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M断供，华为如何渡过至暗时刻？

2019年5月22日，软银旗下的芯片设计商ARM公司（ARM Holding）的产品ARM架构，因使用“美国原产技术”，将遵守特朗普政府的命令，停止与华为技术有限公司的业务合作。

据BBC新闻的报道，ARM公司几乎切断了和华为的一切联系。除了不能出售授权产品，ARM公司还在“全公司备忘录”中指示员工不要提供支持性的技术，不要参与技术讨论，包括行业活动中遇到华为员工，必须“礼貌地拒绝并停止任何有关业务的对话”。

华为是ARM公司的顶级客户之一，也是ARM架构的生态系统里最密切的合作者。过去几年里，华为是第一家使用最新的Cortex-A系列架构的芯片供应商。另外，华为的子公司，海思半导体有限公司也是ARMv8架构的许可证持有者。华为已经围绕ARM技术创造了大量的产品组合，包括麒麟芯片、鲲鹏服务器，以及5G基站的核心，天罡芯片。

ARM公司的“撤出”，将会触及到华为硬件业务——从智能手机到网络设备生产的核心。

 兵临城下

ARM公司总部位于英国。作为一家跨国公司，它在全球范围内开发技术，在美国加利福尼亚的圣何塞和德克萨斯的奥斯汀有设计中心。ARM公司宣称其产品设计内包含“美国原产技术”，因此受到美国技术黑名单的制约。

美国政府和中国企业华为之间的紧张关系，已经持续了一年半。近半年里，美国政府一直寻求引渡华为首席财务官孟晚舟。上个星期，特朗普宣布“国家紧急状态”，使商务部开始着手阻止被视为“国家安全风险”的信息技术交易。

政治压力下，谷歌、高通、ARM等重要供应商，纷纷停止了与华为的业务合作。

英国最大的移动运营商EE暂停对华为设备的使用。微软已经从其官网上删除了采用Windows系统的华为笔记本电脑，很可能在近期发布中止合作的公开声明。谷歌宣布对华为停止支持后，亚洲的部分手机零售商已经开始拒绝接受华为设备，并对库存进行折价处理。

本来，虽然谷歌不再允许华为使用安卓系统，但华为依然可以利用安卓的开源版本搭建功能性的操作系统。然而，安卓的开源版本是基于ARM技术而设计的，它也适用于Intel、AMD制造的x86处理器。在后者已经“断绝关系”的情况下，与ARM公司合作的中止，将打乱华为智能手机的Plan B。

华为于2019年1月7日推出的ARM-based处理器——鲲鹏920系列，一款华为基于ARMv8指令集研发的服务器处理器。

同时，华为依靠ARM技术为自己的麒麟处理器进行芯片架构设计，如果没有授权许可，华为将无法继续使用ARM架构设计，芯片制造面临庞大的开发任务。

据The Verge和《连线》的报道，美国宣布给予华为“90天豁免期”后，华为正在紧锣密鼓地储备大量的美国制造零部件，大概可供其使用三个月到一年。但是，失去ARM技术，已经让储备计划变得岌岌可危——这意味着硬件里所有使用“美国原产技术”的部分，都将面临失效的风险。

华为对此发表了一份简短声明，表示“我们重视与合作伙伴的密切关系，但也认识到他们中的一些由于政治动机的决定而承受的压力。我们相信这一令人遗憾的局面能够得到解决，我们的首要任务仍然是继续向全球客户提供世界一流的技术和产品”。

时间不等人

被软银收购前，ARM公司曾是英国最大的科技公司。三星的Galaxy智能手机，苹果的iPad平板电脑，亚马逊的Kindle电子阅读器，Nest的智能恒温器，福特汽车，大疆无人机，佳能的EOS相机，以及Fitbit的健身追踪器，都有ARM技术。

ARM公司并不制造芯片，而是把知识产权授权给供应商。ARM 架构也叫进阶精简指令集机器，它提供了一种中央处理器的设计思路，这个思路下，中央处理器就像一个整齐有序的流水线工厂，对指令数目和寻址方式都做了精简，它的指令并行执行程度更好，编译器的效率也更高。

除此之外，ARM架构还提供芯片上晶体管的分布设计。

苹果公司是ARM公司发展道路上的“贵人”。上世纪90年代，ARM公司就和苹果深度绑定，为1993年的第一台掌上电脑“牛顿”制造芯片，但是当时效益不佳。乔布斯关闭了“牛顿”开发部门，但是坚定地使用基于ARM架构的芯片，从iPod，到iPhone，iPad。

ARM公司的成功，主要得益于i-products的巨大成功。而且，它还有一个优势：功耗低。这也是它备受世界芯片制造者青睐的重要原因。

ARM的好处是，可以让更多的智能硬件制造商生产自己的芯片，以摆脱几家巨头芯片公司的垄断。因为制造芯片，不仅包括设计指令集，还包括架构扩展等其他片上系统功能的制作。ARM只提供其中的一部分方案，其他都可以由制造商自行完成。

片上系统（SoC）是智能手机的核心，有三大重要组件：CPU，GPU，LTE。华为的旗舰手机产品P30，芯片为海思麒麟980SoC，其中CPU的指令设计就基于ARM架构——这一合作始于2012年。

