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海清:“资产荒2.0”——从“权威人士”看下半年债券市场
文/邓海清 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F40)特邀研究员、九州证券全球首席经济学家
陈 曦 九州证券金融市场部研究中心主管
2015年下半年,在股市泡沫破裂、大宗商品暴跌、经济预期恶化三重叠加的影响下,“资产荒”成为债券收益率下行的最主要因素。2016年以来,随着经济企稳回升、通胀上行,债券市场开始了缓慢调整,十年期国债收益率由2.7%上行至3%。
2016年5月以来,监管政策出现重大调整,一方面导致社会融资规模的急剧下降,另一方面导致固定资产投资资金增速显著下降。
对于债券市场而言,监管政策调整的影响是:各类金融资产供给不足,从近期债市招标倍数可以看到,新一轮“资产荒”似乎已经出现。
事后来看,这一切的根源在于“权威人士”5月9日的人民日报专访,其中一个重要信息被市场普遍忽视。
我们认为,目前债市正站在“十字路口”:
一种可能性是,如果维持“严监管+紧信用”的政策组合,则“资产荒2.0”不可避免,利率债和中高等级信用债将迎来一波重大机会;
另一种可能性是,如果监管政策适度放松,则社会融资规模反弹,固定资产投资上升,经济再度企稳回升,金融资产供给增多,债券市场将延续2016年以来的调整趋势,这与第一种可能性完全相反。
从“权威人士”看“严监管”的由来
根据我们在《严监管的威力有多强?》这篇文章中的阐述,4-5月,监管层陆续加强了债券、定增、票据等多个融资工具的监管和限制,出台了各种文件限制这些融资工具的过度扩张。由于严监管导致融资条件恶化,固定资产投资受累于资金到位不足大幅下滑,从而对经济形成负面拖累,市场的货币宽松预期也重新抬头。
此轮各个监管部门快速推进“严监管”多少让市场感到意外。开始大家以为只是个别部门的政策,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文件出台、窗口指导的出现,我们开始意识到这是一轮系统性的“严监管”。为何“严监管”成为政策重点?
我们认为,“权威人士”早在5月9日人民日报文章专访中就给出了答案,只是一直被市场所忽略。这一段重要内容在《开局首季问大势——权威人士谈当前中国经济》第二部分“宏观调控怎么干?”之中,权威人士以“自问自答”的方式,指出了监管的改革方向。
权威人士首先提出了当前中国经济的“两难”问题:“一方面经济面临下行压力,另一方面实体经济高杠杆,如果急于克服下行压力,杠杆率就会进一步提高,怎么办?”
权威人士自己给出的答案是:“树不能长到天上,高杠杆必然带来高风险,控制不好就会引发系统性金融危机,导致经济负增长,甚至让老百姓储蓄泡汤,那就要命了。这么一比较,就知道工作的着力点应该放在哪儿,就知道不能也没必要用加杠杆的办法硬推经济增长,‘两难’也就成了‘一难’”。
重新来读这一段,结合5月以来的监管政策调整,可以明显发现政策层的意图:在“应对经济下行压力”与“控制杠杆率”的“两难”之间,政策层更关注甚至只关注“控制杠杆率”这“一难”,这是2016年监管政策重大转折的标志和起点。
上面是政策顶层设计的变化,而政策落地需要具体监管政策出台。事实上各大金融市场确实存在种种不规范行为,这也使得“严监管”并非“纸上谈兵”,而能够“有的放矢”:
1、当前各大市场确实存在隐患,导致政策层担忧日盛。债市方面,高杠杆、产能过剩的信用风险问题困扰整个市场;票据方面,纸票下的假票问题猖獗;定增方面,恶意收购愈演愈烈,产业规则遭遇严重破坏。
2、配合供给侧改革和企业降杠杆的需要。从宏观层面来讲,政策层高度重视供给侧改革,从微观层面来讲,2014年及之后,为了托底经济,国企加杠杆的行为日盛,而盈利无法跟上,企业债务负担加剧。
3、房价的过快上行导致政策层产生隐忧。从2016年初开始,房价普遍上行、地王频出,地产公司天量融资。这些都使得政策层产生房地产过热的忧虑。
4、产能过剩行业的风险暴露。4-5月,大宗商品价格重新归于下行通道,前期过高的大宗商品价格导致暴跌的发生,而产能过剩行业的风险也在加剧暴露。
由于种种不规范行为的存在,“严监管”从理论变为了现实,在各种监管文件频繁出台的同时,还伴随窗口指导等宏观审慎工具使用,是导致2016年5月社会融资全面大幅下滑的主要原因,也是固定资产投资资金下滑的重要因素。
此轮“严监管”与2014年有何不同?
