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是怎样赚钱和避税的

曾磊：特朗普在竞选总统之前和就任总统之后，一边通过五花八门的手段吸金，一边利用眼花缭乱的方法避税，堪称最会算账的总统。

文 |  曾磊

2020年9月27日，《纽约时报》发布了一份长篇报道，披露美国总统特朗普多年的避税历史。报道揭示，特朗普在竞选总统之前和就任总统之后，一边通过五花八门的手段吸金，一边利用眼花缭乱的方法避税，堪称最会算账的总统。现在我们就透过这篇报道和其他相关信息，来了解一下特朗普的赚钱和避税之道。

01

赚钱门路庞杂

特朗普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富有的总统。特朗普的商业集团对外统称为“特朗普机构（Trump Organization）”，由超过500家商业实体组成。根据CNN在2018年公布的调查结果，特朗普的产业构成如下：

这些企业基本上由特朗普全资持有，其中大部分使用了特朗普的名称。例如，105家企业使用了Trump Marks名称，特朗普用这些企业作为对外出售名称使用许可的载体。

名称许可似乎是特朗普最擅长的商业模式。早在2005至2007年间，他就从名称许可和广告代言业务获得1.2亿美元的收入。因投资并参演真人秀节目《学徒》而获得的名声持续为特朗普创造可观收入：截至2018年，他从节目本身的收益分成和个人名称使用许可获得的总收入达4.27亿美元。

特朗普对其名称的商业化利用主要采用两种形式：冠名许可和商标。

冠名许可主要用于房地产领域。特朗普涉及的海外房地产项目大部分都使用了姓名许可模式，美国本土的项目也有不少采用这种模式。在这种模式下，当地开发商负责物业的建造、维护和相关费用，特朗普授权开发商用“Trump”为其物业冠名，开发商向特朗普支付许可费；特朗普的公司还向开发商提供物业管理服务并收取服务费。通过这种交易，特朗普可以将其名声远播全球，同时又无需承担任何与开发项目相关的法律责任和经营风险，而当地开发商则利用特朗普的金字招牌提升物业的价值和形象。对特朗普而言，这堪称无本生意。根据《华盛顿邮报》的数据，截至2016年，特朗普至少达成了50个此类冠名许可合同，创造了至少5900万美元的许可费收入。例如，在印度尼西亚，特朗普授权给了一家豪华度假村和一家高尔夫俱乐部，他每年从每个项目可收取100万美元至500万美元不等的许可费；他从菲律宾马尼拉项目获得冠名费930万美元，从土耳其项目获得冠名费至少1300万美元，从阿根廷项目获得冠名费230万美元，从阿塞拜疆项目获得冠名费至少500万美元。特朗普的名称不仅被用在房地产项目，“特朗普伏特加”、“特朗普牛排”、“特朗普男装”也给特朗普带来了不菲的许可费收入。

特朗普是个商标达人。早在1980年代，特朗普、他的企业或家族就已经积极注册商标，迄今已在全球提出了超过1000项申请。2015年，特朗普宣布竞选总统，同时他旗下的商标申请量激增，2016年更成为特朗普商标申请量最大的一年。2015年以来的商标申请大部分以其女儿伊万卡的名义提出。根据《世界商标评论》（World Trademark Review）的统计，截至2019年10月，在80多个国家发现与特朗普相关的商标申请。目前在中国，据不完全统计，以特朗普名义注册的商标有77个，以伊万卡名义注册的商标有41个。与特朗普相关的商标，不仅涵盖不动产、金融、娱乐等核心行业，同时还扩展至食品、美妆、家具、服装、箱包等行业。例如，特朗普旗下一家公司于2018年4月在菲律宾注册了“Trump Pizza”商标；同年，该公司又在欧盟提交了关于“Trump Card”的商标申请。笔者尚未查询到特朗普商标许可的收入情况。特朗普的公司法律顾问曾对媒体声称，申请商标是公司一项长期和审慎的政策，目的在于保护知识产权，是一种“防御性策略”。

与NBC合办的环球小姐（Miss Universe）比赛是帮助特朗普名利双收的另一项重要生意。2013年的环球小姐比赛在俄罗斯的莫斯科举行。这是该比赛有史以来营收最好的一届，特朗普作为合资方，获得230万美元的利润。而此前一年和此后一年，该比赛均告亏损。特朗普与那次比赛的利益瓜葛也成为日后“通俄门”调查的重要抓手之一。

