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懿：真、善、美，这是演员的责任
2012年，北京人艺剧院为了庆祝创办六十周年，特意打造了一台大戏《甲子园》，首映的阵容集齐了北京人艺的“四代同堂”：上到蓝天野、朱旭等业内老前辈，下到刚刚进入人艺剧院的新人，都参与了表演。翻看当时的宣传册，在演员表的最后一排里，便有杨懿的名字。
那是杨懿从上海戏剧学院考进北京人艺后，参演的第一部话剧。兴奋和激动远远盖过了紧张感。在首日落幕的时候，在台上当着所有前辈和所有观众的面，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音乐响起，掌声雷动，年轻的演员们站在舞台上，回头迎接着从灯光深处缓缓而出的前辈演员，在一个表演艺术的最高殿堂里，年轻的杨懿在灯火灿烂之中，仿佛看见中国表演的历史在眼前缓缓流过。
对一个年轻的演员来说，那无异于一场洗礼。
“我当时想，我第一个戏，是剧院六十周年的庆典。我一定要好好地保养身体，在剧院100年庆典的时候，我也要继续站在这个舞台上。”杨懿道。
角色是种子，也是华服
最近，杨懿为人所知的是她在《机智的恋爱生活》中饰演的“顾澜”一角。顾澜是一个甜宠剧里的“富二代”角色，却难得的有着接地气的勇敢、困惑与成长。尤其是她那种拼命要证明自己的态度，更弥补了自己性格上的不足，也让这个角色于她有更多回味。
杨懿的电视剧作品不多，但每一个角色都身上都似乎有种独特的分寸感，让观众不知不觉地就记住了她。在《机智的恋爱生活》中，虽然顾澜的造型需要带上一片厚厚的假刘海，但眼尖的弹幕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这个女孩儿长得好像姚碧莹啊。”
姚碧莹是杨懿上一个出现在观众面前的角色，来自2020年播出的古装剧《长相守》。有趣的是，在《长相守》播出的时候，弹幕里有人问，演碧莹的，是不是《解密》里的“严实”？
“这比观众们直接叫我‘杨懿’，要开心多了。”杨懿道，“记不记得住我本人，其实真的不重要。”
对于一个演员来说，用角色与观众见面总是最理想的状态，而这种状态在杨懿看来，就好比穿衣服，演员是载体，角色是衣服。但每一件衣服，只要穿过，就会留下风格的印记，不仅对观众，也是对演员自己。
“每一次角色带给你的经历，都会改变你这个人某一些阶段的认知，也会对你本人有影响。”杨懿说自己这理论还不成熟，在解释的时候，总是小心斟酌着用词，“其实演员很被动的，会受很多角色经历的人生的影响，而去改变你自己最主观的想法。”
角色和作品能把一片空白的土壤变成一座花园，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或许更容易理解杨懿所说的，没有作品接受采访，容易让人“发虚”的意思。
上戏的班主任不鼓励学生在读书期间分神拍戏，进入人艺后，剧院规定头两年演员不许外出拍戏，一趟下来，杨懿正式接拍电视剧，已经到了2014年。电视剧市场在资本的助推下高速发展，无数的作品裹挟着无数的演员，一切都在快速地向前滚动。
走出剧院的杨懿，努力地弥合着自己的经验和电视剧拍摄片场之间所有的参差，话剧和影视剧的调度不同，她需要学会自己找机位，调整台词的节奏；两者表演的尺度也不同，她在一场又一场戏之间调整着自己的肢体和语言。
“有了作品的积累之后，就能更适应这种切换。”杨懿道，“熟悉了之后，就会更渴望和好的演员合作，然后能碰到好的剧本。”
杨懿原先不太会做饭，但在当了演员之后，她学会了做饭，还爱上了逛菜市场。“十指不沾阳春水”固然是传统审美中一种高雅的女性气质，但对于现在的杨懿来说，她在努力地想让自己身上沾染更多的烟火气，而菜市场，无疑是最好的学堂。
“如果我有选择角色的空间的话，我想演家庭剧。”她道，“有点烟火味道的。”
学表演，人生唯一的一次叛逆
杨懿还记得在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北舞附中的老师常组织他们去看各种芭蕾舞表演，而每一台表演当中，舞者中都看不见老人。
舞者艺术生命的短暂让她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在这种超出年龄的惴惴不安中，杨懿第一次走进了话剧的剧院里，找到了另一种在舞台上延续生命的方式——表演。
年轻的舞者决定放弃芭蕾，转向表演，对于她自己和家人，这都是一个巨大的转变。杨懿没有去说服自己的父母，她直接报考了上海戏剧学院，回家却说自己报的是北京舞蹈学院。
“后来被我同学拆穿了。”杨懿笑。“不过那时候我很坚定，有机会我一定要抓住。”
考进上戏之后，杨懿的试炼才真正开始。最初两年的表演课让杨懿一度崩溃，几乎每节课，她都要在全班的注视下，在教室里头来来回回地学习如何走路。芭蕾时代的体态习惯限制了杨懿的肢体表达，她不会弯膝盖，不会走路，总是仰着头用下巴跟别人打招呼，“就是除了呼吸，你动一下都是错。”
她作为演员的天性解放也来得比别人慢。和男同学搭档练习一个香艳的风尘女子时，她紧张地将妖娆的步姿走成了同手同脚的样子；演哭戏的时候她哭不出来，偷偷去买了粉红色的眼影和睫毛膏，打算靠舞台和观众的距离靠化妆混过去。
