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会封杀TikTok和微信吗？
特朗普凭什么拿TikTok和微信开刀？美国法律机制下，他的动力和制约为何？他的工具箱里有什么选项？
文丨FT中文网专栏作家 刘裘蒂
最近美国TikTok（抖音国际版）网红开始探索转移到其他社交媒体平台的可能性，美国华人圈也七上八下地开始寻找微信之外可以让华人建群，或与国内亲友往来及商务往来的软件通讯方式。这不是空穴来风。特朗普在7月7日表示，禁止TikTok是他考虑因新冠病毒而惩罚中国的“众多选项之一”。
美国国务卿迈克•蓬佩奥7月6日接受《福克斯新闻》访谈时表示，特朗普政府正考虑禁止在美国使用中国社交媒体应用程序，其中包括短视频共享社交网络TikTok，并可能采取类似对华为和中兴的行动。
白宫贸易顾问彼得•纳瓦罗7月12日对《福克斯财经频道》说，特朗普政府希望对TikTok和微信采取强有力的行动，因为这些软件“执行言论审查”，而且“移动应用程序的所有数据，都将流向中国的服务器、中国军方、中国共产党、以及需要窃取美国知识产权的机构。”
这表明，社交应用程序已经正式升级到与华为和中兴类比的“国家安全”防卫战。其实正如我在《面对世界，抖音为何在内部架起“中国墙”？》一文中所探讨的，抖音和微信一直出现在特朗普政府的雷达网上。
印度6月29日宣布禁止59种中国应用程序，包括TikTok和UC Browser（阿里巴巴集团下的UC浏览器），称其损害了印度的主权、完整性和安全性，这给了美国新一波打压额外的动力。
美国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奥布莱恩对《福克斯新闻》说，如果美国和一些西欧国家像印度一样禁止TikTok这样的中国应用程序，中国将失去情报和监视的“重要工具”。
许多人问我美国封杀TikTok和微信的可能性。我认为，目前中美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到了什么都有可能的地步，威胁封禁显然增加了概率，但更重要的是，这不仅仅涉及国家安全、个人信息安全和跨境数据输送问题，也反映了中美贸易谈判中还未聚焦的数字经济不对称性问题。
抖音和微信如果在美国受到打压，这将证明中美在数字经济上不但已经分道扬镳，而且可能将各自筑墙，形成不相为谋的系统。
TikTok在对美国媒体的一份声明中表示：“保护用户数据的隐私是TikTok的关键优先事项”，它“从未与中国政府共享TikTok用户数据，如果被要求，也不会这样做。”
显然，TikTok面临的挑战是一个严重的政治问题，但特朗普凭什么拿TikTok和微信开刀？在美国的法律机制下，他的动力和制约各为何？他的工具箱里有什么选项？
哪些美国人成天TikTok？
以TikTok在美国火爆的程度，很多人认为，特朗普如果选择封禁政策，将会得罪很多选民。我认为这个看法是对TikTok和特朗普各自的受众群缺乏认知。
TikTok和微信分别在美国吸引了不同的用户群体。Tiktok在美国的主要用户群是“千禧一代”和“Z世代”，而微信主要受众群是与中国有个人关系或商务往来的海外华人和国际企业。
2019年TikTok在美国被下载了4600万次。今年在新冠病毒的居家令下更是如虎添翼，因为无数美国年轻人只能宅在家里滑手机取乐。根据研究公司SensorTower的估计，TikTok在5月的下载量达到20亿次。AppAnnie报告说，疫情封锁期间，TikTok在美国的同比增长达375％。
目前TikTok在美国每月有3000万活跃用户，占全球受众的5％。42%的用户年龄在18-24岁之间，27％的用户年龄在13-17岁之间，也就是说，13至24岁的细分受众群，合起来占用户群的69％。
* 13-17岁：27％
* 18-24岁：42％
* 25-34岁：16％
* 35-44岁：8％
* 45-54岁：3％
* 55岁以上：4％
尽管只有9％的美国互联网用户使用过TikTok，但在青少年互联网用户群体中，这一比例上升到49％。
一项针对美国在线政治内容的最新研究发现，截至2月，带有＃Trump2020标签的TikTok视频已吸引了11亿次观看，而截至5月底，已吸引了34亿次观看。
在明尼苏达州警方“跪杀”手无寸铁的黑人乔治•弗洛伊德后，“#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livesmatter）标签也获得了巨大关注。截至6月初，这个主题标签的观看次数达到20亿次，其热门视频包括美国各地的抗议场景。
