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威尔的下个四年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新金融评论 Author 伊尹
从大类资产表现来看,黄金持续承压,美债收益率上行,美元指数创下16个月来新高,美股开始上涨随后掉头向下。资产价格走势显示市场或已作出判断:在通胀高企的背景下,加息时点即将更快到来。目前,市场已经将首次加息的预期时点从2022年7月提前到2022年6月。
按照以往规律,美国总统通常会在夏末或秋天就是否再度提名做出决定,过去几届的提名时间主要集中在10-11月:小布什于2005年10月24日提名伯南克,奥巴马于2013年10月9日提名耶伦,特朗普于2017年11月2日提名鲍威尔。
如果是连任提名,时间往往会更早。格林斯潘在2004年5月下旬即获得连任提名,伯南克则在2009年8月25日获得连任提名。
此次鲍威尔获得连任提名,可谓二十多年来总统宣布提名时间最晚的一次。从中,我们或可一窥拜登的纠结。
虽然此前市场也预期鲍威尔连任的概率较大,但由于布雷纳德在气候变化以及金融监管上的理念更契合拜登政府诉求以及民主党进步人士观点,她当选的概率也很大。
货币政策方面,市场普遍认为近年来鲍威尔态度偏向“鸽派”,但从某种程度来说,布雷纳德更“鸽”一筹:她更加强调充分就业,更加关注社会边缘群体福利,向来主张在就业复苏取得更多包容性进展前不急于加息。
由此看来,此时提名鲍威尔连任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打压通胀预期。事实上,鲍威尔最新表态已经释放信号——“经济正在以多年来最快的速度扩张,将使用工具防止通胀根深蒂固”。
另一方面,拜登做出鲍威尔与布雷纳德的正副主席任命,无疑看重经济的平稳运行与政策的连贯性。金融市场对于已经担任了四年美联储主席的鲍威尔更加熟悉,他的留任有助于美联储与市场沟通,有利于金融稳定。
与此同时,鲍威尔和布雷纳德的正副搭配也能兼顾各方利益诉求。民主党进步派人士希望美联储在经济复苏中扮演更广泛的角色,加大努力促进就业、防范气候变化风险,并解决不公平问题;保守派则希望其坚持货币政策既定路线,更加关注控制通胀、降低其在金融市场以及监管方面的影响力。
由此来看,二人担任美联储正副主席,可以更好实现权衡。毕竟,鲍威尔赞同适度放松金融监管,但在不断上升的通胀风险面前,他的货币政策态度有着随时转鹰的可能;而布雷纳德在金融监管方面是始终如一的“强硬派”,对于通胀则容忍度更高。
“这个选择结合了鲍威尔的国会人脉、货币政策上的务实灵活和布雷纳德在重大经济问题上的深度和思想领导力。”国外某美联储观察人士评论道。Grant Thornton LLP首席经济学家Diane Swonk也表示,“对于货币政策来说,这不算是一个重大变局,但这为美联储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提供了确定的时刻。”
“鲍威尔主席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挑战的时期提供了稳定的领导,包括现代历史上最为严重的经济衰退和对美联储独立性的挑战。”
白宫的声明是对鲍威尔这四年来工作最好的注脚。
四年前,当特朗普提名鲍威尔接任美联储主席的时候,很多人还出于世俗的眼光,对让一个从未系统学过经济学的富豪、一个来自华尔街的律师和投资经理担任全球最重要央行掌门人心存疑虑。当2018年2月鲍威尔从耶伦手中接过指挥棒,按照既定步伐逐渐缩减购债规模并开启加息进程的时候,特朗普对他本人及美联储多有抱怨和激进的指责,甚至公开扬言罢免鲍威尔。
