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涓:2024,开放赋能中国经济
“个人对明年经济动能的一个重要期待,是开放能够释放出更为重要、更加泛在的动能。”中国工业经济学会会长、中国社科院大学教授、国务院原副秘书长江小涓在11月22日举行的“《财经》年会2024:预测与战略”上表示。
江小涓提出,开放赋能发展的新机遇来自三个方面:第一,中国坚持对外开放是推动全球化的重要力量;第二,全球分工体系依然广泛和深入,数字技术提供新动能;第三,我国外商投资环境持续改善,吸引力增强。
她表示,现在谈开放,要看到我国总体产业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高水平开放不是再次回到过往的开放舒适区,而是激烈竞争中的合作与发展,有新的特点、机遇和挑战:
❶ 我国与主要贸易伙伴国水平型产业内分工比重显著上升,以水平分工为主的开放与垂直分工体系下互补制造产品的传统合作有根本区别,从以往的相互加持变为了竞争合作。❷ 在当今科技全球化、产业全球化的格局下,“会做的全部自己做”并不是最优选项,主张技术全球分工合作符合我国自身利益,参与全球产业链价值链意义重大。❸ 开源开放是全球科技合作推动发展的新形态。
值得注意的是,近期我国对外开放步伐进一步加快。
在我国宣布将全面取消制造业领域外资准入限制措施后,11月23日,国务院批复《支持北京深化国家服务业扩大开放综合示范区建设工作方案》(详见文末“阅读原文”),表示原则同意该方案。我国服务业高水平开放、高质量发展也迎来新的进展。
方案包含推进服务业重点领域深化改革扩大开放等主要任务,提及“探索支持保险资产管理公司在账户独立、风险隔离的前提下,向境外发行合理规模的人民币计价的资产管理产品”“允许真实合规、与外国投资者投资相关的所有资金依法依规自由汇入、汇出且无迟延”“支持在京探索数字人民币在税费征缴等公共事业领域的应用”“加大公共数据开放力度,完善第三方多元主体开发利用数据机制”“支持设立跨国机构数据流通服务窗口,以合规服务方式优先实现集团内数据安全合规跨境传输”等具体举措。
*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CF40立场。
2024:开放赋能中国经济
文 | 江小涓
今年中国经济发展能够达到预期目标。支撑今年经济增长的一些主要动能仍然保持,例如企业与产业的内在发展动能、改革动能、创新动能、政策动能等,都处于常态化的加强之中。
我个人对明年经济动能的一个重要期待,是开放能够释放出更为重要、更加泛在的动能,这也是我今天报告的主题。
机遇来自三个方面。
去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以来,中央多次提及“高水平开放”,不断强调统筹国内循环和国际循环,加强国际合作,不搞闭门造车,加强产业链供应链开放合作等。
11月,习近平主席赴美国举行中美元首会晤和参加亚太经合组织会议期间,同美国各界互动交流,汇聚中美两国友好合作的更多共识。
以上都是重要的政策信号,支持开放、鼓励开放的导向非常明确。
疫情之后,全球贸易增长快于全球GDP增长,贸易占全球GDP比重持续上升。
图2左图是全球贸易增长和全球GDP增长的比较。过去十年二者基本同步增长;在疫后经济复苏的过程中,全球贸易是重要的先行力量、带动力量。
图2右图显示,贸易总额占GDP比重在2010年之后基本保持稳态,疫情期间有明显下跌,但疫情之后的增长势头比较强势。当前,全球货物服务进出口占全球GDP的比重到达了历史高点。
图2 疫后全球化进程仍然活跃
另外一个流行的说法是,全球产业链在收缩回退。从面上来看,这一现象存在但不很明显,而且已经出现掉头向上的势头。
图3显示跨国公司跨国指数,由跨国公司海外资产比重、海外市场比重和海外销售比重这三项指标构成,这是衡量全球分工状况的标志性指标。
总之,虽然全球化过程中有波折,但从全局看依然前行而且更加重要。这种大判断要看全局、看趋势,不要拿点上的问题说面上的情况,会出现偏差甚至误导。
但是,我们都能感受到以往的全球化格局确实有变化和停滞。为什么会出现上述表现?这是因为全球化的蓬勃发展主要受益于数字技术的贡献。在数字经济领域,远在天涯和近在咫尺有时是无感的。过去多年,数字跨国公司是跨国程度提升最快的跨国公司,数字驱动的服务贸易已占据服务贸易的一半以上。
讲这一点可能许多人不相信。的确,今年1-9月实际使用外资金额9870.1亿元人民币,同比下降9.4%。我研究外资问题已有30年,比较了解跨国公司在华投资问题。
