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不愿意加班？”这是韦海秋在求职面试中常会遇到也是最怕遇到的难题。 她担心“面试官认定你不够努力敬业”不便直说，只好笑着回答：“只要工作没有完成，我当然可以加班。但之后我会努力提高效率，尽量让自己不加班。” 面试是一种通过书面、面谈或线上交流的形式来考察求职者工作能力与综合素质的招聘活动。在春招大战正酣之际，复旦大学校内的面试情况如何？
编辑 | 金雨丰文 | 粟子骞记者 | 宋可欣 李嘉睿 刘致岩 粟子骞
每个复旦学生与面试的羁绊可以从入学前的综评缠绵到考研初试后的复试：报名兴趣社团和志愿项目，转专业，学术项目立项答辩，研支团，实习，正式就业……想要打开大学生活的每一道门，面试常是那把钥匙。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18级本科生Joni有很多次面试经历。“缺乏学工经验”，大一面试团学联失败；“知识储备不够”，大三面试中国国宝大会嘉宾失败；“具体技能点尚未点亮”，大四面试青书馆店员失败……之后，她在复旦发展研究院助管、世贸策展岗位实习、团委西部计划项目办、腾飞书院海南支教等面试中屡获成功。校内的面试经历，是练习，也是交流。在从失败到成功的过程中，她觉得真才实学是面试者与种种不确定性对抗的最后武器。在“笃行计划”志愿者骨干培训班的面试中，得益于三次支教经验，她对“短期支教是否有价值”挥洒自如。根据切身体会，她坦诚直言，短期支教对于改造支教地的教育水平确实价值有限，支教队员不应好高骛远。但“短期支教并非完全是支教队员的自我感动，可以从‘信息’和‘体验’两方面送去春风”。以信息为例，她在2020年的创新支教体验营里给高中学生们介绍了大学专业的实际体验，根据之后的反馈，她发现这些一手经验大大改变了孩子们之前的认识，帮助他们在信息更加充足的情况下进行规划与选择。最终，她在许多相关经历丰富的面试者中得到录取。复旦大学新闻学院18级本科生Yuri也认为“虽然网上流传很多面试小技巧，但还是真才实学最有用，只要心里有底怎么面试都不慌”。他觉得自己发挥最好的一场面试是在面试校学生会融媒体中心时，学长学姐问到过往经历时，他直接摆出了自己的摄影作品。“能够直接用实力说话而不用口头营销的这种问题我都很喜欢。”Joni能有惊无险地通过保研面试也多亏自己平日的积淀。在推免名单公布后的夜晚，Joni才从同学口中得知自己通过了，但已过了发送材料的截止时间。她只能通宵准备材料，第二天清晨联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考古学专业的教务老师，又马不停蹄在复旦签字盖章，傍晚立马飞往北京，第三天早上面试。八个老师和社科院考古所所长在面试时提问一个有关自己研究方向的专业问题，专业书、考古相关的课外书、甚至英文专著的阅读经历也会涉及。对这样一个“没怎么准备”的面试，她把面试通过归功于“平时基础知识掌握得很牢，面试时不太会卡壳”。| 忐忑的Joni拍下了阴云密布的北京，Joni供图
同样准备通过面试敲开研究生大门的还有来自上海外国语大学的Vicky，她正在准备2022年3月下旬复旦专硕复试。初试分数出来后，她发了一条微博：“蹲两个复旦mjc（新闻与传播硕士专业学位）的小伙伴，每天模拟面试，希望能互通有无，一起上岸做同学！”| Vicky微博截图
不出24小时，就有四五个同伴来联系她。通过聊天，她筛选出两位同学，与她们每晚相约腾讯会议进行约一小时的模拟面试。三人首先互相听对方自我介绍并对内容提出建议，再尽可能站在老师的立场提问，最后对回答逻辑和语速进行点评，补充一些理论或案例。3月14日，复旦大学研招办办公室发布通知指出，根据上海市疫情防控工作统一部署，从3月13日起复旦大学启动校园准封闭管理，同时复试原则上采用在线面试形式。疫情时代，线上面试日益普及，让不少面试者难以适应，Vicky就深受其扰。她表示，线下面试中自己感觉“在和有温度的人说话，有很强的交流感和互动感”，反而不会太紧张。除了心态，线上面试在营造交流感上也对面试者提出更高要求。Vicky说，云面试最大的困扰就是“不能看着屏幕里老师的眼睛，因为这样老师接受到的目光其实是偏下的”，从而要不停警醒自己“看着摄像头说话，用余光瞟老师的表情”。