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经济停滞还是危机后的缓慢复苏?美国前副国务卿这样看
长期经济停滞指的是低于预期值的长期缓慢经济增长,特别值得关注的是长期经济零增长或低增长。当前,全球经济是否正在进入长期经济停滞的时代?这又意味着什么?PIIE理事、哈佛大学国际经济学教授、美国前副国务卿Richard Cooper将在本文中探讨全球经济长期停滞的诱因及应对措施。
以下为Richard Cooper所著全文:
何以应对长期经济停滞?
经济缓慢增长可能有两个原因:要么是经济增长潜力有限,要么是总需求疲软导致产出增长放缓。缓慢增长的情况是可能出现的,例如,在资本存量达到最优的条件下,当劳动力增长为零甚至为负,同时技术创新速度很慢,不能弥补劳动力负增长的效应时。此外,大家对闲暇的渴望增加,会降低GDP增长,但幸福指数不会降低。
如果总需求增长缓慢或者不增长,即使经济仍然有潜在生产能力,长期停滞也可能会出现。因为需求疲软可能导致非自愿失业和产能过剩。如果储蓄的意愿超过投资,就会导致总需求不足。
1.供给瓶颈。“长期停滞理论”是20世纪30年代末由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阿尔文·汉森提出并推广的。汉森的研究主要着眼于19世纪的美国经济。当时美国经济动力源于西进运动、铁路建设、人口高速增长(包括本地居民以及移民)引致的工业化需求和住房要求、后期电力引入及输送等。但他担心,随着这些因素的削弱,以及存款保险制度和企业折旧补贴制度等政策导致的公司储蓄增加,美国经济增长动力将不足,经济可能会停滞。他还担心,技术变革能带动的资本投入越来越少。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在1929-1938年的大萧条背景下这样写的,但他明确表示,他要解决的是长期问题,不仅仅是一个公认的长周期性衰退。
汉森认为二战后可能会出现显著繁荣,但是会有长期萧条紧随其后。但他忽略了战后婴儿潮的需求,以及经济实惠汽车的盛行所带来的大量郊区住房及公路建设需求。
戈登描述了经济停滞的原因,并认为影响美国未来长期经济增长的主要因素不是总需求不足,而是供给瓶颈。和汉森一样,他特别重视变革创新,比如在铁路、电力和内燃机、石油工业等领域的创新。他提出了限制美国增长的几大因素:(1)人口,1946-1960年婴儿潮一代逐渐退休(也更加长寿),却没有足够数量的年轻劳动力来代替他们;(2)教育,美国平均教育水平很难提升,高等教育成本日渐上升,人力资本对增长的贡献将会减少;(3)不平等加剧;(4)全球化的发展,影响美国实际工资;(5)环境监管的加强。这些因素在未来会进一步削减美国居民消费年平均增长率至0.2%——这个增速与英国工业革命之前400年的消费增长水平差不多。
戈登的一些正确观点是可以接受的:在经济增长中,供给端问题可能会导致未来经济停滞。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戈登是在国民经济核算的框架内进行测算的,涉及到未来时就存在严重缺陷。首先,经济体的产出结构在发生变化,随着时间推移,由于许多活动增加,而有些活动减少,增长率是所有这些变化的加权平均,因此对经济中增长部分的活动进行估值的方式是存在缺陷的。其次,教育和医疗的改进,可能没有增加生产力,但毫无疑问会改善生活水平。
2.总需求不足。长期经济停滞的另一种解释是总需求不足,高失业率和产能过剩导致生产能力低于潜力。这样如何持续下去?在宏观经济理论的储蓄投资恒等式中,储蓄与投资是恒等的。但通常情况下,储蓄会远远超过投资。这种非均衡状态会导致有效需求的减少。在一个封闭经济体内,过剩储蓄会导致利率下降,从而会减少储蓄和增加投资。但在实际经济运行中,这种理想的调节不一定会实现,原因有很多,比如不同部门对长期利率的弹性不一样,在缺少成熟抵押贷款市场的国家投资对利率不敏感等等。