总统身份给特朗普的业务收入带了明显的增长，而且这种效果早在特朗普宣布竞选之日就开始了。位于首都华盛顿的特朗普国际酒店，2016年12月的信用卡消费收入为370万美元，2017年1月增长至540万美元，2018年5月更达到600万美元。位于佛罗里达州的Doral高尔夫球场是特朗普机构中收入最多的物业。2015年6月特朗普宣布竞选总统，该球场在该月份至当年8月的信用卡消费收入较前一年同期增长超过一倍，达到1300万美元。场地使用费是该球场的另一项重要收入来源。2015至2016年期间，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至少支付给该球场700万美元用于举办会议或活动；2017至2018年间，一家食品销售商协会支付了至少120万美元；2018年，美国商会支付了至少40万美元。

房租收入同样受益。华尔街40号的租金收入从2014年的3050万美元增长至2018年的4320万美元。特朗普的两个合资项目——位于纽约曼哈顿的第六大道1290号和位于旧金山的加利福利亚街555号——也借总统的面子招揽了不少高端租户。2018年，高盛支付了580万美元租金，微软支付了310万美元，投资管理公司Neuberger Berman支付了3270万美元，顶级律所Kirkland & Ellis支付了880万美元。

商铺租金是特朗普不动产最稳定的收入之一。以特朗普迄今最成功的项目纽约特朗普大厦为例，商铺租金每年稳定带来超过2000万美元的利润，自2000年以来的累计利润达3.36亿美元。其中，耐克公司自1990年代开始累计支付了1.95亿美元的租金。

著名的马阿拉哥庄园，除了作为会务招待等活动的场地，还提供会员服务，而入会费也因特朗普当选总统而水涨船高。2014年，庄园的入会费收入只有664,000美元；2016年，入会费收入暴涨至接近600万美元；2015年至2018年，入会费收入累计达2600万美元。

收入不等于利润。特朗普的产业，总体来看，亏损的比赚钱的多。Doral高尔夫球场，特朗普于2012年以1.5亿美元买入，截至2018年累计亏损超过1.6亿美元；位于欧洲的三个球场（苏格兰2个和爱尔兰1个）合计亏损6360万美元；自2000以来，特朗普所有高尔夫球场的亏损合计达3.156亿美元。华盛顿特朗普国际酒店于2016年开业，截至2018年累计亏损5550万美元。特朗普旗下的一家物业服务公司Trump Corporation自2000年以来累计亏损1.34亿美元。这些亏损数据来源于特朗普提交给美国国税局（I.R.S.）的税务申报材料，不排除存在某些出于避税目的的“会计亏损”。

02

避税手法多样

在过去十五年里，特朗普有十年没有缴一分钱的所得税。2016年和2017年，他每年只缴纳了750美元的联邦所得税。特朗普是怎么做到的？申报巨额亏损是最主要的方法之一。

截至2018年，特朗普从《学徒》节目和两项大获成功的办公楼项目中取得的净收入合计超过6亿美元。这些收入，即使按照美国最富有的1%人群的有效税率计算，应缴纳的所得税也将超过1亿美元。但是，特朗普规避了大部分的所得税。特朗普的秘诀是：用名人效应赚取的利润去投资高风险的新业务，然后用这些业务的亏损去避税。特朗普在1990年代的早期经营生涯中积累了大约10亿美元的亏损，根据美国税法，特朗普可以在最长18年的期限内用这些亏损扣除应纳税所得额。一直到2005年，特朗普用这些亏损扣除了大部分应纳税所得额。

2004年，《学徒》第一季播出，特朗普的冠名许可费和广告代言费收入增加。2005至2007年间，特朗普从冠名许可和广告代言两项获得的净利润达1.2亿美元。此时，之前累积的10亿美元亏损已扣除完毕，特朗普只能如实缴纳所得税：三年内一共缴纳了7010万美元。

随后特朗普开启了“买买买”模式，收购或新建了大量高尔夫球场、赌场、酒店、办公楼等。但这些物业只产生了新的亏损。例如，三家位于欧洲的高尔夫球场、华盛顿特朗普国际酒店和Trump Corporation截至2018年的累计经营亏损合计约为2.53亿美元。其中约1亿美元为不动产投资的折旧。剔除折旧后，以上物业的累计亏损仍超过1.5亿美元。在这期间，特朗普的主要利润来自纽约特朗普大厦的租金，每年超过2000万美元。特朗普还设法让债权人豁免了很多贷款债务，自2010年起一共豁免了2.87亿美元。根据美国税法，被豁免的债务应视同应税收入，但特朗普充分利用了奥巴马政府出台的经济复苏法案关于递延纳税的规定。该规定允许将因债务豁免而产生的收入延后五年缴税，并且可自缴税第一年开始，平均分摊到五个年度计缴税款。特朗普于2014年申报第一个应纳税分摊额2820万美元。通过收入的递延和分摊，特朗普在2008至2014年的年度应纳税收入都少于亏损，因此无需缴纳联邦所得税。

