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结婚,不生孩子,难道要怪我们吗?
(前言)
每一个春节,未婚未育的年轻人们都要经历从父母、亲戚、到新闻、春晚节目的轮番“催婚”。鼓励婚育当然是好事,但是必须要明白低生育率问题的根结何在,要有切实落地的支持措施,而不是家长着急、春晚出几个尬聊的小品,年轻人就愿意结婚生孩子了。
我一贯坚持唯物史观的分析方法论:人是社会的一份子,个人问题往往是社会问题的具体投射,因此任何一个形成社会现象的问题——比如生育率降低——永远都要追究其背后最根本的社会问题,从个体身上是无从获得答案的。
(一)生育率年年新低
六年前写了篇关于人口问题的文章《人口雪崩,说啥都晚了》,两天阅读量五十多万,但是因为“众所不知”的原因就被删除了。那个时候生育率还没现在这样严峻,还是属于“不利于团结的话”,而现在这个问题无论如何都要拿到台面上讨论了。
在这篇被删的文章中我是从宏观的角度来分析:为什么人口增长陷入了一个低速瓶颈。主要多说了两句计划生育政策为什么是一个“现代性灾难”。
那么在本文中,我会及时调整讨论方向,避免对当年计划生育政策的直接批评,而是探讨很实在的问题:年轻人为什么不愿结婚、不愿生孩子了。
对于这个问题,2021年民政部部长李纪恒亲笔撰文表示:“优化生育政策,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提高人口素质。这是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持续保持社会活力的治本之策。目前,受多方影响,我国适龄人口生育意愿偏低,总和生育率已跌破警戒线,人口发展进入关键转折期。”
“生育率已跌破警戒线”三年前李部长这话说得已经很严峻了。所以春节期间,催婚催育永远都是家庭聚会的主要话题,打开新闻也是热切宣传“合家欢”的其乐融融,春晚看个小品都是鼓励年轻人结婚的……
我作为其中一员也感同身受。所以希望大家妥善保管本文,作为反催婚催育的利器。
我今年才二十多岁,以我审视自身来看,我现在正处在为事业打拼的阶段,没资格去侈谈生活。但是七大姑八大姨们催婚的理由是:你爸妈在你这个岁数上早就有了你了!是啊,我们父母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纷纷结婚生子,一手忙工作,一手哺育人类幼崽,啥也没耽误,为什么我们这一辈就不行了呢?
当年我批判《后浪》的文章中就说过这个现象:虽然老艺术家用深沉的嗓音卖力地给我们灌着鸡汤:满怀羡慕你们这一代。但事实上我们仅仅是比上一辈消费大大充裕,但从生产维度上讲,未必要比“前浪”们更优越。
很多“前浪”们年轻时代,还处在集体经济尾巴的环境中,他们大多数是前场后院、朝八晚五、中午回家做饭与午休、单位医院幼儿园子弟小学一条龙这样的生活,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最后一波福利分房;相比于现在“后浪”们,每天两小时左右的通勤时间,无休止的加班与24h工作软件在线待命,医疗教育两座大山,攒钱买房遥遥无期……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当代年轻人们与父辈所面临的生产生活环境已经大相径庭。相信很多城市长大的朋友对此都感同身受:
我们90后赶上了一个集体主义的尾巴、计划经济最后的余晖:小的时候上的都是子弟幼儿园,住的都是大院,邻里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从父母到孩子关系都非常熟络,谁家里有事一院子的人都能帮忙照应。我印象中我们家就日常接待因为种种原因父母不能回家做午饭的小朋友,有的爸妈经常出差的孩子那真的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但是,很明显的一个变化趋势是,我跟95后们聊这个话题,他们基本都没有类似的概念了,他们的主要成长年代住房商品化等一系列改革已经完成,他们完全是一种“商业化的成长模式了”。
