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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大法官“补位战”打响,这次保守派打算怎么赢?

CF40研究部宥朗 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 2020-10-14

美国联邦最高法院门前,不分昼夜,前来缅怀大法官金斯伯格的人络绎不绝。

当地时间9月18日,最高法院在一份声明中宣布,金斯伯格因胰腺癌引起并发症,在其位于华盛顿特区的家中去世,享年87岁。

人们在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前悼念大法官金斯伯格

然而,这位历史上第二位女性大法官的去世不是结束,是另一场斗争的开始。在首都华盛顿,围绕她的继承人的战斗已经打响。

9月26日下午,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正式宣布,提名联邦第七巡回上诉法院法官艾米·康尼·巴雷特(Amy Coney Barrett)为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候选人,填补金斯伯格的空缺。

就在特朗普宣布提名决定后,民主党方面立即表示反对。

大法官继承人“补位”之战已经打响

“我最热切的愿望是,在新总统就任前,我不会被人取代。”

去世前几天,这位被病痛折磨的87岁大法官这样向孙女说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金斯伯格仍然在为她的国家感到忧虑。

大法官金斯伯格

这种忧虑,与眼下美国的日渐失序与更加分裂不无关系——

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为“终身制”,由总统提名,经参议院多数表决同意后任命。伴随美国社会在控枪、移民、宗教自由和平权运动等一系列议题上的分歧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意识形态议题被诉诸到拥有最终发言权的最高法院来“释法”。

美国内战结束以来,最高法院一直由1名首席大法官和8名大法官组成,此前由5名保守派大法官和包括金斯伯格在内的4名自由派大法官组成。若再添一位保守派人士,意味着美国最高法院的立场进一步向保守派倾斜。包括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任内最重要的政治遗产“奥巴马医保”在内,多项判例被推翻的风险加剧——今年11月10日,美国最高法院将就平价医疗法是否违反美国宪法进行裁决,涉及数以百万计的美国人是否仍能享受医疗保健。

2018年11月30日,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集体合影(前排右2为金斯伯格)

事实上,医疗改革问题一直是共和党与民主党之间最为核心的分歧点之一——民主党倾向于“大政府”,医改计划需要联邦政府监管去实施;共和党倾向于小政府,主张依靠市场去完善医保制度。

彼时,特朗普甫一上台,就开始废除奥巴马医改。

特朗普这么做,原因有二:第一,特朗普本身就是富人群体之一,而医改方案整体上增加了美国中产、富裕阶层的支出,不论是为了选票、富人甚至自己,废除它似乎是最好的选择。第二,美国两党之争。根据公开资料显示,作为医改活动的“最大受害者”,1300家私营保险公司在1992—2008年间平均为民主党、共和党贡献了37%、67%的政治捐款,实力不可小觑。

而除了废除奥巴马医改之外,废除枪支管理、与中国升级贸易争端、为企业减税、在墨西哥边境修墙、全力遏制伊朗等,特朗普所做的一切,尽代表了福音派白人、中底层红脖子、大部分犹太人、部分高层白人的全部利益和价值观。也因此,美国社会一步一步在混乱中日渐失序,在斗争中更加分裂。

前段时间,纪录片《美国大分裂:从奥巴马到特朗普》引起广泛关注。在全景式讲述了2008年到2020年间美国两党政斗之后,该片告诉我们:就职演讲时,特朗普定义了“我们”和“他们”,表明深化分裂并不只是竞选策略,而是执政策略。现在我们看到的事实就是——他正在履行自己对深化分裂的承诺。

纪录片《美国大分裂:从奥巴马到特朗普》引起广泛关注

而在分裂加剧、疫情蔓延的动荡形势之下,不少分析人士担忧,总统大选结果出炉可能需要耗费数周甚至数月时间,而大选结果最终释法权或将落于最高法院。

也因此,金斯伯格离世的同时,共和党与民主党斗争的节奏猛然加速,大法官继承人的“补位”之战已经打响。

随着美国大选日益临近,两党间这场斗争必将格外激烈。

最高法院“5∶4”格局如何形成?

一个更加向右转的最高法院或将难以避免。

在金斯伯格去世前,最高法院的法官构成为五名保守派大法官、四名自由派大法官。这也意味着,如果特朗普提名其任上的第三名保守派法官,加上目前参议院53:47的共和党优势,很有可能彻底打破最高法院的平衡,形成6:3的保守派绝对多数。

“五名保守派大法官、四名自由派大法官”这一格局如何形成?