尽管如此，特朗普在这些年度仍需缴纳替代性最低税（alternative minimum tax），这是为了防止富人利用高额的税收扣除项目（如营业亏损）完全规避税务责任而征收的税款。2008至2014年间，特朗普一共缴纳了2430万美元的替代性最低税。

2015年，亏损扣除完毕，特朗普缴纳了联邦所得税641,931美元，这是他自2010年以来首度缴纳所得税。2016和2017年，特朗普的主要应税收入包括与冠名许可相关的利润2480万美元和因债务豁免产生的收入分摊5640万美元。按照正常税率，他应缴纳的2016年度和2017年度的联邦所得税分别是100万美元和420万美元。特朗普故伎重演。2015年他收购了老邮局酒店并将其重新装修改造成华盛顿特朗普国际酒店。这些投资可以享受“历史遗迹保护税收减免”待遇，可用于抵免应纳税额。特朗普一共申请了970万美元的税收抵免额度。最终，他为2016年和2017年的收入分别只需缴纳750美元的所得税（他的会计在计算税收抵免时似乎手下留情）。

增加各种名目的费用支出是另一种常用的避税手法。2010至2018年间，特朗普开展的几乎所有的项目都需要支出各种无法解释的“咨询费”，累计总额高达2600万美元。例如，在温哥华和夏威夷的酒店项目中，特朗普机构向伊万卡持股的咨询公司支付了总共747,622美元的咨询费；特朗普机构为土耳其的两个不动产项目向伊万卡的公司支付了200万美元的咨询费。在这些费用发生的年份，伊万卡一直在特朗普机构担任高管职务、领取高薪，年薪在特朗普当选后从48万美元一举飙涨至大约200万美元。这些咨询费的合法性存疑。I.R.S.的过往案例表明，企业经营者如果被发现通过向有关联关系的合同方支付非正常费用的方式规避税收，将会受到I.R.S.的处罚。在2011年的一起税务法院判例中，法院支持了I.R.S.的意见，判定被告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向他们设立的其他企业支付300万美元咨询费的行为构成分配利润，而非购买咨询服务，据此不允许会计师事务所将这300万美元费用从应纳税所得额中扣除。

马阿拉哥庄园主要作为特朗普的住所和私人俱乐部，但在日常运营中也经常发生大额支出，例如2017年发生的超过10万美元的床单和银器费用以及近20万美元的景观规划费用。特朗普的日常私人出行成本（如私人飞机的燃油费）也作为营业支出予以冲销。更不可思议的是美发费用。特朗普为了拍摄《学徒》，花费了超过7万美元修剪发型。伊万卡做头发和化妆也花了9万多美元。这些费用全部由特朗普机构旗下的几家企业作为费用冲销。

还有一类常见的支出是律师费。I.R.S.允许企业将律师费作为费用冲销，但要求这些费用应与企业的运营直接相关，并且不得是为因参与政治活动而产生的纠纷进行辩护的费用。尽管如此，Trump Corporation还是将支付给特朗普在“通俄门”调查案中的一名辩护律师的190万美元费用进行了冲销。

特朗普很善于与地方政府谈判而获得税收优惠。七眼泉庄园（Seven Springs）位于纽约市以北一小时车程，主体始建于1919年。特朗普1996年买下这座物业时计划进行大改建，包括增设一个高尔夫球场和几栋建筑物，但遭到周边居民的强烈反对。于是，2015年，特朗普与当地土地保护部门达成一项“保护性地役权（conservation easement）”协议，特朗普同意不对物业的主要部分进行开发，地方政府则同意给予金额高达2110万美元的“慈善捐款税收扣除”待遇。这还不够。2014年，特朗普把这座庄园的归类从私人住宅变更为投资物业，据此他将有权将220万美元的房产税当作营业费用进行冲销。法院判例表明，要将住宅归类为营业场所，业主必须证明其有利用该物业获取利润的真实意图，例如努力将物业出租并获得收入。实际上，特朗普的儿子多次对媒体宣称七眼泉庄园是他们长期的“家”，而特朗普机构的官网更将其描述为“特朗普家族的度假地”。