还要必须指出的是:这是城市生活的“集体主义的尾巴”。我在《毛主席比所有人看得都“远”》这篇文章中详细分析过——农村首先告别了“集体经济”,并为这种告别最先付出“代价”。具体到养育后代的问题,那就是普遍的“留守儿童”现象,这个在大年三十那篇文章中具体分析过了。
现在的最新形势就是:城市新一代年轻人,终于也要面临留守儿童父母们所面临的矛盾选择了——究竟是为了当下的生计,还是为了后代和未来?这也是文章开头所提出的原则:社会问题永远大于个人问题。
想要批判“躺平”,正确的姿势不是批判年轻人不努力,而是要批判背后的社会资源分配机制的问题。年轻人不是不努力,而是努力之后上升通道狭窄,社会资源和资源的分配依旧把持在少数人手里,奋斗并没有用,那还不如“躺平”呢。同理,年轻人不是不愿意生,而是“生不起”。
我去过的这些互联网公司,有一个算一个,都无比骄傲自豪地说过这句话:“我们公司啊,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这他妈又是男人又是牲口,都有生殖隔离了,能生出孩子来那是生物学奇迹。
三年前生育政策开放了三孩,但你要生三孩首先得有二孩,要有二孩首先得有一孩,要有一孩首先得结婚……也就是说“三孩”这个政策仅仅是为有二孩的家庭准备的,很明显这是一个治标的政策;如果要“治本”的话,就得考虑年轻人为什么不结婚(或者大大推迟结婚年龄)、为什么不生育了。
所以大家应该明白,其实这个“三孩”政策跟我们普通人关系不大,但为什么当年大家在社交网络上各种群情激奋,以至于官媒都要关评论了呢?就是因为没有看到能够从“我们”身上卸下担子、鼓励生育的政策。用互联网产业的话说,这就是只考虑深挖高粘性用户的活跃度了,不去考虑拉新——增加新用户了,“只促活不拉新”这可是运营的大忌,甚至代表这家互联网公司开始走下坡路了。
(二)金钱与时间
所谓尾巴,就是已经没有了。当年我们的父母们认为正点下班天经地义,当代年轻人如果今天不加班就感天动地了。我在《不是“逃离北上广”,而是廉价劳动力注定被驱离》这篇文章里写过我一位朋友的经历:
我一位去年从大厂离职的朋友,他一个189cm的汉子离职那一天哭的像一个小孩子,他说他在西二旗某互联网公司干了四年,从在校实习的时候算起,下班的时间从来都是天已经全黑了,只有在他离职这一天,他按时六点半走出了大楼,第一次意识到北京的夕阳是这样的美。
这是一句废话:抚养孩子、教育孩子是需要时间和陪伴的——尤其是在现代城市中。我们这一代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连遇见夕阳都成为了一种奢侈,更何况哺育下一代呢?
曾经在农村里是大孩带小孩的放养式,农村也是熟人社会,有这样放养的底气;在我们父母那一辈的集体经济年代,前场后院的模式与单位自带的托儿所、幼儿园、子弟小学可以解决一大部分问题。而现代城市中,年轻人们只能依靠自己,或者把育儿成本丢给上一代人。
专门有一个词“老漂族”,来形容这些为了孙辈的抚养,不得不离开家乡,而跟随城市子女生活居住的老人。根据国家卫计委发布的《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6》,我国流动老人将近1800万,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可观的数字,是一个必须要正视的社会问题。
中国青年报的报道《孤独的老漂与陌生的城市》中描写过“老漂族”的生活:“为了支持子女事业、照顾第三代,张燕离开老伴,只身北上。她这样的老年人,被称为“老漂”。有人说,老漂就是城市白领打工者的附属牺牲品,从小地方到大城市,虽然生活水平提升了,但精神孤独却堪忧。张燕来自山东青岛,是居住在北京燕郊已3年的老漂族。