不过随着一场新冠疫情,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2020年3月疫情在全球暴发后,美国经济一度陷入深度衰退,失业率高达14.2%,美股一度出现恐慌性抛盘,5周之内深度回调愈30%。面对危局,鲍威尔召开紧急会议,首先把美国的货币政策利率降到零,并部署了量化宽松政策。
与此同时,鲍威尔还推出稳定金融的新举措,首次把全部市政债以及投资级的公司债纳入救助范围。通过这些先发制人的措施,美联储避免了债券市场出现大规模违约,稳定了美国地方财政以及大量公司的融资能力。
同时,美联储还与全球九大央行达成货币互换协议,缓解了全球面临的美元流动性危机,展示了努力通过国际协调稳定国际金融市场的一面。
在鲍威尔主导的美联储保驾护航之下,美国经济也正在快速复苏。自拜登上台以来,美国经济已经创造了超过560万个工作岗位,失业率下降到4.6%;美国三大股指均有不同程度上涨,其中标普500上涨78%,并创下历史新高。除了股市,美国的债市、房地产市场也都欣欣向荣。
“尽管美联储对金融市场和经济的支持进一步远离传统货币政策,进入未知领域,以致招来批评,但这些举措确实是确保金融市场和经济活动尽可能强劲的先决条件。”德意志银行经济学家Hooper与luzzetti评论称。
白宫声明称,“这一结果证明了总统的经济议程取得了成功,也意味着鲍威尔主席和美联储为缓解新冠疫情带来的影响而采取的果断行动取得成效,促使美国经济重回正轨。”
从货币政策沟通的角度来看,鲍威尔的工作也可圈可点。在刚结束不久的11月政策例会上,鲍威尔宣布缩减购债,市场表现平稳,并未引发如2013年的“缩减恐慌”,这或可归功于前期充分而有效的沟通效果。
不过,对鲍威尔的指摘也并不少,最轰动的莫过于美联储官员的炒股丑闻。从9月至今,已有四位美联储官员卷入炒股风波,鲍威尔本人也“引火上身”。有美媒报道,鲍威尔在10月1日与财政部长姆努钦进行了四次接触,也在当日,他抛售大额VTI(Vanguard Total Stock Market Index Fund 的股票)。这一事件一度将鲍威尔连任的概率直接拉低近20个百分点。10月22日,为了平息众怒、挽救市场对美联储的信心,美联储宣布联储官员炒股新规:禁止美联储官员购买个股或者持有个股债券,同时要求对所有的投资提前45天公告,而且这些投资必须至少持有一年。
此外,鲍威尔对于金融监管的放松、对于解决日益增长的气候风险无法给出坚定承诺也成为一些民主党进步派的口实。
无论如何,如果没有新冠疫情,鲍威尔的表现或也“平平无奇”,但他在新冠疫情后采取的果断行动的确为他赢得荣光。
不过,更大的挑战也摆在他的面前。
1.在通胀与就业之间“走钢丝”
美国劳工部最新公布的数据显示,10月美国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攀升至6.2%,核心CPI同比攀升4.6%,均创30年来新高。美联储主要参考的PCE和核心PCE9月份分别增长4.4%和3.6%,也均处于1991年以来的高位。
“通胀暂时论”的支持者有三个主要论点:一是他们认为疫情暴发初期基数较低,随着时间推移,低基数效应会逐渐消失,通胀率会回落;二是高通胀主要是由供应短缺导致的少数物价大幅上涨推动,随着供应瓶颈缓解,物价将会回归正常水平;三是美国长期通胀预期大体保持稳定。
如今,这三点已愈发站不住脚。首先,通胀已经持续7个月之久,且涨势不减。其次,供应链危机已然无法忽视。10月28日,日化用品巨头宝洁、联合利华相继宣布不堪成本压力需要提价;全球农业贸易巨头嘉吉集团首席执行官David MacLennan也于近日改口,不再认为通胀是暂时性的;就连一向以超强供应链管理能力为傲的苹果也不得不承认供应受限的问题。美国物价上涨现象已从年初的二手车、住房、食品蔓延至现在的金属、原油、棉花等,叠加全球石油价格再创新高,通胀加剧的风险越来越大。最后,美国10年期盈亏平衡通胀率升穿2.66%,创15年新高,显示长期通胀预期正在上升。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相信“通胀暂时论”。他们认为,“通胀暂时论”才是暂时的。