外资比重受多重因素影响,近些年的一个基本变化是中国产业竞争力增强,许多跨国公司感受到与中国头部企业竞争的不易。过去十多年,家用电器、通讯设备、工程机械、LED面板、电子商务多个领域,都有国外公司感受到本土企业的强大竞争力而主动退出的案例。新进入的公司需要斟酌的因素更多。
当然,无论是“暂未考虑增加投资”还是“因全球战略调整某某业务退出中国市场”,这些企业都不会明示的是其主动退出是由自身竞争力较差导致的,而会找各种理由。从国内企业看,如果有好项目、好产品,并不缺资本。外资如果不能带来更好的技术或海外市场,国内企业利用外资的积极性在下降。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外资是从地缘政治和降低成本的角度撤出或部分撤出。但近期出现新的变化,外流问题近几个月有稳定下来的迹象。我坚定相信,中国企业的竞争力依然无可比拟,中国庞大国内市场的吸引力无可比拟。
我国不断用缩小负面清单的方式开放中国市场,制造业外商投资已经全面放开。如实讲,能够在中国市场上生存发展的都是最好的企业。最近有些外资企业回流,有些企业表示转产能不转订单,为分散风险在海外布产能,但尽可能在中国多生产。近半年多,有大批跨国公司高层访华,我想他们前来不是为了表示对抗,而是为了寻求合作。
水平分工与竞争合作
现在谈开放、看开放,要看到我国总体产业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高水平开放不是再次回到过往的开放舒适区,而是激烈竞争中的合作与发展,有新的特点、机遇和挑战。无需回头比,而要向前看。这里我讲三点。
以水平分工为主的开放,与垂直分工体系下互补制造产品的传统合作有根本区别,从以往的相互加持变为了竞争合作。
以前跨国公司到中国投资,活得好、成长得快,对中国很友好,甚至都到本国政府那里去替中国说好话;现在对跨国公司来说,中国既是合作对象和重要市场,中国企业也是竞争对手和市场争夺者,因此其言行的两面性将会长期存在,我们应当以正常的商业心态看待竞争格局。
垂直分工是相互合作加持、水平分工是竞争中合作,分工状况的变化是非常大的。今后,我们要往高科技产业发展,这种产业的特点多为水平分工。
图5 中国与中国主要贸易伙伴国
水平型产业内分工比重显著上升
参与全球产业链价值链意义重大,过去我们缺少选项,只能加入别人的链条,现在大部分产业有选项了,既可以在全球分工体系中生产产品,也可以于国内全链条体系进行生产。在当今科技全球化、产业全球化的格局下,“会做的全部自己做”并不是最优选项,这种全能产业结构得不到分工带来的规模经济、技术快速迭代、利用全球资源、分享全球市场等诸多利益。
对中国来说,在自主产业体系和全球产业分工之间要统筹考虑稳定、安全和效率,当下我们有特殊的不利方面:
一方面,现在我们想要的尖端技术往往属于寡头甚至垄断性质的技术市场,持有方拥有较强的控制力。这与以往我国引进的技术存在“竞争性市场”的状况不同。
另一方面,我国还面临更多的非经济障碍,遭受不合理打压,“小院高墙”依然存在,技术引进难度加大。因此,要在一些关键“卡脖子”领域集中攻关,保证极端情况下的循环畅通。在技术分工和自主创新的平衡中,要向自主创新和安全的方向迈进一大步,这个方面要做的事情很多。
但是,两面性和平衡点永远都存在。更多利用国外技术,就能在更高起点上加快推进我国科技自立自强进程;反之,我国自主创新水平愈高,就愈能够在更高水平上推进国际科技合作。因此,我们要具备平衡这个关系的理念和能力。高举科技全球合作的大旗,这既符合我国自身利益,也有利于实现全球合作共赢的重要理念。
还要看到,谈全球技术合作,并不只是我们被动进口国外技术,中国已经是技术出口大国,从全球产业链角度去算出口产品中的研发投入含量,我们已经是最大的技术净出口国。这源于我国制造业规模大、出口制造业的研发含量高。中国以自己的技术换取的海外市场已经达到相当规模。
在数字时代智能时代,开源开放是全球科技合作推动发展的必然趋势。当前,技术领域的主流大数据软件都是开源的,云计算、大数据的发展也都得益于开源。
虽然目前人工智能通用大模型的领先者还是闭源,但后继者很可能还是采用开源模式,最终应该是二者并行前进。随着数字技术、智能技术发展,对数据、算力和投入的海量需求,很难做成一个自我闭环的体系进行全球竞争。
简要的总结:从目前国内国际趋势看,我们期待高水平开放能够成为中国经济发展更加强劲的推动力,要立足产业参与全球水平分工的新态势,促进全球产业链价值链稳定发展,促进国际科技合作与共同创新,促进国内技术水平和产业竞争力持续提升,以高水平开放赋能中国经济,实现质的提升与量的增长相统一的发展。
视觉:李盼 东子
监制:李俊虎 潘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