早上6点半,天还黑着,她拉着小车去菜场买菜,然后准备一家人的早餐;上午9点,开始打扫卫生、洗衣服;下午4点半,接孙子放学,然后给儿子一家人做晚饭。只有到了晚上11点25分,她才能给远在青岛的丈夫打个电话,互相问候。她对儿子说:‘你漂,我就漂。’”
去年我写了一篇文章《不买房,就是当代第一大孝子》,今天这一篇就是《不生孩子,就是当代第二大孝子》,还缺一篇《不炒股,就是当代第三大孝子》,当代三大“孝”凑齐了。
“老漂族”这一现象的本质,无非也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代年轻人被工作榨干,于是属于劳动力再生产的部分成本——家务、养儿育女,就只能由老人来承担,就相当于把自己受到的超额剥削部分转嫁给了上一代人。
有一种说法叫“转移支付”,我类比着发明一个词叫“转移剥削”。这里都市年轻人和他们的父母都为了生活竭尽全力,整个社会的活力也因此受损,而坐收他们剩余价值的就是加班不给加班费的老板和公司。
有些人认为“社会化抚养”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这忽略了一个问题的关键——抚养孩子是需要亲情的陪伴的,这在冷酷的资本社会中显得尤为珍贵。孩子想要健康成长、人格健全、发展全面,父母与亲人的角色至关重要。
纵使有许多不负责任的父母,但也不能因为一些幸存者偏差式的案例,就忽略了绝大多数合格父母想生却难以养的问题。“社会化抚养”在历史上的实践不是没有,当年纳粹德国就为了“完美的雅利安种人”搞出了一大批人口工厂,专门培养金发碧眼的婴儿,但这一批婴儿后来也成为了心理学、教育学、社会学普遍研究的对象——简而言之他们都非常不正常。
“社会化抚养”不过是对资本会社对年轻人压榨与剥削的妥协,用一个流水线榨干年轻人的剩余价值,用另一个流水线培养生产剩余价值的下一代,堪称剥削两开花。而且如果真要这个方式,这个成本也不能让国家出——国家出就是全民出——而是应该让在背后坐享其成的资本家们负担,凭什么让他们享受了鲜美可口的劳动力,然后把抚育下一代的成本各种转嫁,好事全让他们占了。
与其提出这个虚无缥缈的建议,还不如建议直接打倒资本家,恢复集体经济,大家伙开开心心一起养孩子,反正都是极端理想化的建议,咋不说一个最理想的让大家伙听着都舒服。
更进一步的,不要说抚育幼崽的时间了,每天远超八小时的工作与早晚高峰通勤早已身心俱疲,连撩骚小哥哥/小姐姐的精力都没有了,突出一个不想跟人说话——大家连恋爱都没力气去谈了,你跟我说生孩子?
还有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年轻人就算回到家中,他的时间也不是属于自己的。互联网、智能手机以及钉钉等通讯软件可以随时找到他们,像一条无形的鞭子一样迫使他们瞬间回到工作状态。这是我们上一辈完全无法想象的生活。
我来讲一个当代年轻人为什么不生孩子的真实案例。当年我写了这篇《钉钉之错,错在价值观》骂钉钉的文章之后,刚刚新婚燕尔的大学同学跟我吐槽,钉钉已经成为了他们婚姻生活中最大的“敌人”。每当他们夫妻二人沐浴更衣、酝酿情绪、欲行和谐之事时,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要么他手机响了,要么他老婆手机响了。
这不是静音不静音的问题,钉钉自带已读功能,谁@了你对方可以看见你有没有看这条消息,甚至你长时间不回这种消息,还会有群发短信和语音电话打过来提醒你回消息。关键处理这种信息不是你回复了就行,工作上的事情处理还需要时间,经常他们两个前一秒钟还“翠穿珠落索,香泛玉流苏”,后一秒钟就要打开电脑整Excel了。一边要践行工作的KPI,一边又要完成马云生孩子的KPI,真拿劳动者不当人了?
