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英国脱欧】鲁政委：英国人不惜退欧也要守护的利益是什么?
文/鲁政委 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特邀成员、兴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
欧盟及其前身欧共体成立半个多世纪以来,英国与欧盟的磕磕碰碰从未间断过。对于加入欧盟，英国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为经济形势所迫才不得不加入。此后又经常与欧盟不合拍,被指为“三心二意”的成员。上世纪末,英国拒绝加入欧元区,反对欧盟走联邦主义道路。而今，又走到了退欧公投的这一步。
英国与欧盟之间始终呈现的若即若离关系，其根本原因是历史关系影响下的主权捍卫以及国际战略关系的选择，导火索是欧债危机的爆发与党派争端，中间牵扯的是千丝万缕的制度束缚和经济利益纠缠。
主权捍卫与英欧美三角关系
英国退欧的种子早在加入欧盟时就已埋下，其根源在于流淌在英国人血液中的主权意识和对待国际关系的“大国均势”思维。
对于英国人强烈的主权意识，借用其首相卡梅伦的话来说就是：“就算能把英吉利海峡的海水吸干，也无法改变‘热衷于捍卫主权’的英国特性。”
捍卫主权理念直接影响了英国近半个世纪以来的国家战略以及对欧态度。
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一体化兴起，而英国的主权理念根深蒂固。1949年10月英国内阁的一份文件指出：“我们必须像过去那样一如既往地保持我们与其他欧洲国家性质不同的身份，根本不能与它们实行全面的一体化。”此后英国以反对超国家主义为由，拒绝加入50年代在欧洲大陆建立起来的三个共同体(即1952年成立的欧洲煤钢联营，以及1958年成立的欧洲经济共同体(EEC)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而这三个共同体便是欧盟的前身。英国早期择“身份”而弃融合的理念，使之放弃了创始成员国的机会，进而放弃了对欧盟初始规则制定的影响力。后来，为求经济繁荣的“实用主义”思想萌芽，促使其调整对欧政策并在1961年申请加入欧共体。法国总统戴高乐称其为美国用来打入欧共体的“特洛伊木马”。英国在多次被拒绝后终于1973年1月1日才入欧成功。几经坎坷后，英国在欧盟内部的政治、经济影响力已无法与德法抗衡。
不仅如此，英国在针对欧盟关系上显得瞻前顾后，主要受其长期以来的国家战略——英美特殊关系所制约。英国希望在不放弃与美国“特殊关系”的前提下,在欧盟中捞取政治和经济上的利益。
1997年布莱尔上台后将这种平衡战略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方面通过欧盟成员身份获得美国更多支持，另一方面依仗英美关系向欧盟施压以赢取更多利益。然而，欧盟加速一体化使得英国在欧美间这条政治、经济钢丝上的平衡感逐渐丧失，并且美国国际战略的亚太转移方针使得英国对其自身价值也产生了危机感。随着全球经济和政治重心从西方向东方转移以及美国外交重心的相应转移，英国在战略层面面临被边缘化的危险，因此需要在更趋多样化的世界中不断拓展合作网络，从欧美双边平衡过渡到中美欧三边甚至多边平衡。
导火索：欧债危机与政治压力
英国退欧种子萌芽，因为欧债危机的爆发助其破土而出。
欧债危机的持续发酵使得欧盟越发认识到：只有欧元区实行统一的财政政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实行统一的社会政策，欧元才能继续生存下去。在这一理念推动下，欧洲大陆经济体要求加强欧洲政治联盟的呼声增强，而其正是英国所一贯反对的。
其中，特别是劳动力迁移、银行业联盟等英国极为敏感的问题，不断刺痛着英国人的神经，英国在欧盟中秉持“不满意就投否决票”的作风，最终，英国甚至宁愿采取退欧公投的方式也要捍卫本国利益。
当然，英国主动出击更是希望通过公投以威胁欧盟，旨在赢得更多利益与话语权。
英国和欧盟争论的焦点
英国人不惜退欧也要守护的利益是什么?