特朗普不仅千方百计减少缴税，还设法获得了巨额退税。报税文件显示，自2010年起，特朗普就收到了累计7290万美元的联邦所得税退款（含利息）以及州和地方政府给予的2120万美元退税款。这笔横财还要拜奥巴马所赐。特朗普为2008和2009年度申报了总额14亿美元的营业亏损。截至2009年，税法规定这类亏损只能用于扣除之前两年的应纳税所得额。2009年，奥巴马签署了旨在重振美国经济的一系列税收优惠法案，其中一条允许企业主申请之前四年所缴税款的全额退还，以及更早一个年度所缴税款的50%退还。据此，特朗普可以申请2005、2006、2007三年的所得税全额退还（他在2008年无需缴纳所得税），总额约为7000万美元。

尽管没有披露是什么业务造成了特朗普据以申请上述退税的亏损，特朗普的报税文件显示这些亏损属于一种特殊的类型：企业主只有放弃其在企业中的全部利益之后，才能申报这类亏损。巧的是，特朗普在2009年声称放弃了他在大西洋城的几家赌场的利益。这几家赌场经营不善，长期亏损。在与债权人就债务重组谈判失败后，特朗普向美国证监会提交声明，称他在赌场企业中的利益已经不值分文并且不可能重新产生价值，因此决定予以放弃。根据税法规定，利益的放弃必须是彻底的放弃，企业主不能从被放弃的企业再取得任何利益，否则可用于减税的亏损每年只能申报3000美元。事实是，在赌场破产完成后，特朗普获得了重组后的新公司5%的股权。如果特朗普是基于他在大西洋城赌场的损失申请了退税，而他又不满足税法关于彻底放弃利益的要求，则上述退税的合法性将遭受致命的挑战。如果退税被认定为不合法，特朗普将需退还全部的退税款并加付利息以及罚金，总金额很可能超过1亿美元。

美国税法规定，单笔超过200万美元的退税必须经I.R.S.的审计和国会税收联合委员会的批准。特朗普获得的退税款尚未完成上述手续，因此仍属于暂定性质的。I.R.S.的审计报告于2011年首次提交到税收联合委员会，但该委员会至今未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该案仍悬而未决。

03

财务压力有增无减

特朗普的核心业务在过去两年累计亏损超过1亿美元。2015年7月，南美洲的服装和床垫生产商由于特朗普关于墨西哥移民的歧视性言论而终止了与他的冠名许可合作，令他损失了超过3000万美元的收入。同月，环球小姐比赛的合作方NBC宣布不再转播该比赛，终止了与特朗普长达10年的合作关系，特朗普随后无奈出售了他在该比赛的权益；梅西百货宣布不再与特朗普合作，特朗普品牌男装将逐渐从该商场清退。特朗普最重要的两大财源因此遭受重大打击。2018年，特朗普大厦的长期租户耐克退租。特朗普在纽约中央公园的两个滑冰场的营业收入自2016年总统选举以来均下降了5%。2019年10月，特朗普机构将特朗普的名字从这两个滑冰场移除，外界猜测此举是为了减轻特朗普的负面形象对滑冰场经营的影响。过去十年中，特朗普经常需要通过抵押物业或抛售股票来填补现金流缺口。特朗普的企业在2018年的可用现金总额为3470万美元，比五年前减少了40%。他为总计4.21亿美元的公司债务提供了个人担保，这些借债主要用于Doral高尔夫球场和华盛顿特朗普国际酒店，并将在四年后到期，而Doral高尔夫球场和华盛顿特朗普国际酒店仍在亏损泥潭中艰难挣扎。实体商业的萎缩和新冠疫情的持续导致特朗普机构的物业出租收入锐减。同时，税收联合委员会关于7000多万美元退税的审查结果仍难以预料。

最新民调显示，特朗普的支持率明显落后于民主党候选人拜登。假设特朗普未能连任，他的冠名权是否还能保持吸引力？他旗下的物业是否还能招揽多金的客户？他是否能阻止税收联合委员会作出对他不利的退税审查结论？他是否能够破解现金流萎缩和债务膨胀的双重困局？这些难题无疑给特朗普带来不小的压力，也有助于观察者解读特朗普竞选连任的心态和行为，或许还能预示本次大选的走向和后续影响。

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作者系资深律师，长期专注跨境投资和国际贸易法律工作，曾在国内知名律师事务所担任涉外律师，并在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东南亚分部从事“一带一路”咨询服务，目前任职上海一家咨询公司

责任编辑：闫曼 [e-m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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