(我这位朋友微信给我的吐槽)
(他给我展示的钉钉截图,@后面那个人打了对勾,就说明那个人看见了)
2019年5月10日,马云又在阿里的集体婚礼上表示“婚姻的第一个KPI是生孩子”。马云现场金句不断:工作上强调“996”的精神,生活上要“669”——六天六次,关键要9(久);婚姻要幸福的关键多用“丁丁”,少用“微性”。
马云压根就不知道,工作上的996是怎样压榨人精神的。我这里讲一讲我自己的故事:我刚毕业来北京的时候,进了某互联网大厂做管培生,标准的996——9点是正常下班,但是往往还要加班,遇到项目上线的时候凌晨三四点下班都是家常便饭。
就算9点正常下班,回家快十点了,收拾一下家再洗洗涮涮躺到床上十一点,只剩下随便玩玩手机的力气了。谁还闲着没事聊天啊,谁还有撩骚小哥哥小姐姐的精力啊?虽然那时候的确有很多感觉不错可以发展发展的姑娘,但是一想到明天差不多八点就得起床赶早高峰,算逑吧,还要动脑子想想话题,不如看看纸片人早点睡觉得了。
生孩子需要结婚,结婚需要谈恋爱,谈恋爱需要培养感情,你工作整个996所有的脑细胞全都死在公司里了,精神已经崩到极限了,回家在床上除了躺平放空啥也不想干。聊天不想聊,周末不想出门约会——996一周就休息一天,昨天还上班儿明天又要经历脑细胞排队枪毙的煎熬了,约会你个大西瓜。年轻的男男女女只要在为生存和事业奔波的无一不是如此,恋爱对我们来说是奢侈品——无论是金钱层面上还是时间层面上。
我是毕业之后就进大厂做了管培生,那年元旦放假的结束时候,家里有亲戚过世了,然后我给公司的HR请假,说家里有了白事希望能晚回去几天。然后HR说,元旦不是放了三天假吗还不够吗?我真是当时忍住了没有骂她祖宗,人走还能配合你选时间吗?刚好赶着放假去世?然后那个逼又跟我说,只有直系亲属去世公司能批丧假,你这个不能批丧假,只能请事假。我说行吧我就请事假,希望能请四天,因为老家习俗是停三天下葬,第四天赶回北京。
更牛逼的地方来了,HR跟我说事假也不能请,因为元旦假期回来连着一周都是管培生轮岗培训,这个是提前告知你的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说他妈的我当然知道了,这不是家里有事情么。然后这个逼就开始给我打官腔了,说公司很重视你们管培生啊,这个轮岗培训可是很重要的啊,请来的都是业界大牛和资深老员工啊,三十多个管培生都得到不让请假的你也知道啊,你如果耽误了培训以后没人给你补的啊……总而言之就是不给我批假。
当时我也血气方刚,不批就不批吧,家里有至亲去世我甩甩手走了,那不是畜生行为吗,反正我不回去你给我算旷工好了。结果回公司之后丫又给我阴阳怪气,说什么你们90后真是自由啊说不来上班就不来上班,我们打死都不敢想啊;说什么你这个刚进公司就旷工,领导都不知道怎么处罚你啊,最后我还给你说了点好话决定给你的处罚是1234这几条。
当时我虽然很刚但是毕竟刚刚毕业进入社会,打算把家里事办完了就在公司认个怂,毕竟也是个大公司还是挺珍惜这第一份工作的。结果这个HR一直想拿这个事压我,因为我们管培生各部门轮岗,领导很多但一直换,最后都是给人力资源部门汇报,她老阴阳怪气说我这么自由散漫绩效不能给我打高分,到时候分配部门有限制。最后我还是掀桌子了,辞职走人。
说完了时间再说说金钱。抚育下一代的经济成本也是当今年轻人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在大城市中有过生育经验的年轻人就会发现,生育与抚养已经成为了一项极端耗钱的内容——生孩子养孩子也早就高度商业化了,资本家们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能赚钱的机会的。孩子的奶粉食品很贵,孩子的早教课外班很贵,孩子的衣服鞋子很贵,孩子的娱乐与爱好很贵……这一切一切,让年轻人们不得不掂量自己,我这点收入,也配生孩子吗?
穷,则独善其身,现在大多数年轻人仅仅养活自己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了,哪里还有勇气让一个新生命来这世界上受苦呢?