因此，Vicky特别强调每次模拟面试都一定要打开视频：“视频通话方便互相纠正仪态，这也是很多面试者忽视训练的点。”Vicky对视频面试的强调确有必要——仪态是面试官望闻问切的第二语言。在校内社团的面试交流中，“学长学姐”们也常能体会到这一点。天文协会负责人唐添悦会特别留意面试者“是看着我眼睛说话还是低着头说话”。唐添悦说，对于一个支教活动来说，与人交流举足轻重，如果与同龄人交流都存在困难，那和支教地的孩子交流只会难上加难；如果在交流中，对方漫不经心地抖腿，说明他对面试不够重视。此外，英语辩论与演说协会成员Oliviax认为，线上面试也让不少面试者递照片、给证书的技巧再无用武之地。然而，一些同学巧妙结合视觉辅助工具（Visual aids）展示自己，这让她印象颇深。“既增加了可信度，又弥合了线上面试特有的时空错位感。”
| 2020年9月，复旦大学英语辩论与演说协会招新表演结束后的合照，Oliviax供图
一次模拟面试中，朋友提问：“你的自我介绍上写有运营学校推特账号向外国受众介绍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历，如果你是复旦推特的运营者，你会如何向外国受众传递复旦形象？”初听这个问题，Vicky有点被问懵了——这题戳到了她的准备盲区。“之前我查的资料大多只集中在专业情况，但没有过多关注复旦特色。”她表示，“这一题促使我对学校整体形象有更深入地了解。”18级中国语言文学系本科生韦海秋更多在职场面试中摸爬滚打，对“知彼”的意义理解更深。2022年2月中旬，她向北京字节跳动科技有限公司投了简历，2月23日到25日三轮面试连战连胜，3月2日正式入职。2月25日当晚收到offer的她在朋友圈中难掩兴奋。| 韦海秋收到字节跳动录取通知邮件，图源韦海秋朋友圈
被录取的激动也抹不去三轮高强度、快节奏的面试PTSD。近一个月后，她回忆起三轮面试还是对不少“拦路虎”印象深刻。一面的面试官为她设置了一个场景：“如果把字节跳动的视频号和公众号交给你，请设计一个能涨粉的专栏，1分钟后作答。”这一题让韦海秋大呼庆幸。之前的几次实习面试，她把更多精力侧重于熟悉简历，而没有全面系统地深挖岗位、企业、行业的特点——甚至都不知道能提前做这方面的功课。在这次准备时，她经过好友的点拨后，特意留意字节的公众号产出内容、粉丝数量等基本信息，并思考现阶段公众号存在的问题以及“让我运营，我会怎么优化”。了解分析后，她已经基本摸清了字节跳动公众号的“老底”，缩小了信息不对称的差距。“否则我不可能通过一分钟的头脑风暴为公众号设计一个策划。”
| 韦海秋面试上海奥美广告有限公司时提交的策划案PPT，韦海秋供图
一面结束后，韦海秋对自己的回答还不满意，她继续了解公众号的运营机制，并向同行佼佼者取长补短，又产生了新想法并在二面中补充回答，如“字节的公众号缺乏人设”、“可以效仿网易云做用户个性化年终回顾”等。二面的面试官高度肯定她的复盘精神。然而面试官也提出，别人A做得好我们也借鉴A，这是一种点对点的思维，但针对性存疑，并鼓励韦海秋把点状思维升级为块状思维。“目前我还没有完全清楚块状思维的含义，还在字节继续体悟。”韦海秋笑说，但改变思维的启发确是这次面试给她最大的礼物。四次面试后，21级新闻学院本科生美伊摸索出了一套面试模板：“首先是自我介绍，其次是对我们部门的了解，再问你对于这个岗位有没有规划和设计。”这的确切中了很多面试的脉搏。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学工办主任王懿负责新闻学院学生生涯就业工作，每年会组织学生大小实习的面试，她认为面试就是“考察人与职的匹配”。提问时，面试官着重从两个维度考察面试者：面试者自身的综合素质，对所申请从事的行业、单位和职位的认知和态度等。Oliviax十分认同这套逻辑，并归纳为“why us”和“why you”两条支线。选拔支教队员时，唐添悦则更加关注“you”的内心。“我会问面试者设计这个课程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很多同学没有真正地想他们要给被支教的孩子们送去什么收获，只是单纯考虑自己的表达欲。”他常常通过这个问题分辨面试者怀揣着支教的真心，还是单纯想刷履历。| 天文协会面试现场，唐添悦供图