故事还要从四年前说起。

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世人为之震撼,随之而来的是对特朗普大旗下政策议题的关注。作为美国共和党的候选人,特朗普很大程度上给人以保守主义的印象:反对奥巴马医改、减少政府管制、大幅度减税、加强移民监管等。同时,他也为保守主义注入了一些新的元素,如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和保护主义。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设置政策议题的过程中,保守主义意识形态智库起到了重要作用,特别是传统基金会(The Heritage Foundation)。

在《政治化的困境:美国保守主义智库的兴起》一书中,作者王海明将传统基金会定义为特朗普背后的一支特殊力量。


2020年8月,作者王海明对《政治化的困境:美国保守主义智库的兴起》一书作了补充、修订

之所以说特殊,一方面,传统基金会以智库的形态存在,又明显不同于华盛顿里广泛存在的中立智库:它有着非常明确的意识形态倾向,其政治游说特点尤为突出;另一方面,它也远强势于华盛顿其他保守主义智库——传统基金会可谓美国保守派的大本营,“试图为政治提供正确的方向”。

《政治化的困境:美国保守主义智库的兴起》一书于2018年首次印刷出版。作者历时五年,遍访美国一线智库和政府部门,通过大量一手访谈和英文文献的梳理,深入挖掘美国智库与政治思潮、权力转换和制度变迁之间的内在关系,并试图从智库的维度透析美国社会和政治体系的两大症结——两极化和民粹化。

两年之后,2020年8月,作者结合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F40)赴美交流的最新成果,就相关内容作了补充、修订。书中最新分析指出,传统基金会旗帜鲜明且举足轻重,作为保守主义意识形态智库的旗舰,其对特朗普的支持明显体现在他赢得党内候选人之后。

特朗普当选总统之后,传统基金会的支持又进一步:几乎为他的每一项政策“出谋划策”,从经济政策到最高法院法官的推荐都有涉及,因而被认为是特朗普政府的“影子转型团队”。

实际上,传统基金会的“影子转型团队”功能,近几年来就突出体现在大法官的推荐上。

2016年2月,美国最高法院法官安东宁·斯卡利亚(Antonin Scalia)突然去世,新总统面临一次可以提名大法官的机遇,传统基金会立即展开研究,为特朗普开列了一个可供选择的清单。最终,特朗普任命保守派尼尔·哥萨奇(Neil M. Gorsuch)作为最高法院大法官。

2018年7月,又一位大法官退休,特朗普提名的布雷特·卡瓦诺(Brett Kavanaugh)在参议院以50票赞成、48票反对的结果险胜,大法官在最高法院保守派和自由派的比例变为5∶4,尽管这个结果充满争议,但毫无疑问,这标志着特朗普以至于保守派的一项重大胜利。

由此看来,“五名保守派大法官、四名自由派大法官”的关键格局之所以能够形成,传统基金会功不可没。对于传统基金会在此过程中做出的贡献,特朗普曾公开表示赞赏。

保守主义智库:

特朗普执政背后的重要角色

传统基金会成立伊始就呈现出强烈的政治化色彩,“立场鲜明”可谓它的第一大特征。

传统基金会的创始人之一和第三任、第五任总裁埃德温·福伊尔纳曾宣称,智库要获得成功并在华盛顿长期立足,一定要在五个领域做得出色:使命(Mission)、管理(Management)、成员(Member)、媒体(Media)以及资金(Money)。

在他看来,这五点之中,最重要的就是使命。而最能体现传统基金会政治使命的,当属其核心价值观。

在1977 年的年报中,传统基金会明确表明了支持“市场解决方案、限权政府和最大化自由选择”的坚定立场。同时,在另一份声明中,传统基金会表示将继续全力推崇美国社会的传统价值观,目标是“为那些支持企业体系自由、个人自由和限权政府的人代言”。

传统基金会在政治上的强势是以前任何智库都没有过的。

《政治化的困境:美国保守主义智库的兴起》分析认为,不同于另一所保守主义智库美国企业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AEI)所长威廉·巴鲁迪(William J. Baroody)强调和遵循的“思想市场平衡”,或说“理性的保守主义”,传统基金会从一开始就旗帜鲜明地坚持其保守主义立场,并积极主动地推进在政治上的影响力。