(三)母亲的代价
说完了年轻人普遍面临的共性,再说一说女性所面临的更严峻的问题——职场对于女性生育的极端歧视,家庭对于女性家务劳动价值的不认可。
美国女性社会学家沙伦·海斯(Sharon Hays)提出了一个密集型母职(intensivemothering)的观点,认为母爱与母亲对家庭的付出,同资本主义利己价值观是违背的——资本主义讲究用钱衡量一切,付出劳动获取报酬,但是母亲抚养子女这种人类最伟大的感情,如何用钱来衡量呢?但是,我们这个社会又是金钱异化了一切的社会,就算不能衡量,那就会被剔除在社会评价之外,让伟大的母亲无法获得应有的社会地位——因为她们无法创造肉眼可见的金钱财富。那这样女性,尤其是能够获得高社会评价的高学历女性,选择不生育也是时代性的困境。
《共产党宣言》里这段话我引用过无数次了,但是依然应景:“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
英国学者雷克提出了“女性代价”这一概念:指一位女性的一生中,跟她同等学历、同等能力、同等资历条件的男性相比,少挣多少工资——即便她不生孩子。据雷克的统计,20世纪90年代女性一生的平均“代价”为240,000英镑——这可以作为两性不平等的另一个量化考证。
同理可得,女性想要一个跟男性持平的事业成就,就必须付出更大的努力。换句话说,女性在社会工作中已经有这样大的“代价”了,你还能指望她再去做一个没有任何金钱可衡量的“生育工作”吗?那真的是为爱发电啊。
我之前用一张图形容劳动者在生产领域和再生产领域面临的资本主义剥削,同理可用作女性的困境:她们在家庭再生产领域面临着“不支付工资的剥削”,在社会生产领域又面临着严重的性别歧视,在这样双重的困境中,女性的生育欲望自然会无限降低。
母爱的伟大并不是能用金钱所衡量的,但这又是一个金钱能够衡量一切、异化一切的社会,这就是矛盾核心所在。
在CCTV2制作的一个关于“互联网+”的纪录片中,展示了京东集团一位怀孕四个月的副总,因为在庆功宴上无法饮酒——老板敬酒了不得不说了,像刘强东说了自己怀孕的事情。这样高级别的精英女性,高龄高危产妇,在老板面前通报这一喜讯时,还要强调“不会耽误工作的”:
一直把员工的当“兄弟”的东哥可能无法体谅“姐妹”们怀孕的辛苦,女高管还没有提请假的事情,东哥的“敲打”马上就来了:先说什么你们请假也是给“兄弟们”机会,不要以为你们不在公司就散了;又说我们有老员工休息了三年了,你也知道;最后话锋一转“你休息啊,赶紧休息,我没有让你不休息”。这里话中有话背后是什么意思,稍微有点职场经验的人都不会不明白。
现在互联网在说这一段故事,很多都往“阴谋论”上面靠,说女高管借机逼宫被东哥巧妙化解云云。但这种说法都是臆想,甚至连原片都没看过,女高管说自己怀孕就是因为不能喝酒引发的话题,这明显就是突发事件,然后东子一顿组合拳敲打就上来了。还有一点很关键的是:这是针对京东的纪录片,肯定是京东参与制作点过头才发布的,那么关于此事的态度就不言自明了。
说实在的,本来怀孕这样一个值得庆贺的事,在饭局上气氛陡然凝重,并且两分钟对话只有十几秒在谈论怀孕、身体、孩子、健康、喜悦这些正常人思维最直接想到的问题,剩下一分多钟全部都围绕着“工作”“请假”展开,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什么才是真正的“重点”。
女性在家庭和工作中的进退维谷,是当代劳动者困境的一个缩影。从经济学的机会成本原理来分析,资本家对劳动者的剥削越狠,女性生孩子的预期损失就越大,女性生育的机会成本就越高,女性生育欲望就越低。
男性虽然情况要比女性好得多,但是对底层男性劳动者来说,抚育下一代的机会成本依然可以类比,道理是相通的。这就是当代年轻人为什么不愿意生育的根本原因。我发现人们在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把原因往资本剥削与压迫,那都是没有触及到问题核心的。
共产主义的理想是解放全人类,自然也包括占全人类一半的女性。因此,女性家务劳动问题无法得到承认,女性在职场上遭遇的种种歧视,都是我们必须要为之发声的问题。当女性因为生孩子的问题在职场遭受不公与歧视的问题无法解决,我们还有多少底气要求年轻人要为国家为民族的未来去多多生育呢?