初心是他筛选的核心指标：作为一个公益支教，参与者必须初心端正。采访中，他两次提到：“不欢迎只想借此刷履历的同学。”除了“见自己”、“见岗位”，“见众生”和“见天地”也是面试前不可忽视的积累。20级新闻学院本科生小王是新闻学院辩论队负责人，在2021年9月下旬组织了新院辩论队招新。新院辩论队面试的传统就是直接实战——两个面试者到现场随机抽取辩题和持方，15分钟准备时间内不允许查找纸质资料和电子资料，产出论点和论据全靠平日积累。不仅面试者在面试前要准备，面试官的准备更不为人知。小王既要联络海外的高年级学姐，又要准备面试的辩题。双方都有理可辩，又能甄别面试者对时事的思考深度是他的选题标准。| 2021年秋季学期，新闻学院辩论队面试时邀请留学生学姐做线上评委，粟子骞供图
北京大学心理学教授徐凯文的调查指出，约四成的北大一年级新生认为现在活着只是按照别人的逻辑进行下去。洞悉这一层大学生思潮，“当代年轻人该为自己而活/为他人而活”被选为新院辩论队招新辩题之一。“通过辩论了解社会剖面，通过走近社会反哺辩论，这是我们需要着重考察和培养的素质。”| 2021年9月17日，新闻学院辩论队面试现场，粟子骞供图
在决定谁去谁留的过程中，小王不仅要参考学姐评委的打分表，还要听取在场队友的意见，虽然有时“甚至是完全相反的一些人选和理由”。经过多方评定、综合考量，人选名单才初步确定，还要在微信群聊内公示24小时。“一套程序走完，我比孟母挑邻居还考虑得多。”小王笑着说。一些热门项目和爆款志愿活动的面试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自2018年始，“观察中国”社会实践项目已完成8期，12月第八期筹备时共收到118组立项书，经过笔试、答辩两轮筛选后仅18个项目成功立项，淘汰率高达85%。| 部分成功立项小组展示，图源CMRC创造营公众号
复旦大学管理学院市场营销系副教授褚荣伟是观察中国项目的发起人，已经参与了四年答辩。答辩对褚荣伟来说像“开盲盒”，因为他也无法料到学生们会呈上什么或惊或喜或平淡的选题。当所有盲盒开完后，他要把握住这次面对面沟通的机会，“弥合项目组所期待的预想与同学们现在给出的实际的差距”。| 褚荣伟在答辩现场点评，图源CMRC创造营公众号
作为评委时，他最强调面试者的态度。相比考试，实践项目不是学生生活的刚需，没有一个强激励去督促，所以能动性考察十分必要。“小组的主动性决定他们实践成果的上限。”褚荣伟说，“一个人的真诚和热情是很容易被识别的，在答辩时同学对家乡的热爱是打动我的关键。”而身为答辩评委，面试官不仅要检验项目实施者的个人素质，还要评估项目的可行性和创新性。就项目而言，小组选择的食物，关注的群体，采取的视角都是褚荣伟打分的重要指标。在他看来，各小组选题都各有趣味，尤其是自带性别叙事的海南老爸茶让他时隔三月仍然印象深刻，但普遍批判性思考的力度不够，尚未关注现象下的张力和矛盾。因此，“帮助大家挖掘到反常识的冲突点”常常是他点评的重要部分。时至第八届，观察中国项目团队组织化，运营也更规范，比如首次开通了腾讯会议让外校学生云参与答辩，来自中国政法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阿成就旁听了答辩全程。| 2021年12月11日，阿成在腾讯会议观看答辩现场，阿成供图
一直旁听的他听了褚荣伟的点评后，为本组项目捏了一把汗。不过他还是从评委的直言不讳中学到很多：“老师几次点评，都强调选题不要覆盖太多，容易打成散弹枪。这对我写论文、做实践都很有帮助。”
| 阿成听完一组答辩后的反馈
虽然不在答辩现场，但阿成心里也难以平静：“不像一些实践立项比较随意，观察中国正式得很有压迫感。五六个评委加一个老师坐在第一排现场打分、提问，介绍完不能稍微松口气，就要马上打起精神准备应对提问。”他听队友接受评委质询时，手心里全是汗，手机都拿不稳摔到地上。紧张、焦虑不仅是求职者的共同心理，手掌生杀予夺大权的面试官们心里也并非一池静水。“面试官在挑选你的时候，可能比你在面试的时候还要紧张。”唐添悦认为。在他看来，面试者只需要思考怎么把这份卷子做到满分，但作为考官，就要同时考虑两方面，“尽量帮面试者把一份80分的卷子改到100分”。Oliviax做面试官时心里不止紧张和疲倦这么简单，像打翻了五味瓶——有认真挑选的谨慎，又有“未来和这么多优秀同学一起建设社团”的激动，还有出于彰显部门形象需要而时刻正襟危坐的忐忑。