说到“严监管”,不得不与2014年的“严监管”进行对比。我们在2014年1月《为什么我们认为当前没有黑暗只有黎明?》、《验证的债市黎明——与市场不同的核心观点总结》等报告中提出,2013年债市的根本矛盾在于“监管权与货币政策权的博弈”,2014年开始将进入“严监管、宽货币”时代。在市场主流因为“利率市场化加速”继续看空2014年债市时,我们率先提出债券市场将迎来长期牛市。
事后来看,2014年“严监管、宽货币”的逻辑完全正确,在央行监管权不断加强、限制“非标”的各类文件不断出台的同时,央行货币政策也进入宽松周期,持续两年多的债券市场的超级大牛市到来。
我们认为,如果“权威人士”在人民日报的专访能够完全代表政策层意图,则此轮“严监管”将与2014年的“严监管”有重大区别:此轮“严监管”不会伴随“宽货币”,货币政策将保持中性。
主要依据是,“权威人士”在专访中反复强调,“要彻底抛弃试图通过宽松货币加码来加快经济增长、做大分母降杠杆的幻想”、“避免用‘大水漫灌’的扩张办法给经济打强心针”。
逻辑其实很简单,如果在“严监管”的同时,再度实施“宽货币”,必然再度导致各类资产价格泡沫的爆发,“严监管”的意义也就彻底失去。
有人会问,如果不“宽货币”,怎么降低企业成本?如果仔细分析,会发现“降低企业融资成本”与“去杠杆”之间是矛盾的:降低企业融资成本,必然导致企业加杠杆;更重要的是,把企业融资都通过“严监管”控住了,让“宽货币”的资金去哪?结果只能是更严重的“资产荒”,以及更为严重的各类“资产价格泡沫”。
其实,“降低企业成本”已经出现重大变化,由“货币政策降成本”改为“财政政策降成本”。权威人士5月9日专访明确指出“降成本”怎么做:“降成本,就要把整体税负降下来,把不合理的收费取消掉,把行政审批减下来。”
可以看到,现在的“降成本”与2014-2015年有根本区别,不再是降低“企业融资成本”,而是降低“企业税负、收费、行政审批成本”,由“货币政策发力”转为“财政政策发力”。
基于上面的分析,如果政策层认为“去杠杆”优先于“应对经济下行”,那么“严监管+紧信用+中性货币政策”是最可能的政策组合,而与2014年的“严监管+宽货币”有本质不同。
债市十字路口:“资产荒2.0”or“熊市继续”
2014年,“严监管+宽货币”对债券市场有两种传导路径:一种是负债端,货币宽松导致债市资金成本下降,另一种是资产端,“非标”配置下降,债券需求上升。
2014年“严监管+宽货币”的最终结果是,资产和负债的收益率均下降,表现为货币市场、债券市场收益率以及其他各类固定收益资产收益率全面下降。
根据前面的分析,如果权威人士言行一致,则此轮“严监管”不会伴随“宽货币”,对债券市场的传导路径将减为一条:资产端,可配置资产减少,导致“资产荒2.0”,利率债和中高等级信用债需求上升。
如果此轮“严监管”继续,则结果将是,资产端收益率下降,而负债端收益率难以下降,这与2014年的资产、负债收益率全面下行有本质区别。
在上述“资产荒2.0”逻辑中,一个前提假设是,权威人士在5月9日的观点不发生变化。但是,我们回顾5月的背景,会发现权威人士观点变化是有可能的。权威人士5月9日专访的第一部分“经济形势怎么看?”中讲到了经济的背景:“经济运行的总体态势符合预期,有些亮点还好于预期。”
再看当时的市场观点,普遍认为一季度“开门红”,中国经济已经企稳,甚至不乏“U型”、“V型”的声音。权威人士尽管否认“U型”、“V型”,但承认“我们希望稳的方面,稳住了”、“我们希望进的方面,也有了新进展”,即经济L型下半场已经到来。
到了6月份,权威人士的“经济企稳”这一前提假设似乎不再可靠。尽管5月工业增加值与4月持平,但是固定资产投资超预期下滑,消费小幅下滑,房地产也有见顶回落的迹象,社融的暴减更不用说。如果“严监管”继续,企业“缺资金”、资金“缺资产”的矛盾将更加突出,中国经济再度下滑并非没有可能。
考虑到政策的滞后性,在5月经济恶化苗头出现之后,监管政策重新调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如果监管政策重新放松,社会融资规模反弹,固定资产投资上升,经济再度企稳回升,金融资产供给增多,债券市场大幅调整不可避免。
站在现在的时点上,债券市场正处于“十字路口”:
1、如果“严监管”继续,则“资产荒2.0”到来,利率债和中高等级信用债将迎来一波重要机会;
2、如果“严监管”适度放松,则社会融资规模反弹,固定资产投资上升,经济再度企稳回升,金融资产供给增多,债市将延续2016年初以来的调整,下半年债券市场熊市继续。
(本文来源:微信公众号“海清FICC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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