(四)房价,最好的绝育手术
2022年1月10日,“网红经济学家”任泽平发布《解决低生育的办法找到了——中国生育报告》称,“建议尽快建立鼓励生育基金,央行多印2万亿,用10年社会多生5000万孩子”“一定要抓住75-85年这一代还能生的时间窗口”“不要指望90后00后”……
这段话很高明,抓住了当前生育率过低的痛点,卖的“药方”则是要放水2万亿,实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任泽平是恒大集团千万高薪聘请的“首席经济学家”,在房地产市场野蛮生长已经到了引发系统金融风险的地步,任泽平竟然还借着“鼓励生育”的话题呼吁印钱,真是其心可诛。
印了钱之后最大的流向是哪里?当然是最大的蓄水池——房地产。然后房价再创新高,买不起房的年轻人还会有生育意愿吗?所以任泽平究竟是要救生育率,还是要房地产市场最后野蛮的狂欢?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我先来说明一下为什么不能放水这个问题,因为放水只会“放”到富裕阶级手里。疫情下世界各政府都在印钞票大水漫灌刺激经济,然而我们国家一直采取非常稳健的货币政策,甚至面对输入性通胀的巨大压力也没有拧松水龙头。为啥呢?因为大水漫灌滋润的是精英阶层,普通民众那里依然“干旱”:资本家们有一万种方法截流住放出来的水,但是普通民众依然没有钱去消费、进而促进生产,最后漫灌出来的水只是推高了有价证券和土地的价格,进而引发通胀,让老百姓更加艰难。
疫情一年间,美国最富有的2%人群,资产普遍增殖了20%,福布斯富豪榜上个名次的财富全部都创下了历史纪录——就是第一名是历史新高,第二名财富也比历史上所有的第二名都有钱,第三名也是历史上最有钱的第三名……感受一下美国放出水来就是这个效果。而最贫穷的10%人群中,负债率上升了40%。
放出来了水,被资本家们“截留”,老百姓自己的零星存款再受到通货膨胀的影响贬值。本质上讲这个“水”不是央行放出来的,而是一种高明的转移支付、隐蔽的割韭菜方式,通过资产增殖和货币贬值(通货膨胀),把人民口袋里的钱转移到精英阶层手中。
2015年开始的疯涨周期是房价最后的疯狂,这一年美元回流,金融内鬼引爆股市,李嘉诚打响了资本外逃的发令枪,资本家短时间内几乎买光了欧美市面上所有固定资产,马云看实在没啥好东西了,去美国买了一大片森林:态度很明确,就是买树也不把钱留给你。这波资本外逃让城市中产们都开始恐慌性地兑外汇,一时间经济形势如山雨欲来。再加上彼时府与院相争不下,庙堂博弈之后,房地产然而终究成为了最终的选择。
后面的事我们大家都知道了:棚改落地,房价起飞,彻底断了一代人的生育欲望。
所以说房价是最成功的绝育手术。
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是不愿意畅想未来的,因为看不到未来。连房子都买不起,更何况将来的教育、医疗、养老,哪个不是大头?贷款买房,我三十五岁被“优化”了怎么办?去年年底,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就是我亲眼所见的现象,一点也没有危言耸听:
有些人说,你顶多是在一线城市买不起房,为什么不回老家呢,这购房压力可轻松得多了吧?但是我回家乡做什么呢,我在互联网大厂996,好歹还能赚几分血汗钱,家乡有那么多工作机会给我么?而且越小的地方,越是看人情、看关系的社会,回去了无非也是指望父辈祖辈的“蒙荫”。这话虽然难听,但是很真实:如果你爹不是“乡贤”级别的人物,那么去大城市卖血汗是年轻人唯一的出路。
资本确实吸血,但也比封建好一些嘛。这个比烂的现实生活就是这么艰难,艰难到三十五岁之后的未来都看不清,哪里有勇气迎接一个新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所以我说这个“网红经济学家”是有社会经验的,没有经验冒的坏水都没有用。他说得对,不能指望90后00后了,只能指望买房上了车的75-85后。等到两万亿的水一放,资产价格一抬高,有房子的人一看自己房价涨了,这就非常开心了,就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个更乐观的预期,于是多生个孩子也是非常合理吧。然而这终究只能是饮鸩止渴。