如果利率不能调节储蓄和投资,那什么可以调节?只有依靠总体经济活动水平调节,因为它正好可以满足期望储蓄等于期望投资的均衡点。但如果经济运行低于增长潜力,并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就会导致长期停滞。最典型的例子是日本,自1990年以来经历了非常缓慢的增长,这一过程长达20年(日本的增长潜力也受人口因素影响,但这一影响几乎为零)。
即使投资对利率敏感,利率也有可能很难发挥作用,导致利率下降不能使储蓄和投资达到均衡。2007年以来,发达经济体的短期利率几乎为零,长期利率一直处于历史低点。低利率已经不能保证产出甚至维持长期经济增长,更不足以刺激投资。当然随着居民寿命增加,低利率可能增加退休后的实际收入,从而增加储蓄。但在一个封闭的经济体,居民部门、企业部门和公共部门不可能都是净储蓄。
长期经济停滞的结果是劳动力资源浪费,长期失业增加,资本存量增长缓慢,年轻人无法获得工作以及生产性投资低于充分就业的经济。因此潜在产出下降,随着时间的推移,潜在生产能力也将停滞不前。
3.全球储蓄过剩。到目前为止的讨论都是在封闭经济体内,这并不符合当今世界局势。当前,世界经济日益全球化,几乎所有经济体都开展了广泛的对外贸易,而且很多都非常开放。在这种情况下可以通过对外贸易来实现国际收支平衡。小型经济体在全球贸易中平衡自身国际收支没有问题,至少多数没有问题。大型经济体则比较困难,因为国内长期停滞可能产生全球性外溢效应,正如本·伯南克提出的“全球储蓄过剩”理论。而且,某个国家处理储蓄过剩的方针政策,并不适用于全球情况。
事实上,世界上大部分大中型经济体在2015年都有账户盈余,这表明长期停滞的风险是普遍存在的。我们可以推断,在大多数大中型国家普遍存在储蓄过剩,即使是有着相当高投资水平和经常账户盈余大幅减少的中国。
美国在世界储蓄和投资的分配中发挥着特殊作用,因为多数国家官方储备普遍持有美元。近几十年的美国经济发展有几个值得注意的特点。第一,资本价格尤其是设备价格不如其他价格上升快,所以一定的储蓄会催生更多的实质投资。这可能同样也适用于其他国家,设备成为生产性投资的重要组成部分。第二,美国资本存量比实际产出的增长速度还要慢,所以整体资本产出率一直在下降,与过去两个世纪的大部分时候形成鲜明对比。第三,净投资在近50年中一直呈下降趋势。当然,受这些年新技术的影响,即使资本存量不增长,生产能力也可以实现增长。基于所有这些原因,我们可以说,美国经常账户赤字,美国从世界其他国家吸收过剩储蓄,不会变成生产性投资,而是变为家庭消费(包括住房、国民经济核算投资)和公共部门支出。
持续经常账户赤字的美国是如何融资的?与通常印象相反,美国的融资主要不是通过全球央行收购美元资产。美国的资产和证券等,都是世界各地的私人投资者希望获得的,甚至优先于他们本国的国内投资。这当然包括高流动性和低风险的美国国债,也包括有前途的初创公司的股本。一言以蔽之,与世界其他国家相比,美国在催生新的资产方面比其他国家更有优势,外国人更乐于购买,从而促进美国创造就业,带动商品和服务发展。
世界人口正在经历缓慢变化。世界人口增长已经放缓,在多个重要国家甚至出现负增长。寿命不断增加,国家的平均年龄不断增长,70岁以上的人口预计会大幅上升。储蓄和投资也有周期性,尽管可能每个国家会有显著差异。人在事业高峰期,除抚养子女外,通常会为自己的退休生活作打算,随着平均年龄上升,总储蓄账户预计也将上升,尽管违背了严格的生命周期假说,退休人员的总储蓄似乎并没有下降。