比如,1981年时,传统基金会首次发行《领导人的职责》(Mandate for Leadership)即取得巨大成功。这部1000多页的著作后来被誉为“里根革命的圣经”——里根总统正是根据这本书,制定了他的执政蓝图。

也因此,传统基金会一跃成为美国影响力最大的保守主义智库。

特朗普就任总统的政府交接过程,让传统基金会重温了当年为里根总统效力的感觉。而其中的伏笔,早在2013年就已经埋下。

那一年,传统基金会聘请茶党旗手德敏特为总裁,因其民粹化倾向而颇受指责:“传统基金会如此支持茶党,以至于共和党内对其是否还是正统的保守主义产生了疑问。”这种争议反而为传统基金会与特朗普之间架起了桥梁。特朗普选择德敏特的茶党“战友”、传统基金会的迈克·彭斯作为竞选搭档,也正是抓住了保守主义民粹化的历史趋势。

传统基金会后来确实为特朗普政府绘制了一系列新的“蓝图”,并由此完成第七期《领导人的职责》。

这一期《领导人的职责》是一本70多页的指导手册,提供了实施保守主义观点的具体步骤,为新政府提供了一个全盘的政策计划建议。传统基金会对它的会员表示,这本“新政府全盘政策计划”将协助特朗普总统及其团队从上任第一天开始就做好充足的准备。

2019年年初,CF40专家团到访华盛顿、纽约,与美国顶级智库及诸多专家学者探讨中美经贸关系等热点话题。在传统基金会进行拜访时,作者王海明与福伊尔纳进行了深入交流。

在此次对话中,福伊尔纳坦率表示,在特朗普执政时期,传统基金会扮演了重要角色。

据福伊尔纳所言,传统基金会内部统计显示,新一期《领导人的职责》中共提出了约334条政策建议,特朗普上台的第一年,就有64%的建议被“欣然接受”,主要包括:退出巴黎气候协议、废除网络中立原则、收缩国家遗迹征用的土地规模、恢复“墨西哥城政策”、增加军事开支、加大自然资源开发力度、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

“事实上,特朗普所积极落实的《领导人的职责》中提出的建议,比里根执政时期还要多,特朗普本人对于这一点也很津津乐道。”福伊尔纳称。

任命大法官,

特朗普的又一张Trump Card?

“她是一位成就无与伦比的女性,才智超群,出色的资历,以及对宪法不屈不挠的忠诚,”在9月26日的提名记者会上,特朗普在白宫正式宣布,提名巴雷特为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候选人,填补金斯伯格留下的空缺。

9月26日,特朗普在白宫提名巴雷特为金斯伯格的继任者人选

特朗普宣布提名决定后,民主党方面立即表示反对。此前民主党已多次表示应当将大法官提名人选事宜留到大选之后再做决定。

据悉,民主党人或将首先试图援引2016年参议院共和党阻挠奥巴马提名温和派加兰德法官的做法,指出共和党当时以距离大选太近为由阻挠提名听证会的说辞,同样适用于当下不到两个月的大选阶段。

不过据统计,在美国历史中,在选举年总共出现过29次最高法院空缺大法官的情况,而不管是否参议院与总统出自同一政党,作为总统无一例外都利用这一空缺提名本党属意的大法官候选人。只要立法机构和行政机关都属于同一政党,总统的最高法院提名都无一例外获得通过。

从这个角度讲,尽管距离11月3日的总统大选不到两个月,依靠共和党在参议院的简单多数,特朗普任内的第三位保守派法官获得任命的可能性很大。

民主党方面所能期待的策略包括通过阻挠议事程序、说服摇摆的共和党参议员(需要说服至少四名共和党联邦参议员反对提名人选)、提出本届国会新的议程(比如第二次弹劾特朗普)来挤占参议院的会期,甚至威胁一旦在11月3日的国会改选中过半,将启动将9名大法官增加到11名的极端措施,以维持政治光谱的平衡。

可能成功的突破之处在于,尽管共和党人在参议院中有席位优势,但该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目前,已有两名共和党参议员表示,不支持在大选投票日前就大法官人选举行表决。

民主党人已开始为阻击提名进行准备。参议院少数党领袖、民主党人查克·舒默19日说,民主党的首要目标是把大法官“补位战”的利害关系明确告知美国公众。美国政治分析师戴维·格根说,摆在双方面前的将是一场大仗。

