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趴睡死亡背后，线上育儿产业的恐怖乱象
“没呼吸了，嘴唇变紫了。”4月16日，一位三个月大女婴的妈妈，急促地在某个付费育儿群里求助。
其他成员看到这样的消息，纷纷催促这位新手妈妈赶紧拨打120，但是，宝宝最终还是不幸离开人世。视频截图显示，女孩婴儿床上的枕巾位置，还留有一滩血渍。
据报道，此前这位母亲曾经购买过训练机构“芝士小馄饨育儿经”的婴儿睡眠课程，按照相关指导对女儿进行趴睡训练。在女儿“解锁”趴睡的过程中，她一直在课程群内分享训练的过程，此间有位群友还给她提议，“我老师说不是大哭不干预”。也就是这段提议，某种程度上成为机构备受指责的原因所在。
事件被曝光后，涉事机构“芝士小馄饨育儿经”发布声明称，事发时团队与孩子母亲终止育儿咨询服务已达15日，据团队了解，宝宝直接致死原因并非由于趴睡导致的窒息。
不少人都指责母亲没能及时关注女婴的变化，过度听信经验。但更多的目光将焦点对准了“芝士小混沌育儿经”。
来自机构的回应并没有平息舆论的质疑。还有更多的机构资质问题被曝出——创始人非专业睡眠咨询师，其专业知识是通过自学得来的。与此同时，创始人所持有的美国红十字会高级育儿证书等身份头衔亦存在较大争议。
存疑的资质，错误的育儿方法，让人们看到了火爆的线上付费育儿课程背后存在的问题与隐患。
参差不齐
在各大线上教育平台输入“母婴”或“育儿”等关键词，都会跳转出大量相关课程，价格从免费到数千元不等，内容涵盖育儿疾病、小儿推拿、母婴护理、母乳喂养等多个方面。其中，大部分的课程组织方都是以公司名义进行运作，仅有小部分通过个人形式运营。
南风窗发现，虽然线上教育平台开设的课程一般会提供大纲和试听内容，但单凭这些材料，无法判断整体内容质量如何。此外，购买者难以查询到组织方的工商信息，无法判断对方是否具备资质开设相关课程。
与此同时，在社交平台外还延伸出另一种付费育儿交流的方式。即根据组织者要求，支付相应金额后才能入群，入群后可以学习或分享相关的母婴及育儿知识。
与上述课程相比，这种付费入群的方式更为隐蔽，支付后的相关款项也很难通过第三方渠道进行退款。
某社交平台上的“宝妈母婴育儿群”，需要支付50元才能加入，并仅能维持一年的资格。组织者在群介绍中写道，加入后不仅可以与其他的宝妈进行沟通，还可与专业育儿师一起进行交流。
但记者加入后发现，组织者发布的育儿知识多为网络复制粘贴所得，相关信息来源不明，科学性尚有待考证。所谓的沟通与交流亦不复存在，广告和微商发布的各种商品成为了群内流动的主要信息。
为了吸引更多用户报名，线上育儿课程中往往会着重强调自身机构与授课人员的专业性，对于简历的包装便成为了其中的重点。
在一款收费268元，名为“母婴护理”的课程中，该名授课教师共有六个头衔，其中包括“国家开放大学母婴护理认证讲师”、“国家开放大学母婴护理认证考官”、“健康观念推广大使”、“资深培训师”、“国家三级健康管理师”、“某商学院金牌讲师”。
某平台“母婴护理”课程授课老师资料介绍
但真正是职业资格类认证并有据可查的，只有三级健康管理师一项，而且，“三级”这个级别只是健康管理师中的入门级别，报考难度相对较低。对于该名授课教师的其他头衔，则缺乏具体的方式与渠道查询，其中的含金量与真伪程度也难以进行判断。
与大摆头衔的方式不同，部分线上育儿课程的组织方，采取了模糊授课教师履历的情况，教师以化名或模糊化的方式呈现，具体姓名、履历、资格证书等信息都无从查询，只是单独强调他们在母婴相关领域的丰富经验。这些模糊化的描述，虽然无法证伪，但也无法证实，给购买者判断其资质带来了一定的困难。
速成的营养师
值得注意的是，在市面上所涉及的头衔里，“营养师”出现的频率较高，尤其是报考难度低的“公共营养师”，是很多想要入行的人士首选。营养师，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2005年，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将公共营养师列为新职业之一，相关人员在接受专业培训，通过国家职业资格考试认证后，便可以获得从业资格，从事相关营养指导工作。
然而，公共营养师正式成为社会新职业之后的11年后，国务院在2016年颁布决定，取消了包括公共营养师在内的一批职业资格许可。
令人意外的是，公共营养师考试却没有就此退出历史舞台，而是换了个“马甲”，依旧活跃在各种招揽考生的广告之中。