“真的，想得全是一些烂招。”杨懿自己吐槽，“当时真的是觉得过不去了，不行了，想退学。”
直到开始排练毕业大戏的时候，杨懿才对表演开了窍。那是种难以解释的变化，像是冥冥之中，有人打开了她身上属于“表演”的那个开关，将她引向了演员的道路上。
不过，哭戏仍旧是她费尽心思去研究的一环。学校里学的情绪转移的技巧她只能用一次，但要拍好几条，这一招便失去了作用。杨懿对自己的情绪表达有着严格的要求，哭戏是观众和演员产生共情的过程，也因此格外需要准确的拿捏和分寸感。
“最动人的哭，我觉得是克制的，是隐忍的，是鼻子开始酸，眼圈开始红，是要求你有控制的。”杨懿道，“而且随着你长大，你对自己的要求和标准一定不一样。不是所有的哭戏都一定要哭出来。”
2012年进入人艺至今，演员杨懿的生命进入第九个年头，与当年那个在谢幕时大哭的的她相比，杨懿觉得自己最大的变化，是知道了什么叫“紧张”。这种紧张不是对于表演和舞台的惧怕，而是能够对自己的角色和即将饰演的角色做出一个预判，并让角色最后能达到预想中的效果。
杨懿视这种紧张为自己的成长。“你见过了高山，你也实在地与高山并存，一起演出，你在他们的精神中浸泡，你一定会紧张，你对舞台，对表演，会更有敬畏之心。”
年龄，带来担当的勇气
2021是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与此有关的各种文艺作品如雨后春笋，作为一个有十年党龄的“老党员”，杨懿自然不会缺席。她参与了河南卫视庆祝建党一百周年的晚会节目录制，在《恰似百年风华》这个节目里，杨懿作为当代青年的代表，与王洛勇、刘志冰等老戏骨出演的革命先辈，展开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历史的厚重好几次在戏剧的外壳下，让杨懿感觉到了真实的激动，毛孔张开，热血沸腾，甚至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我们说完自己的词，回头一看，刘之冰老师扮演的方志敏，裹着一件破棉袄站在那里，他的姿势，就和我们九江二中门前那个方志敏的雕像一摸一样。”杨懿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我这才知道，人的心中在充满敬畏的时候，也是会汗毛倒立的。”
这是她第二次因为信仰的力量而血脉贲张。在话剧《白鹿原》中，杨懿饰演的白灵要在鹿兆鹏的带领下入党。在舞台的台唇上，一束追光裹着漆黑中的两个年轻人，他们压着嗓子，向《共产党宣言》宣誓。
“这种感觉特别奇妙。甚至比我自己入党的时候还要更激动。”她道。
和大部分90后一样，杨懿的成长记忆里，有香港回归，有申奥成功，有北京奥运会，直到建党一百年，每一个历史节点都具有开天辟地的力量，也更让这一代人有种“永远年轻，永远在路上”的错觉。
“但当疫情来了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很多的中坚力量，都是我们这一代人了。”杨懿道，“虽然从年龄上来说我们还是青年，但是从社会责任这一点看，我们应该说已经是‘壮年’了。”
杨懿相信，作为演员的自己，和所有的同龄人一样，都承担着一份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电视剧艺术不管是什么题材，都是宣传的载体，都需要有一个主题，在杨懿看来，这样的主题需要落在人性上，也需要落在真善美上。
她玩笑道，人到中年，众生皆苦，只有艺术，才能是人的精神寄托，这份寄托不美好怎么行？她不爱抱怨，理由也很简单，只要往前倒一倒历史，就能发现，如今平淡如水的生活，一些鸡零狗碎的日常，已经是来之不易的幸福。
“所以我觉得，自己作为演员真的很幸运，我能用我有限的生命去体验，无数不同年代、不同经历、不同人的生活轨迹。”
从北京人艺的剧院走到横店的片场之后，杨懿才第一次对自己的年龄有了实感。在人艺的剧院里，她是晚辈，但走出来，她却成了被叫“姐姐”的那个。这种落差使得 “年龄”这个在演艺圈，尤其在女演员行业中绕不开的话题，在某一个瞬间突然落到了杨懿面前。
这并不是所谓的年龄焦虑，更像是一种恍然大悟。“就像是有人在你心里很轻地拨了一下，你的指针‘咯哒’一声地动了。”
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杨懿也只是和工作人员调笑了两句。年少时期的危机感并没有再次出现，杨懿如今相信，自己的艺术生命还有很长，她能演到五十岁，七十岁，甚至八十岁。如果运气好，还能像偶像周迅一样，拍一部能把歌舞和表演结合在一起的文艺片，圆自己一个念想。
“有的时候人家问我有没有特别惨的经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她笑道，“我一路走来，都挺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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