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对文物的每一厘米负责

李玉虎（右）正在对汉阳陵出土的汉兵马俑进行修复。 摄/吴超

人民日报记者/姜峰

棉签除尘、起翘回贴、酥粉加固，主体龟裂、断肢部位被重新贴接起来，用显现剂使色彩再现，岁月蒙尘下几近“残兵败将”的西汉彩绘兵马俑又恢复了形态各异、特征分明、气势威武的军阵雄貌……

近日，记者走进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遗产保护教育部工程研究中心的古代壁画文物彩绘修复室，中心主任李玉虎和他的“美容”团队像往常一样忙碌着。

从保护档案到修复文物，过程自然而然

“皓首穷经”，用来形容年仅56岁的李玉虎，倒也并非言过其实。20年前，他还是全国十大杰出青年，其档案保护科研成果在全国推广应用。如今，“李老”的文物保护专家身份却更为人所熟知。古代壁画、文物彩绘保护等课题倾注了他更多的心血。

两次攀越，一生求索。以前执着在“恢复历史的墨迹”，现在躬耕于“还原文物的本貌”，道似不同，法出一门，“李老”“穷经”，壮心不已。

“明月中的蟾蜍、桂树清晰可辨，一轮红日中的三足乌栩栩如生……”2011年，国家文物局科技专家组组长王丹华在参观唐代乾陵永泰公主、章怀太子墓时，如此赞叹墓内壁画。

而就在2000年，保留在两墓室内的穹顶天象图上，还滋生着严重的蓝藻等低等植物，粘结有害土锈，严重遮盖、腐蚀了壁画的原始面貌，日月、银河、星辰等都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认。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李玉虎带领课题组成员，经过前期调查、方案设计、小规模保护性实验、抢救修复以及历时11年的跟踪观察记录，对两墓滋生的严重蓝藻、土锈进行了整体去除和防治。

这只是李玉虎教授及其团队的成果之一，这些“美容师”曾恢复抢救了大量春秋彩陶、东汉陶瓶、唐代彩俑、唐代壁画、宋代墓志等国家珍贵文物。“咱这个‘美容师’是转行来的，最早就是个‘裱糊匠’”，坐在中心的修复室里，李玉虎向记者笑言，中等个头，嘴角总在上扬，面前人毫无“关中汉子”的“粗犷糙粝”。

上世纪80年代初，李玉虎从西北大学化学系毕业，分配到陕西省档案局。“一开始就是修护破损的档案、‘刷浆糊’。”后来他嫌专业不对口，已经联系好研究所准备调动，一次出差偶遇南京博物院奚三彩研究员，经其指点他意识到发挥所学专业钻研档案保护，大有可为。

误打误撞中，李玉虎一头钻进了档案保护技术领域。十余年间，他完成了“褪变档案字迹的恢复与保护”等系列科研工作，先后通过国家档案局鉴定，获两项国家发明三等奖和两项国家部级科技进步一等奖，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全国先进工作者等荣誉也纷至沓来。

头顶光环、手握专利，而立之年成名得志的李玉虎一不出仕、二不求财，反而躲回书斋向历史文化遗产保护这个新领域出发。“为咱陕西这个文物大省做点事情”，李玉虎淡淡言道，从保护近现代的档案走向关注正在消失的文物遗存，过程自然而然，“文化之美，总有一种无形的东西让人牵挂不已。”

咱陕西农民的性格，一辈子就想把手头事做好

历史文物，国之瑰宝。李玉虎教授唯“慎”字当先。

咸阳博物馆陈列展出的西汉兵马俑，是上世纪60年代我国首次发现的大型彩陶兵马俑军阵，多年来龟裂、起翘、脱落、酥粉等多种病害特征非常明显，相当部分濒临自毁。早在1996年，他和团队就开始了西汉兵马俑的治理攻关研究。

慎待文物，最小介入，从一例兵马俑墨水瓶盖大小的发髻开始。“在对模拟样品进行加速老化和自然环境时效考验跟踪测试的基础上，先期只对一例严重风化褪色、无法辨认的步兵俑的发髻部分，也就墨水瓶盖口大小，进行了非常慎重的显现加固处理，不仅完整再现了出土时的原貌，跟踪观察至今十余年都未发生变化，而整体修复直到2005年才开始展开。”李玉虎介绍。

而对于文物龟裂、起翘彩绘层的回位修复，是不得已而为之，李玉虎和团队人员转换思路，彩绘能在地下以高湿缺氧为特征的环境中保存数千百年，若营造一种趋近于此自然环境，能否长时间地保持文物的原貌？

经过不断的摸索和尝试，他们研制成功了“无动力高湿缺氧稳定保存与展示装置”。“在透明容器中自然等焓加湿，自然湿氮取代，形成高湿缺氧环境，原本在数天甚至几分钟就卷曲成渣的生漆彩绘，在这样的装置里可以长时间保存，这是文物保护中一种对文物最小介入的方法。”李玉虎的博士生贾智慧介绍。

在他们的实验室，一件西汉王莽时期的彩陶已经在这样的容器中保存了8年，图形保持稳定，没有发生起翘脱落等现象。“文物修复保护不容许失败”，李玉虎对记者强调，“我们要对文物的每一个平方厘米负责。”

操心多、压力大，李玉虎患上了运动性神经震颤，手里拎个东西都哆嗦。自我调节的同时他开始将重心转向人才梯队的培养，“现在中心已经有30多位硕博研究生，这种行业人才培养至少得10年以上。”

今年4月，李玉虎及其团队承担的陕西省“13115”科技创新工程重大专项计划项目“古代壁画、文物彩绘病害治理技术研究”通过鉴定。专家委员会认为，该项目中“去除霉菌、低等植物与土锈的材料方法”、“汉代彩绘陶质文物胶料彩绘层的回位修复材料与工艺”及“无动力高湿缺氧稳定保存与展示装置”等相关成果，已处于国际领先水平。

20年前，刚刚涉足文保的李玉虎有“私心”，“档案保护取得成功后，希望在新领域攀上第二个高峰。”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心静气和：“咱陕西农民的性格，一辈子就想把手头事做好。”

没错，他出身成长于陕西白水县的农村家庭，县里有个史官乡，留存着一座历史悠久的仓颉庙，古庙里的彩画还是他进行的修复保护。庙外，40余棵千年古柏环绕，郁郁葱葱。

原载于《人民日报》（2014年11月17日 1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