所以,全球已经进入长期经济停滞了吗?的确存在大量证据。欧洲失业率超过10%,增长乏力;在许多行业存在产能过剩;通货膨胀率低于2%;在所有发达经济体中,名义工资几乎没有增长;利率长期处于历史低点;世界人口增长已经放缓,几个大国已呈现负增长⋯⋯所有这一切都表明长期经济停滞已经到来。另一方面,2008年金融危机和随后到来的经济衰退对世界经济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冲击。与1945年后的复苏相比,美国的经济复苏一直在低谷徘徊;欧洲复苏由于2012年的二次衰退而中止,自此欧洲大陆的经济复苏进展更为缓慢。只有时间会告诉我们是进入了一个长期的经济停滞,还是只是一次严重经济冲击后的缓慢复苏。
2015年10月,IMF认为世界经济正逐步复苏,实际产出的增长速度超过潜在产出,到2020年美国与日本的经济停滞将基本接近尾声。不过IMF一直被认为其近年来的预测过于乐观。接下来几年的长期发展方向我们无法知晓。许多大中型国家的长期经常账户盈余表明这些国家缺乏可投资项目,而只能在其他少数几个国家处理他们的过剩储蓄,尤以美国为最。一些经济发达国家的投资比率下降,特别是日本和欧元区,但世界其他地区的跌幅不大。然而,合意的储蓄率可能正在上升,部分由于资本存量及相关折旧补贴的增长,部分由于上文提到的广泛的人口结构变化。
如果我们正在进入一个长期经济停滞的时期,可以采取三个应对措施。
第一,关注多数国家内部不断加剧的不平等,这与家庭储蓄率的上升息息相关。收入再分配将提高平均消费水平,从而可以充分发掘和利用经济潜力。美国工资收入最高的人群比例从1979年的4%增至2007年的9%;美国前350强公司CEO薪酬从1965年的20倍于企业职工平均薪资,到1989年的58倍,再到2012年的273倍。绝大多数财富集中在非常富裕的人群手中(2007年56%的资本和商业收入集中在1%的人群手中),这表明穷人甚至中产阶级家庭,要么是不善于投资,要么是不善于存储收入以积累财富。
第二,充分利用大量的基础设施需求,主要但不限于在发展中国家。据麦肯锡全球研究院估计,世界需要的基础设施投资在2014-2030年期间将达到57-67万亿美元,这还不包括应对气候变化和推进联合国2015年通过的可持续发展目标所需的投资。在此标准下,只有日本和中国的基础设施投资已经超过其正常需求,而巴西和印度则远远不及这个标准。对许多发展中国家而言,过去的实际基础设施投资远不能满足需求。但“需要”并不代表有效需求。如何将需要转化为需求,这就涉及到融资问题。因为发展中国家无法满足自身融资需求,这就需要世界银行、地区性开发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发挥重要积极的作用。政府可以向这些银行提供额外担保,帮助银行从资本市场筹集资金,这将有助于满足世界各地储户对优质资产的投资需求。
第三,关注减缓气候变化的资金需求。在对二氧化碳及其他温室气体足额收费的正确激励机制下,发展中国家减排将由私人资本提供大部分融资,政府也将提供一些官方支持。据国际能源署估计,在2014-2035年间,世界能源行业将需要约40万亿美元的投资,其中8万亿美元的投资用于节能。关键的一点是,全球都致力于与减缓气候变化相关的政策,虽然减少了化石燃料的投资生产加工,但这会激发很多新增投资。新能源领域的投资也会刺激其他地区经济体的投资,虽然这些投资没有被计入国际能源机构的预测内。当然这些投资会有回报,这不仅体现在减缓气候变化上,还体现在降低未来燃料成本上。(本文来源:中国经济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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