎的紧急使用授权(尽管存在严重副作用),让一些人担心,针对新冠疫苗的审批也可能仓促完成。羟氯喹的紧急使用授权如今已被撤销。

福奇表示,为了重新获得信任,这一过程必须透明。他对我说,政府已经开始在社区中开展活动,普及疫苗的重要性。他尤其担忧包括拉丁裔、非裔美国人以及美国原住民在内的少数群体,他们更容易感染新冠病毒,但也更不信任政府,“因为他们长期受到当局的不公正对待”。

“我们必须认真地进行普及。因为你不想看到的情况就是一种疫苗保护了暴露风险不高的人群,却没有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群。”他说。

福奇吃完了三明治,并表示“不错”。我的青酱柔滑细腻,但我似乎给自己准备了足够两个人吃的量,所以我把盘子推到一边。我喝了一口冰茶,试着忘记自己正坐在卧室里和一位知名科学家对话。

福奇仍去办公室上班——甚至承认自己在第12周的时候戴着口罩请理发师单独给自己理了个发,免得以“长毛怪”的形象出现在电视上——但毫无疑问,他的生活比我们大多数人改变得都大。

他承认对于皮特扮演自己并未做好准备,但他理解为什么会有“福奇热”。“我相信,事实上我敢肯定,在一个非常焦虑的时期,这个国家需要一个人站出来讲真话,我就是讲真话的人。”他解释道。

然而,这个国家有很多地方并不想听真话。一些地区和基层公共卫生官员在反对者发出暴力威胁后辞职。这些反对者视自己为自由斗士,抵制有关佩戴口罩和保持社交距离的规定。



想到这件事对他的至亲——包括也在国立卫生研究院(NIH)担任护士和生物伦理学家的妻子克里斯蒂娜•格雷迪(Christine Grady)以及三个已成年的女儿——的影响,福奇变得闷闷不乐。“我收到过死亡威胁。我的家人——妻子和孩子——都受到了骚扰。我一度需要接受安全保护。”他说。

这场危机结束后他会退休吗?他说:“当我意识到,或者我身边的人意识到,我的工作状态没有达到满分时,我就会退休。目前,我的精力还相当充沛。”

当他动身前往一场下午举行的新冠肺炎特别工作组简报会——他预计会上将围绕各州的病例激增爆发一场“激烈”讨论——时,他传达了一条毫不掩饰的信息。他想让我知道,这场大流行病真的很严重。COVID-19综合了历次流行病中的最糟糕因素。“一种我们不认识的病毒跨物种从动物跳跃到人身上,它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效率非常高,而且发病率和死亡率相对来说也很高,”他说,“我们如今正身处一场完美风暴之中。”

汉娜•库赫勒(Hannah Kuchler)是英国《金融时报》驻美国医药和生物技术记者

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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