了解TikTok的主要受众，以及内容如何反映美国政治和社会议题，是另一个看待特朗普政府态度的切入点。
抖音、微信和美国大选
美国的法定投票年龄为18岁，但各州的选民登记和预登记规则和年龄都不相同，并且只有拥有美国国籍才有投票权。
美国近年来所有年龄段的大选投票率的总体趋势一直在下降，但18-29岁年轻人投票人的参与下降最多。根据美国人口调查局的数据，2016年大选中，有61.4％的公民投票年龄人口参与投票，但18-29岁的选民投票率只有46.1%，虽然比2012年略微回升，但仍然反映长期趋势：年轻人投票率在所有年龄层中居末。年轻选民有55%支持希拉里•克林顿，超过了特朗普的37％。
虽然TikTok的主要受众群有一部分是没有选票权的青少年（27%），但它的另一个核心群体18-24岁（42%）传统上并不热衷选情，也不是典型的特朗普铁杆粉丝。不过事实显示他们可以通过恶搞或戏仿而间接搅局美国大选。
特朗普6月20日在俄克拉荷马州塔尔萨城的竞选造势活动之前，竞选总监夸下海口说事先接到了超过100万张门票的申请，然而当天可容纳1.9万个座位的会场只坐了约6200人，准备容纳溢出人群的户外集会也被迫取消。
数百名TikTok青少年用户和韩国流行音乐K-pop粉丝团表示，特朗普活动的泄气，部分是因为他们的作怪。虽然特朗普的团队否认这个说法，但TikTok粉丝声称他们搞了一场恶作剧：特朗普竞选活动的官方账户@TeamTrump发布推文，请支持者在6月11日使用手机注册免费门票，之后K-pop粉丝账户开始炒作信息，鼓励追随者注册参会，搜刮了数十万张门票后，却故意不出席。
一位用户发布一则视频显示，她一边假咳嗽，一边说：“哦，真是糟糕，我报名参加了特朗普造势活动，但我没法参加。咳咳。”成千上万的用户转发了类似的视频，积攒了数百万的观看次数。
TikTok目前禁止有关大选的广告，而Facebook是美国大选广告的首选平台。但年轻人正大批抛弃Facebook。正如《新闻周刊》于2018年2月的宣判，“Facebook正式面向老年人。”
根据爱迪生研究公司今年3月的数据，Facebook的用户数量比2017年减少了1500万，其中降幅最大的是12-34岁年龄段的用户。目前13-17岁的美国人仅占Facebook美国用户群的1.8％。反而观之，TikTok在美国60％的用户年龄为16-24岁。
我相信，关起门来，当特朗普倾听团队关于封禁TikTok的辩论时，他心里的一把尺就是TikTok对他的选情是否有利，或者反过来说，封禁TikTok会不会动了他的票仓。
所以我认为，从这个角度来看，除了TikTok有一部分年轻用户没有投票权外, 特朗普在美国年轻选民中本来就不讨好，这意味着，封杀TikTok其实可能对他有利。
共和党人长期以来一直很难吸引年轻选民，特朗普也面临同样的挑战，特别是加上种族的因素。皮尤研究中心的报告显示，2020年的美国选民将是迄今为止最多元的。在所有合格选民中，有三分之一将是非白人，这是由年轻的选民和移民现象所驱动，预计有10％的选民出生于国外，比2000年的6％要高。
盖洛普5月底发布的数据显示，特朗普在18-29岁美国人中的支持率徘徊在27％左右。在哈佛政治学院最近对美国年轻选民的调查中，有32％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在2016年投票支持特朗普，而目前只有29％的人认可他的工作表现。根据蒙莫斯大学民意测验，59％的年轻选民（18-34岁）不满意特朗普的政绩。
同样，虽然在2016年大选中微信成为集结华人特朗普粉丝的工具，但最近特朗普为了巩固票仓也不惜祭出许多对华人不利的言论或政策，因此我不认为他会把微信当成对他有利的工具。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报道，美国两大党都警告其员工不要使用TikTok。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和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的代表都将TikTok的安全问题作为原因，称该应用程序可能被用作中国政府的数据收集工具。
美国政府的选项