记者以考生身份向某教育培训机构咨询报考公共营养师事宜，工作人员表示培训过程持续两个半月，每周线上学习三个晚上，每次两个小时，培训结束后就可以报名公共营养师考试，全程收费一共3280元。如果课程直播期间没有时间，还可以通过录播的形式查看相关内容。
“考试和驾照考试一样，100道都是选择判断题，比较简单，而且我们老师考前还会押题。”
为了打消咨询者的顾虑，该名工作人员在电话中坦诚，“虽然人社部已经取消了公共营养师考试，但是把相关的权限下放到了直属单位‘中国国家人事人才网’进行发放”。
对方还表示，“官网查不到证，我给您十倍退款”。
随后，工作人员还向记者展示了一份，由“中国生命关怀协会”与“中国国家人事人才培训网”联合盖章的公共营养师证书。
经查询，前者的主管单位为国家卫健委，后者则由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中国高级公务员培训中心主办。然而，无论是公开资料搜索还是两者的官网，均未有涉及这一证书的相关信息。
上述提及的中国国家人事人才培训网客服人员表示，他们不清楚是否发放过公共营养师的相关证书，只负责查验各类证书的真实性。
与几年前的公共营养师从业资格证相比，培训机构工作人员展示的公共营养师证书仅为“岗位能力培训证书”，与从业资格证存在一定差距。上述工作人员还表示，即使考生不符合相关报考的学历及工作年限等条件，他们也可以进行“辅助”，保证可以成功报名。
在各地，各种速成班同样让人眼花缭乱。
搜索“母婴培训课程”，便能找到不少资质存疑的培训机构。比如在去年，河南食育科学研究院联合郑州市营养协会开展了多期“孕婴营养师”培训，花费1280元，仅培训两天，考核通过后，就可以拿到培训单位发放的初级孕婴营养师证书。
天眼查数据显示，河南食育科学研究院仅为个人独资企业，并非政府机构；郑州市营养协会的主管单位为郑州市科学技术协会。
同年10月还有“母婴营养培训师特训班”，收费12800元，经历共计6天4夜的训练后，便可获得“母婴营养培训师”证书。
令人意外的是，相关招生信息显示，培训结束后，成员还能被推荐成为中国营养学会会员，特聘为河南食育科学研究院助理研究员，特批为郑州市营养协会常务理事。
@郑州市营养协会的公众号招生信息
针对营养师“速成培训”的问题，中国农业大学食品科学与营养工程学院副教授范志红分析说，当年公共营养师的资格证书之所以被取消，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门槛太低，含金量不高，甚至一度发展为交钱就能拿证，培训机构泛滥，质量无从保证。
线上育儿，本不应该存在
在“趴睡”死亡的新闻里，不难发现涉事的“芝士小馄饨”团队曾多次宣扬“趴睡”的好处，团队提到孩子“解锁”趴睡后，睡眠能力会得到提升。案件发生后，许多业内专家都指出了这一理念和思路的错误之处。
主流的观点认为，趴睡是引起小朋友窒息的重要因素之一，因为这样的姿势会给被褥衣物堵住婴儿口腔和鼻子的机会，或者被宝宝抓住放入嘴里，有窒息的风险；而且还有可能带来胃食管返流的危险。
但是，这也并非是绝对的。有儿科医生表示，如果患儿有神经、运动、呼吸系统等方面的疾病，经过儿童保健专家评估后，是有可能需要趴睡训练来缓解的。
关键的地方在于，有没有得到及时的指导。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儿科、儿童康复治疗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新生儿可以进行一定的睡眠训练，但需要在医生的指导下进行”。
由此开始，舆论场中亦出现了质疑各种线上育儿培训课程理念科学性的声音。近年来，各种线上育儿课程层出不穷，各自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教育理念。对于初为父母的年轻人来说，如何选择已经成为了一个难题，判断真伪及好坏更是难上加难。
一位从事与幼儿工作的业内人员告诉南风窗，线上讲授的方式难以准确指导实践操作，就算讲授的内容与方法是正确的，隔着屏幕的家长不一定能标准模仿和学习，尤其是实践的对象还是相对脆弱的婴幼儿和幼童群体。“这种实操型的课程，就不该在线上。”
事后的反思终究无法拯救逝去的生命，但却给后来的人留下了改正错误的机会。
作者 | 吴超
排版 | GINNY
图片 | 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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