我作为一个适龄婚育的年轻人,可以结合我自身经历解释一下这两个问题。我家长总是给我张罗相亲,但是因为“没有房”一条往往就直接一票否定了。所以我妈特别想让我买房,而我反对买房,简而言之:我肯定无法靠我个人实力承担一套北京的房子,肯定要靠父母支持的。
我父母也是普通工薪阶层,他们要支持的方式也是卖掉一套在家乡的老房子,那这样就会使我父母的生活质量大打折扣。我如果不靠父母支持,在北京六七环这些偏远地方买了房子,也会让我通勤时间巨增,让我的生活质量大打折扣。所以面临的选择就是——要么我、要么我父母,二选一生活大打折扣。那我还不如现在继续租房子呢。
以小见大,我的问题肯定是众多男男女女们共同的问题,他们或选择租房单身,或选择大大推迟婚育年龄(到能买得起房为止),生育率不下降才怪。我们国家靠房地产市场刺激了二十余年的经济,现在终于到承受“孽力回馈”的时候了。
(五)背后的吸血鬼
女性因为生育在职场受到歧视,确实是性别问题,但归根结底还是阶级问题——资本家为了攫取更多的剩余价值,会冷酷地抛弃一切可能增加成本的负担,一个潜在的生育的女性——把价值和时间贡献给了下一代、而不是公司——自然不会受资本家待见。所以这就是绝大多数“性别矛盾”的密码:不过是被转嫁的阶级矛盾罢了。无产阶级男男女女为了一些肉星油花相互伤害,躲在背后的资本家数钱笑哈哈。
转嫁矛盾是资本轻车熟路的老伎俩了。本文开头提到的“老漂族”问题,不就是资本压榨年轻人,再把抚育下一代的矛盾转入家庭内部之中么?再比如最近越来越多的外卖问题,为什么外卖小哥频频违反交通规则,很简单——超时了要罚款。
这就是大公司和其背后资本的强势之处了:从生产的维度上讲,通过控制成本,把外卖员的数量定在将将够用的水平,让他们不得不拼尽全力冒着危险才能完成所规定的工作——这跟一百年前的血汗工厂是一个套路,把劳动者剩余价值榨到最大化,也就是所谓的“科学管理”。
从消费的维度上讲,大公司和资本可以转嫁风险和矛盾,比如超时配送,罚的是外卖员的钱;快递投诉,不用问直接罚快递员。反正资本可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永远不会吃亏:本应是剩余价值剥削过度、劳动力不足的问题,转移到劳动者和消费者身上,让你觉得是外卖员服务不好,让外卖员觉得是你太苛刻了。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是背后的庞然大物在吸取双方骨髓。矛盾仅仅转嫁给了外卖骑手吗?并非如此,还要再加上餐厅商家。美团饿了么首先要收一笔“管理费”,其次要配合平台各种促销活动——满减、红包成本都是要商家承担。
资本家的外部成本,完全抛给了整个社会。当年我讲过一些地下教会、家庭教会的问题这就属于把整个矛盾转嫁给了社会:从河南河北到江苏浙江,基督教势力真的已经遍地开花,深入到了我国最基层的土壤。最严峻的一个问题,就是众多家长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教会,而且并不是因为家长信教,而是因为教会的免费食堂,完美的解决了双职工家庭子女在寒暑假的监护问题。
这其中有一些家庭为单位的黑教会,但更多的都是正规教会,暑假随便冠一个什么“主日班”“圣歌兴趣班”“童声合唱团”类似的名目——免费,管饭——就这两点一般家长哪想那么多,麻溜就把孩子送去了,还打心眼里感谢他们帮了自己个大忙呢。
这一现象在三四五线城市和县城乡镇最为严重,甚至就北京据我所知都有好几个这类的宗教组织。从家长的角度来说,孩子放假在家我不放心,有个地方帮忙看孩子,还有免费的午饭,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从教会的角度,人家又不差钱,搞得就是意识形态渗透,别管当地土豪捐款还是美国梵蒂冈的黑钱,做几顿午饭不是九牛一毛?但对于整个社会、整个国家来说,无异于把下一代拱手送人。
讲道理,没有其他条件限制,谁不想儿女绕膝、子孙满堂,享受亲情和家庭的天伦之乐?这是人的本性啊,富豪们想我们也想啊,还不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辛苦了吗?生孩子的房子有了吗?学区房现在多少钱一平了?孩子生出来了谁养?我们夫妻俩996,有什么时间教育孩子?把孩子扔回老家,把抚养成本转嫁给父母,让孩子从小离开爸妈身边,我们愿意吗?