不过也有观点认为,从目前情况看,这些措施可能都无法阻挡此次共和党人政治化法官选择的强烈动机。

特朗普支持者集会最新民意调查显示,民主党候选人拜登目前在大多数摇摆州都处于领先地位,尽管在一些州的领先优势在缩小。就在大法官金斯伯格逝世当天,来自缅因州、北卡罗来纳州和亚利桑那州的最新民调显示,在任命大法官上,这三个州的选民选择更倾向于支持拜登。

在选情乏力、民调落后的情况下,特朗普必然会通过提名女性保守派大法官来为自己助选,在巩固基本盘的同时,力求扩大自己的票源。尤其是那些反对堕胎权、支持拥枪的保守派选民,最容易受到特朗普的鼓动。

这样看来,金斯伯格在大选前夕的离世,似乎给了选情告急的特朗普又一张牌。

任命大法官这张曾经两次力挽狂澜的牌,会否真是一张王牌(Trump Card)?我们且看近期局势如何演变。

可以肯定的是,不论“十月惊奇”是否已经提前到来,巴雷特的提名之战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值得期待的是,在新一轮的风暴眼之中,传统基金会这支特殊力量又将发挥怎样的作用?

本文参考来源:

1.《美国大法官“补位”之战怎么打》,黄山,财新网

2.《美大法官“补位战”打响,为何意义如此深远?》,葛唯尔,财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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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海明,法学博士,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秘书长。毕业于北京大学,曾担任《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评论员、研究员、社论委员会召集人,已出版《第二波》《变革二十年:交通银行与中国银行业嬗变》等著作。2003年创意并开始主持《21世纪北京圆桌》专栏,共组织450场圆桌讨论;2008年至今任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秘书长;2011年至2016年7月任上海新金融研究院常务副院长,2016年7月起任上海新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2015年10月至今任北京大学数字金融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2016年3月至2017年6月任北方新金融研究院副院长,2017年6月起任北方新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2016年3月至今任四十人金融教育发展基金会副理事长;2016年6月至今任四十人金融研究院副理事长;2016年7月至今任上海浦山新金融发展基金会副理事长;2016年8月至今任丝路规划研究中心副理事长。

内容简介

中立智库和保守主义智库是当今美国智库的两大主流。保守主义智库的兴起颇具传奇色彩,尤其是其中的旗舰——传统基金会。相对于国人已经非常熟悉的中立智库——布鲁金斯学会,传统基金会的实力和影响力毫不逊色,其浓重的政治化色彩看似新鲜,实则沉重。无论是美国的政治体系还是保守主义智库,都已深陷政治化旋涡,政治的清明、智库的理性,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作者历时五年,遍访美国一线智库和政府部门,通过大量一手访谈和英文文献的梳理,深入挖掘美国智库与政治思潮、权力转换和制度变迁之间的内在关系,并试图从智库的维度透析美国社会和政治体系的两大症结——两极化和民粹化——前者导致了五十年来越来越严重的两极对立,后者如今则体现为茶党和特朗普现象的政治运动化,两者共同带来了对保守主义智库的需求,也刺激了保守主义智库日益严重的政治化。

目  录

前言

第一章 美国保守主义智库的兴起

一、传统基金会:思想有其结果

二、保守主义智库崛起:“思想市场”的平衡

访谈实录:传统基金会的政治逻辑

第二章 保守主义智库的历史契机

一、自由主义建制与文化内战的开始

二、保守主义的崛起及其政治胜利

访谈实录:传统基金会与保守主义运动

第三章 美国智库的政治化转型

一、从中立智库到意识形态智库

二、意识形态智库彻底的政治化

访谈实录:PIIE何以成为顶尖中立智库

第四章 保守主义智库的“政治前途”

一、问题与主义:谁主沉浮?

二、特朗普时代:智库的前途?

访谈实录:布鲁金斯学会的核心价值观

第五章 美国智库的政治空间及其症结

一、美国政治体制的宏观结构

二、美国政治运作的微观变迁

三、民粹化、两极化与金元化挑战

附录一:美国智库与相关概念

附录二:研究现状及研究方法

参考文献

深度访谈的部分机构与名单

后记

加印后记




责编:宥朗 视觉:李盼 东子
监制卜海森 李俊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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