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大分化:2020公益界新闻观察报告
岁末年初,我们发起了“2020公益界十大新闻事件”投票,收到了很多反馈,有朋友说,评选新闻事件的过程中顺道回顾了一遍热热闹闹的2020年,是的,这也正是我们想跟大家一起探讨的。
事实上,我们发起了两轮投票,一轮是公众投票,一轮是专家投票,同样的新闻事件候选,公众和专家选出了不一样的结果。
公众投票的结果是这样的:
▲有效投票数229
专家投票的结果是这样的:
▲有效投票数30
我们发觉,这7条新闻是公众与专家共同关注的:
“99公益日”马太效应加剧
吴花燕事件再引 “吸血慈善”质疑
“募缴令”再现
红会爆仓
“饭圈公益”破圈
民间建言《慈善法》修法
一线公益机构陷生存困境
不同点在于,公众更关注这三条:
而专家更关注这三条:
就这几条新闻看公众与专家的分野,其实是挺有意思的,双方都关注权力问题,专家更多关注宏观层面的权力问题,关注公益事业与体制之间此起彼伏的关系,而公众则更关心微观层面的权力问题,这在两条米兔新闻里体现得特别明显。在专家投票里,两条米兔新闻的得票率都偏低,分别只有34.5%和37.9%。
我们将公众和专家投出的十大新闻事件作个合并,以13条新闻为基础进行分析,也可以看到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情况:
▲与“筹款”相关的事件共有7条,占比54%
▲与“疫情”相关的事件共有7条,占比54%
因“募缴令”的错误发动,直接导致作为单一通道的武汉红会“爆仓”。
2020年1月26日-30日期间,新闻媒体频繁曝光医院代表被拒于红会仓库门外,无法及时得到医疗物资的混乱局面。因“所有捐赠的物资一定要通过红十字会”的行政指令,武汉红会仓库里医疗物资一度堆积如山,无法得到有效发放。直到2月初,一家名为“九州通”的物流公司接管红会仓库,困局才得到缓解。
疫区红会成了“堰塞湖”,而慈善会体系则获得了在承受范围之内的大流量,加之此前数年的市场化转型的积累,涌现了“慈善会崛起”的行业现象。
据方德瑞信数据,截至2020年3月2日,慈善会体系累计在互联网募捐平台上筹款超过10亿元,占总筹款额64.3%,而民间基金会在同一时段筹款额为5.56亿,仅比慈善会系统的半数多一点。由政府主导的抗疫运动中,慈善会体系被视为主渠道之一,尤其是在疫区封城、全民禁足的情形下,这客观上强化了慈善会的渠道优势。
疫情蔓延、社区封禁的特发情况也触发了一些“非主流”网络社群的响应,乃有“饭圈公益”的破圈。
2020年1月下旬,有超过100家粉丝后援团自发联合,他们在微博上发起了#百团大站公益行#等话题,并自发性地寻找货源、砍价、运送货物,为湖北多家医院提供了物质援助。“饭圈公益”看似松散,却呈现出比许多公益机构更强的组织动员力,看似无序,却创造出许多专业组织都没法企及的效率与速度,这是一种蜂群一样的,“无组织的组织化”现象。
▲蔡徐坤粉丝团组织捐赠,寄往湖北( 微博@国王街82号| 梦旅人)
事实上,作出响应的不只是粉丝后援团,还有“姐妹战疫安心行动”的微博网友,以及“Wuhan2020”程序员开源社区,自发组建 “志愿者爱心车队”的私家车主等临时组织、非正式组织也登上了历史舞台。
但一些正规的民间公益组织就比较被动了,他们对上无法获取政府在疫情期间的信任,对下激发不出如饭圈公益一样的“奉献热忱”,在慈善大流量涌现的2-5月里近乎隐身,这直接导致下半年的被动形势。
2020年上半年,受疫情影响,许多一线公益机构深陷财务困境,他们努力修补断裂的现金流,并采取降薪、裁员、开拓线上业务等方式积极自救。《中国发展简报》的行业调查指出,有近15%的公益机构表示,“疫情影响很大,将使机构难以为继”。
一线机构直接面临生存困境,上游的基金会也是捉襟见肘。
2020年6月,南方洪灾严重,但多家基金会为救援洪灾筹集的资金大不如往年。据方德瑞信团队8月的统计,各公募机构的筹款达成比例均低于50%。疫情透支民间捐赠力所造成的影响,还将在未来一两年内持续呈现出来。
在资金短缺、机构存亡的情况下,不少公益机构寄望于一年一度的“99公益日”,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失望了。
2020年的99公益日有超过50%的善款,集中到头部十家机构里;其中前4名的公益机构合计筹到11.23亿元,占总筹款额的37%(见下图示)。资源不只在向慈善会系统聚集,也向形成品牌的民间机构聚集,一个明显的趋势是:巨头与草根的差距越来越大。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业界于2020年下半年掀起“公益内卷”大反思的讨论,实是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
2020年11月,在中国基金会论坛上,人类学家项飙将人们热议的内卷定义为“大量的消耗,但并不能够给人带来福祉上真正的利益和进步”,同时项飙认为,这样的描述“可能也适用到公益事业里面”,引发公益从业者、观察者很大的共鸣。
有意思的是,在我们组织的公众投票中,“公益内卷大反思”得票率高居第二;而在专家投票里,这一新闻未入前十。
从这一条故事线上,我们可以看到,时移势易,疫情加剧了公益界的分化,既有水平面上的分化,官办与民办、精英与草根加速拉开距离;也有垂直面上的分化,非营利行业管理层与一线员工之间的想法越来越不同步,呈现出基层向左(渴望平权),而高层向右(追求效率)的趋势。
另有一条不连续的“暗线”也加剧了业界在观念上的分化:
这三条新闻看上去并无关联,但都从某个角度,在某种程度上动摇了公众对“民间公益事业”的信任。
我们知道,在2008汶川地震后的前5年左右时间里,“公民社会”叙事是业界的主流,在这一叙事下,官退民进是一个应然的趋势,民间公益事业具有道义上无可置疑的正当性。但吴花燕这样的丑闻层出不穷,米兔持续燃烧,一次又一次地击穿了这种想象中的正当性,人们越来越没办法用“官”、“民”这样的符号化的标签来识别什么是好的公益组织,还是项飙直截了当地拆穿了国王的新衣:
有人认为寻租只是一个行政问题,市场就可以解决,其实不是这样的,市场里面也是人,人有一定资源以后,他就想办法怎么样把自己拿到的资源稳固化,要画圈,说你是在我之下,你没有跟我平等交易的权利,他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这种等级化、行政化的欲望是一样强的,不管是私人的还是政府的。
”
经历了大分化的2020年,我们认为,公益界再无意识形态端的共识,各建山寨,各聚水泊,各走各路的“部落化”时代开启了。业界依然会寻求各种形式的联盟、合作,但不会再信奉同一个主义,从这个意义说,“实用至上”的时代也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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