华为自2004年以来一直与ARM Holdings合作，ARM Holdings第一个大型Hisilicon（海思）芯片被称为K3，该芯片于2009年为华为的智能手机推出。2019年华为官方推出ARM-based处理器—鲲鹏920系列。

必须指出，虽然ARM给了芯片制造商“自行完成”的机会，但它本身却是其中最核心的逻辑。把这个核心逻辑推翻，再重新设计，可能需要好几年的时间。而且，时间不等人，“从头再来”的做法，很可能让华为面临和世界上最流行的操作系统南辕北辙的命运。

除了芯片部分，华为手机的其他供应商也来自全球各地。科技媒体Ars Technica专门拆解了P30的主板（生产批次不同，供应商也会有差别）：闪存由日本东芝提供；RAM（主存）由美国Micron提供；开关电源芯片、六轴加速度计和陀螺仪由美国Invensense提供；NFC则来自荷兰的恩智浦。LTE的频段支持里，来自Qorvo的中高频前端模块和来自Skyworks的低频带模块，都有“美国血统”。

如果美国再度施压，华为可能需要更换绝大部分的供应商。在非核心元件上，供应商有一定的可选择性。也有消息称，三星和联发科技的技术，有可能成为华为用来取代ARM架构的备选。

荒谬的“黑名单”

BBC新闻显示，ARM公司的“撤出”，只涉及进一步的技术转让和开发，华为可以继续生产基于原有技术的芯片——包括将于今年晚些时候上市的麒麟985SoC。在这种情况下，华为不会马上受到剧烈的影响。

从技术层面来看，华为芯片业务主要面临两个长期的后果，一是ARM的授权问题，一是代工厂的制造问题。据悉，华为拥有ARMv8架构的永久许可，这意味着即使ARM公司按照美国的要求，不再提供指令集授权，也不会影响华为利用ARMv8进行研发。

不过，ARM架构一旦升级，华为则无法使用。如果其他芯片制造商使用ARMv9，华为使用ARMv8，那么就会和竞争对手拉开差距。

海思最主要的代工厂台积电已于5月20日发表公告，声称不会停止华为的供应计划。但是公告的措辞十分谨慎，也在观望后续的发展，留下了一些隐患。

从反制的层面看，反击的手段之一，是利用法律武器。根据明尼苏达大学法学教授艾伦·罗森施泰因的说法，总统出于多种原因宣布“国家紧急状态”，但如果用来打击企业以解决和国家安全无关的问题，那么就显得十分可疑，涉嫌无理滥用行政命令。随着贸易谈判的加剧，华为已经起诉特朗普政府，认为其禁令引发了严重的法律问题。

不过，打赢官司的希望比较渺茫。早在2013年，中国公司Ralls状告当时的美国总统奥巴马，被法官驳回。Ralls在俄勒冈州的训练基地附近安装风力发电机，其官网显示，风力发电机用于测试无人机。奥巴马发布命令，中止Ralls出售4个规划好的风电场，这是1990年以来，美国总统首次正式阻止商业交易。

在裁决中，地方法院法官表示，法院没有管辖权来审理奥巴马的命令，这样的命令不受司法审查。Ralls败诉。

鼓励公开讨论的公共舆论，也可以作为反击的手段。华为多次指出，美国没有公开证明华为是一个国家安全威胁，并号召人们质疑，为什么手机制造商购买组件，会对美国的利益构成威胁。《华盛顿邮报》的编辑委员会已经要求对该禁令进行更严格的审查。

乔治敦大学麦克多诺商学院教授查尔斯·斯库巴（Charles Skuba）表示，这种涉及广泛的黑名单没有先例。通常情况下，如果美国在交易中发现了潜在的国家安全威胁，都会采取具有针对性的方法，而不是打击一大片。

 在5月21日接受媒体采访时，任正非说：“我们不会轻易狭隘地排除美国芯片，要共同成长，但是如果出现供应困难的时候，我们有备份。”

从中兴被制裁到华为上“黑名单”，这样的情况令人深思。

在全球一体化的大背景下，如果科技上的合作随时由于政治原因而被强行打断，元器件随时被断供，那么一个全球性的通用技术标准其实毫无意义。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可以开发独立的、“安全性更高”的技术标准、电子硬件标准，各干各的，自说自话，只不过每个制造者都要浪费时间，一遍遍地重新“发明轮子”。

而且，技术完全“独立”是不现实的。科学和技术往往都具有一条排他的“最优路径”，正如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第一个人发现了，研究出来，走直线，第二个人只能这样去走，极难再从两点之间找到更加“多快好省”的路径。

归根结底，这是全球化产业链还是否走得通的问题，全球化是否还走得通的问题。当基于“全球化发展”的信任基础已经打破，迎接人们的，可能是另外一幅新的发展图景。

在5月21日接受媒体采访时，任正非表达了对海外合作伙伴的理解。他说，美国是法制国家，美国企业不能不遵守法律。所以大家不要老骂美国企业，要多为美国企业说话，要骂就骂美国政客。

“美国企业和我们是共命运的，我们都是市场经济的主体。”任正非说。

作者 | 南风窗高级记者 荣智慧

排版 | GI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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