美国参议员乔什•霍利和里克•斯科特3月12日提出法案，基于网络安全和国家安全考虑，将禁止所有联邦雇员在政府设备上使用TikTok。之前美国国务院、国土安全部、国防部和联邦运输安全管理局已经禁止TikTok出现在联邦政府的设备中。
随着政治紧张局势的不断发酵，TikTok雇用了大批政治说客，并在5月中任命了一名美国首席执行官，且试图借着内部“中国墙”机制证明数据不会跨境传输，但纳瓦罗指责字节跳动设了一名美国首席执行官为“美国傀儡”，对TikTok的案子没有任何帮助。
禁止TikTok无疑将扼杀它在美国的迅猛发展，而当前可能封禁的阴影已经使广告商不得不重新考虑它们的投资。一般认为，禁止微信将不会直接使腾讯受到打击，因为该生态系统的经济功能主要体现为在中国境外发送消息和在某些旅行目的地付款，目前在其他生活应用方面，居住在美国的用户有美国竞争对手提供的产品可供选择。
尽管在中国，限制包括Facebook、推特和谷歌在内的美国科技公司的防火墙已成为标准配置，但到目前为止，美国从未提出对应的做法。如果特朗普政府采取实际行动封锁中国平台，中美之间将发生一场全面的数字战争，这对所有想借着社交媒体进入海外市场的行业都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但很多美国的应用程序应该会热切希望能接手从TikTok和微信流失的用户。
美国政府禁止流行的消费类应用程序尚无先例，目前尚不清楚美国的限制措施将如何体现。如果美国实施如中国的“防火墙”或印度最近针对中国应用程序采取的严格禁令，就会阻断目标公司的服务器与指定国家或地区的用户之间的所有通信。但目前尚不清楚如何根据美国法律实施这种粗暴的方式，而且此举可能会引起审查制度的担忧，和基于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所保障的言论自由的法律挑战。
特朗普的选择范围包括利用最近的行政命令扩大政府保护通信网络的权力，以及通过强大的国家安全审查机构施加压力。特朗普政府可能会通过针对中国公司的2019年行政命令将TikTok作为目标，授权商务部长通过严格执行《国际经济紧急权力法》，有效禁止对美国构成国家安全威胁的任何通信工具。
如果苹果和谷歌软件商店删除了TikTok和微信应用，位于美国的用户将尝试切换到其他地区商店下载应用，但这些商店通常对下载的地域设限。一般认为，已经下载的既定用户在不换手机的情况下将不会受到影响。
如果是IP地址禁令，用户可能必须通过虚拟专用网络（VPN）才能使用应用，但最可能的情况是，追求速度的用户将嫌麻烦而大量涌向其他提供类似功能的平台。
如果美国政府认定TikTok根据《国际经济紧急权力法》构成了国家安全威胁，从而将TikTok列入其像华为上榜的“实体名单”，这将会禁止美国公司与字节跳动和TikTok开展业务。美国国家安全局的总顾问斯图尔特•贝克表示，这意味着“美国人不能为它工作，美国人不能在它上面做广告，美国人不能把它放在他们的应用商店中。”
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去年开始对字节跳动于2017年以10亿美元收购Musical.ly的交易进行调查，虽然收购的标的是由中国人创立、设立于开曼群岛的离岸公司。美国政府取消涉及社交应用的交易已有先例，去年美国政府以社交应用构成了国家安全威胁为由，要求同性恋约会应用Grindr的中国股东放弃对公司的控制权。
这样的审查可能导致追溯终止交易、罚款或迫使公司架构进行变更。有一种悲观的说法是，即使TikTok的股权从字节跳动剥离出来，也不能完全消除美国人对国家安全和个人数据的疑虑。
不同体系的数字经济
不论近期和中期的发展如何，重点是中国社交应用将成为中美对抗的前线，字节跳动所引以为傲的大数据推送技术，也将受到更多审视，包括是否有人工干预，进行言论审核，或是助推某一种特定观点或意识形态。目前特朗普在乎的是，这样的技术或应用是否助长“反特朗普”的势力。
但更大的现实是，不论美国是否决定封锁TikTok和微信，甚至封锁的形式为何，这个新发展提醒我们，其实在“防火墙”下，中美的数字经济早已分道扬镳。在各自闭环的系统下，双方对于许多信息和“事实”的评估将越行越远，是否还能找到共同的语言？
如果不幸美国决定启动数字经济战争，并且怂恿其他国家跟进，中国互联网企业的国际扩张将承受莫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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