在通胀不断上涨的同时,美国就业市场尚未实现充分就业。虽然美国就业市场已达成美联储所谓的“实质性进展”,让美联储如期宣布缩减购债,但在疫情暴发一年半后,美国仍有逾800万岗位空缺。
“一方面工作找不到人,另一方面人找不到工作”成为美国劳动力市场怪状,不仅如此,美国制造业、零售贸易、交通运输和公用事业以及商业服务等行业的工人的离职率创有史以来最高水平,女性劳动参与率历史最低……就业市场的结构性问题始终困扰着美联储。
如何平衡就业与通胀,确保就业状态恢复至充分就业,并遏制通胀的进一步攀升,是鲍威尔及其领导下的美联储需共同面对的问题。
在获得连任美联储主席的提名后,鲍威尔承诺:“我将使用美联储的工具来帮助就业和支持经济,对抗快速上涨的消费者价格,并防止更高的通胀变得根深蒂固。”布雷纳德也表示,“我会把美国人的就业情况作为我在美联储工作的核心,这将会降低通货膨胀率。”
不过,这并非易事。与以往的通胀、就业两难相比,鲍威尔的挑战在于新冠疫情给全球进程带来了重大变局,一切都充满未知——新冠疫情影响下,全球产业链如何重构?对劳动者心理会造成怎样的冲击?疫情如何影响居民储蓄行为?
毕竟,美联储主席也并不是神,也会犯错。20世纪70年代,时任美联储主席伯恩斯就曾做出错误判断,导致美国在“大通胀”之后迎来“大紧缩”并导致衰退。就算是正确的政策,也可能因为数据的滞后性而贻误采取行动的最好时刻。
稍有不慎就可能重蹈覆辙,这成为鲍威尔在下个任期面临的最严峻考验。
2.应对汹涌而来的气候变化
气候变化影响的不止是环境和生态,作为一种负外部性因素,无论是渐进性的气候变化,还是突发性的自然灾害,都会影响着全球的经济增长,乃至引发金融体系的系统性、结构性问题。
当前,气候变化显然已经成为包括鲍威尔在内的全球各大央行掌门人无法回避的一道难题,但美联储似乎还没有具体的解决方案。旧金山联储主席Mary Daly在今年6月表示,气候变化对经济的影响可能会加剧,同时限制美联储利用利率来引导政策的能力,而目前美联储“没有工具来对抗气候变化”。
诚然,美联储已关注到气变问题对金融系统的威胁,并作出了一定的努力。例如,美联储在2020年12月加入了中央银行机构绿色金融系统网络(NGFS),在2021年3月成立了两个与气候相关的委员会——负责解决宏观审慎风险问题的金融稳定气候委员会(Financial Stability Climate Committee)和负责识别风险并制定解决风险的方案的监督气候委员会(Supervision Climate Committee)。但是根据美联储理事鲍曼11月9日的最新发言,美联储目前还没有考虑将气候变化纳入其监管框架。
在鲍威尔看来,将气候变化问题纳入货币政策框架可能会危及美联储的独立性,应对气候变暖相关问题更多应该是政府的任务,而非美联储。在今年6月国际清算银行(BIS)召集的“绿天鹅”央行行长会议上,鲍威尔表示,“任何能够影响经济前景的事情,原则上都可以影响货币政策,气候变化当然符合这一条件。但我想说,目前气候变化不是我们在制定货币政策时直接纳入考量的问题”。
事实上,将气候变化相关影响能纳入货币政策框架本身仍存争议。除了可能增加央行负担,损害货币政策独立性这一点之外,货币政策工具能否有效覆盖也是问题。展望未来四年,能否应对来势汹汹的气候变化挑战,如何在坚守美联储独立性之下应对气候问题,也将成为鲍威尔的一大挑战。布雷纳德作为美联储内第一个讨论气候变化的官员,如何与鲍威尔携手应对值得关注。
除了上述两大挑战,鲍威尔在金融监管、数字货币、社会公平等方面也面临一系列挑战。有趣的是,虽然与鲍威尔的立场并不一致,布雷纳德却刚好是这三方面的“积极派”,很大程度上迎合了拜登政府的胃口。接下来,美联储新一任正副主席如何搭档,颇有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