承载上述历史政治、经济因素，从英国的公开辞令中可以发现其主要诉求可分为三类：增加英国所属的非欧元区在欧盟内各方面的权利(当前非欧元区的欧盟经济体包括英国、瑞典、丹麦、波兰、匈牙利、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克罗地亚和捷克)，减轻欧陆国对其经济社会的不利政策影响，以及削弱欧洲政治、军事融合，也就是在保持政治、军事独立性的同时，争取更多经济利益和更大话语权。
双方在社会利益与自由流通方面的矛盾最难化解。欧陆国对单一市场的向往是其建立欧盟的初衷，其设想源于1957年的《罗马条约》，明确提出要消除“商品、人员、服务和资本”的自由流动障碍，也正如欧盟主席图斯克在公开信中提到的“欧盟的原则是没有歧视与自由流动”。然而，英国人对于劳动力的自由迁移与福利耿耿于怀，与欧盟自由流动原则难以契合，所以，移民问题成为英欧针锋相对的焦点。
退欧之权衡利弊
退欧的好处，对于英国而言，第一是每年节省下向欧盟财政交纳的80亿英镑(这笔钱相当于英国国内生产总值的0.5%)。
由于欧盟资金主要根据各国国民收入决定出资比例，所以，英国一直以来是欧盟财库的主要贡献者。此外，欧洲大陆失业率高企，导致向英国的欧盟移民持续增长，当前净流入已超过欧盟总净流入量的50%(见图2、图3)。退欧之后移民政策可以进一步收紧，从而为当前英国本土居民腾挪出更多就业岗位及劳动力福利;也不必再恪守欧盟繁冗的劳工法，进而激活劳工市场。
退欧的弊端也同样显著。欧盟是英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与欧盟国家的年贸易额超过4000亿英镑，占英国贸易总额的一半以上（见图4），约为国内生产总值的15%。英国退出欧盟后，需和欧盟签订新模式下的贸易协定，但无论双边协定、关税同盟还是加入欧盟经济区，将仍需接受欧盟条款的约束。此外，将近300万个与英国对欧贸易有关的工作岗位或受到冲击。
同时，退欧之后的伦敦，虽然其国际金融地位短期内依然无法撼动，但由于其无法继续处于欧盟监管当局的覆盖之下，欧元的金融中心也可能开始更多向法兰克福倾斜。
市场冲击及中国的应对
6月以来退欧势力渐占上风，然而，上周英国亲欧议员遭枪击身亡，此后有关退欧公投的调查结果显示双方势均力敌，使得23日公投结果存在极大不确定性，仍需警惕黑天鹅事件发生。
如果英国公投结果为留欧，从短期来说，不确定性暂时消除，将利好英镑和欧元。由于前期退欧预期上涨，英镑跌幅较大，英镑存在低估可能，会出现大幅反弹，欧元同样有向上的动力。英镑和欧元的走强，将短线压低美元指数，人民币仍可利用上半年的“不对称贬值”，择机修复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高估。
从长期来说，留欧并不意味着问题的解决，而是不稳定因素仍然存在。欧盟为维护统一不得不对英国的一些要求作出让步，反过来可能降低欧盟内部一体化水平，进一步加剧欧盟内部的不平衡，为在更远未来的分裂埋下隐患。
如果公投结果为退欧，从短期来说，将对英镑和欧元构成利空冲击，反过来倒逼美元升值，将导致美联储进一步延缓加息，给人民币带来贬值压力。在金融体系方面，英国是重要的金融中心，一旦退欧，势必给金融市场带来巨震，英国、欧洲、美国的股市都会受到冲击，特别需要警惕本已脆弱不堪的欧洲银行业，要积极做好应对方案。
从长期来说，英国的退欧会让市场猜测，未来是否还有其他欧盟经济体要求退出，进而对欧元最终是否能够持续存在表示怀疑。英国退欧还将重塑国际经贸关系，促使英国更多向中国这个东方大市场靠拢，由此，我国可考虑积极推动中英双边高水平自贸区谈判，加强中英在贸易、投资和金融领域的合作。
注：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首席经济学家论坛”，原标题为《鲁政委谈英国退欧冲击及中国的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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