面试结束前，她还会补问一句：“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们吗？”面试结束，但招新没有落幕：回顾、评分、筛选、谁上谁下，有人欢喜有人忧……面试的长尾效应，继续让面试官“心”欲静而风不止。即使是秉公挑选，“一些相熟的同学却没有被录取”的情况也让和君在日常人际往来中感到尴尬和无奈。劳累、紧张、纠结、惋惜、尴尬、无奈都是面试官心中“隐秘的角落”。在提及面试培训时，即使是老手的韦海秋也直言：“非常需要。”不仅如此，超过九成受访者都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对面试课的期待。2021年12月19日，“薄荷学长耶”在B站发布了一期名为《面试技巧|复旦学生面试经验干货》的视频，收获了2307次播放量。在视频中，他强调预先备好自我介绍。把自我介绍和岗位需求链接起来是他特别叮嘱的关键。| 《面试技巧| 复旦学生面试经验干货》视频截图
除了个人自发地传授毕生所学，一些社团也积极行动，为复旦学子顺利通过面试助力。由王懿指导的复旦智领未来馆作为校级生涯工作室，依托新闻学院的校友资源和社会资源，自2015年5月上线以来深耕职业生涯发展教育。智领未来馆去年创建了新“生”沙龙系列，在各种沙龙中受邀而来的学长学姐和行业人士往往都会见缝插针地分享一些自己对于行业现状、用人单位思路的理解和面试经验干货。| 智领未来馆的生涯直通车栏目，图源复旦智领未来馆公众号
2021年3月23日，新闻学院智领未来馆和学生会与南风窗杂志等联动组织了令人“新”动的offer模拟面试大会，分为无领导小组环节和一对一面试两个环节。“教室座无虚席，约有百人现场观摩了大赛。”王懿指出，无领导小组面试是当下常见的一种面试形式，“它是一场综合考察”。开始前，面试官抛出一个问题让小组策划，这比一问一答更考察面试者的判断力、实践能力、表达力、团队协作能力，“说一千道一万，归根到底还得看你会不会做事”。其次，所谓小组面试，就要在团队中找准角色定位，讲究配合，既不可一言不发，也不可滔滔不绝。而“无领导”则意味着组内容易群龙无首、各行其是，也容易产生分歧，这时如果你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协调矛盾，平衡各方，凝聚共识”的领导力，基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令人“新”动的offer模拟面试大会现场，王懿供图
“面试官说完题目后，面试就正式开始了，发言、沉默和任何动作都是一种角色扮演。”王懿这样总结无领导小组面试。然而无领导小组面试的群体性和专业性决定了学生个体很难自行练习，但不少大厂面试会设有此环节。因此，不少受访者表示希望生涯规划组织和学生会能够结合学生需求组织相关活动。“当然可以，我非常支持组织模拟面试或面试训练。”王懿非常支持变现学生们的这份需求，希望与学生们多多探讨，一起组织更多贴近学生真正需求的生涯发展活动，切实提升学生职业竞争力。未来理论指导实践，经验与实战结合更是生涯规划组织要筹划的方向，毕竟“绝知此事要躬行”。| 2020年11月7日，复旦大学学生会举行“我想学面试技巧”格物讲堂海报
复旦大学准封闭管理期间， 袁成英楼302-1“辅导员之家”改造为给本部气泡圈中线上考试、面试同学的自习空间，设有电脑支架、麦克风音响设备以及多个电源插座，以解决散热、杂音、电量等面试干扰。| “辅导员之家”内景，图源复旦卿云歌公众号
视频尾声，“薄荷学长耶”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面试就像谈判，不仅是你在等待挑选，你也在挑选别人，是应试者和组织双向选择的互动过程。”通过，整装前行，奔赴下一个大学生活阶段实现价值；没通过，从坎上站起来，复盘摔倒的原因，再重新出发，探索最契合自己的“芳草”。就像Joni阅尽千帆后，觉得面试不过就是一个“不申白不申的奖项”，胜固可喜，败亦欣然。
文中Joni、Yuri、Vicky、美伊、
Oliviax、小王、阿成、和君均为化名
微信编辑丨粟子骞
审核丨孙晓雷 郑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