下面这段话我说过很多次了,但是我依然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让大家看到资本的贪婪与罪恶,让大家看到资本家为了利润要让这个世界洪水滔天,要让普通人民提高警惕,不要再替资本家数钱还被骂蠢。
资本并不仅仅是剥削无产阶级这样简单,它是一个无意识自我增殖、自我膨胀的怪兽,整个经济整个国家整个民族都要为之买单。
譬如说,资本家不保障劳动者基本生产安全,逼着外卖小哥闯红灯,逼着煤矿工人下危险矿井,那么工人出了意外谁来买单?是社保。
譬如说,高强度加班和熬夜摧毁了年轻人的身体,996让年轻人早早就埋下了巨大健康隐患,那么这样大规模的“过劳病”出现谁来买单?是医保。
譬如说,年轻人被工作压榨到进入低欲望社会,不想结婚更不想生孩子,不想让孩子成为资本家的新韭菜,那么这样大规模生育欲望降低是谁来买单?整个民族。
这些资本家就好像封建社会疯狂兼并土地的大地主:地主们吞并农民土地,农民无法生活下去成为流民;地主凭借其士大夫特权不向国家纳税不服徭役;国家需要大量财政投入去解决流民问题……一方面税收越来越少,另一方面支出又越来越多,那国家不出问题才怪。基本上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都逃不过土地兼并导致国家根基动荡这一命运,外族入侵、自然灾害只是直接诱因。
所以说资本家就是这样一种社会的寄生虫:吸血肥了自己,毁掉了整个世界。经典电视剧《雍正王朝》中,雍正帝推行缙绅一体纳粮当差,为的就是解决这个问题。当然这一政策自然招致了特权阶层的反扑。
我这里有个预言,当代的“士族阶级”也早晚要露出自己的獠牙,与国家和人民争夺资源:
所以说我们现在这社会也类似,资本家疯狂压榨劳动者,但是就连足额缴付社保这种问题都要怨声载道。劳动者身体早早被摧毁,承担医保成本的是整个社会;劳动者无力抚育下一代,这个代价是国家和民族的未来。
剥削阶级就是当代“不纳粮、不服役”的士大夫们,鲸吞蚕食肥了自己,受损的是广大人民和整个国家。年轻人生育意愿高低只是一个表象,背后则是更加深刻的经济社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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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由于一些众所不知的原因,年前“北极鲶鱼”的文章发布仅一小时便无法查看:
好在“东方不亮西方亮”,刚好我微博解封了,目前在微博有备份,大家可以按图索骥,进行关键词搜索,自行查看:
不过在微博看补档文章需要购买会员,你们买会员的钱我跟夹总三七分成。不过夹总这点确实挺体面的,交了过路费,就不夹你——资本家为了利润愿意出卖吊死自己的绳索。
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祝大家春节假期愉快。
第二本新书正式连载完毕:《资本囚笼》全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