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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 | 步出那个阴浊小世界

张炜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2-04-13


傅抱石《赤壁舟游图》(局部)

阴浊小世界

文 | 张炜

选自《斑斓志》

说到北宋以及类似的朝廷宫阙,古今来不知令多少人感到神秘,而且还有那么多人想争挤而入;最想不到的是当有人果真如愿以偿,一切将完全出乎所料:自己竟然跌入了一个阴暗污浊的、狭窄的小世界。从这一刻开始,他就要告别明媚的阳光和充沛的氧气,在一个特异而曲折的空间里享用和忍受,直至死亡。

由于缺少照晒和新鲜空气,霉菌丛生的腐败是必然的,这从来不以某些宫廷人物的意志为转移。敏锐如苏东坡者,对此肯定有所觉悟,也必然有所超越。苏东坡多次请求外放,就是出自这种恐惧和痛楚。为了能够再次享受阳光、吹拂清新的气流、领略大江大河大山,他曾经奋力挣脱

作为一个地方官可以稍得舒缓,因为毕竟离开了朝廷,有一点自处的权能,多少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他能够建设和规划,兴办一些利国利民的事业。总之越是远离那个人造的大型蜂巢,就越是接近宽松之地,越是可以亲近美好的自然。封建宫闱之厚重狭窄,落满灰尘脏腻,这一切只有从远处回望,才能看得清晰一些。

从宰相之位退下的王安石和苏东坡有过一次金陵相会,书上这样记载:“东坡自黄徙汝,过金陵。荆公野服乘驴,谒于舟次,东坡不冠而迎。”(宋·邵伯温《邵氏闻见录》 )王安石经常穿着俚野便服骑在驴子上,这已足够可爱。对比那个威赫严厉、大权在握的宰相,骑驴老人让人觉得特别亲切。衣冠不整的苏东坡也是一样。他们都经历过上层生活,在那场激烈的党争之后,多少人蒙难,又有多少人获宠。他们两人作为新旧党的重要人物,这次相逢该有多少感慨。

当年的王安石是一个胜利者,身为宰相,手握生杀予夺大权,严厉而迅猛地推进新法,使司马光和苏东坡等先后遭难。就是这样一种对比鲜明的命运,一段激烈冲撞的历史,使他们的重逢变得奇异。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相逢一个在驴上一个在舟中,两人分别下驴弃舟,双脚落地作揖问安,谈笑风生。这种人生场景实在稀少,仿佛一瞬间个人恩怨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人之常情,只有两个回归自然的生命。苏东坡当时还是戴罪之身,在同样郁郁不得志的骑驴宰相面前,如释重负。他们交换诗文,一同吟唱,话旧谈新,何等畅快。此刻置身于山水之间,周边是绿色,是喧喧鸟鸣和水流,而不再是厚重的宫墙,也没有毕恭毕敬的群僚和至高无上的皇帝。在那个权高位重之地,在密不透风的体制中,任何生命都被扭曲,像王安石这样清廉的能吏,像苏东坡这样抱负满满才华横溢的诗人,竟全无机会展露真实的自我。在那个阴冷的处所里,人必须全副武装和紧紧包裹,舍此便没有生存的机会

而今一切都变了,他们以不同的方式,步出了那个阴浊小世界

所谓的治与被治、牧与被牧,二者之间是一种诡异的关系。这种封建专制政体的发明是人类历史的必然,还是一种偶然和巧合,大概已很难回答。如果绵延了几千年的专制统治等于黑暗的代名词,那么关于文治武功的伟大记录又该怎样辨析?作为天下“最大人家”的罪恶,它的虚妄与残酷,又该怎样注解?对此,伟大的史家司马迁以及许多此类人物,尚且不能够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案。旷世大智孔子有着强大的反抗性,并有朴素而严整的思想,虽不能简单称之为理想主义者,却能够将自己推崇的一种政治理想人格寄托于“周公”,然后申明变革之志。不过无论如何,“周公”还是一个大牧者,是一个牧羊人而不是一只羊。

羊和人的界限与角色也可以打破、互换,但令人震惊的是,最终的结果却没有什么不同。

苏东坡主动要求离开京城,既是一种聪明,也是为了求善。在当时的首善之区汴京,物质生活虽然丰足便利,但仍旧不是宜居之地。这里太喧哗太拥挤,而且积累了太多的阴谋与龌龊,有那么多的倾轧计谋,党派林立,利益交错,污浊不堪。这种生活消磨心性,浪费生命,终日庸碌没有尽头。我们从书中记载可知,苏东坡一旦离开,能够主政一方时,比如在杭州、密州和徐州任职期间,做了多少民生大事。他大兴水利,施政惠民,不必动辄掣肘生乱,能多少放手做一些想做的事情。当地生活也多姿多彩,颇为尽兴。总之苏东坡在那几个地方任职还是相当潇洒的,也算是一生最为得意的几个阶段。其实这种外地为官的滋味在最初踏上仕途的凤翔时就有体味。

两种生活的对比使他深深地确认,疏离权力中心是多么重要。做一个近臣似乎威赫,实际却要生活在一种毫无光彩的阴影里。这里没有个人意志,更不能施展腾挪,偏离半步即有不测。如果走出宫墙,走得再远一些,才会看到另一番景致。尽管在外地为官也难以不管不顾大干一场,但总比身陷朝堂宽裕得多。这里虽然不能实现更大的抱负,或许还能有所作为。近旁没有一道道阴冷的目光,这太重要了。人在一种盯视下生活,多么痛苦。

“首善之地”说到底不过是权力和物质的聚拢,是一处较大的人工巢穴,它悬在风雨来袭的枝丫上,其实不堪一击。一个为仕之人,难堪之处在于他置身“首善”感到痛苦,一旦远离也会悲伤,甚至要开始无穷无尽的仰望和怀念。这种矛盾古来皆然,鲜有例外。苏东坡的可贵之处在于多了一份清醒,远离后能够松弛下来,留下一部部诗文佳作。他引以为荣的“三大著述”,大致也是在黄州之后的倒霉期写出来的,那时离“首善之地”就更远了。这之前很难做这一类事情,那时的富足、权力、威势、显赫,作为一种人生的假象,许多时候不过是一层装饰而已。那种“善”是一种伪善,是伪装和包裹。现实的苦难与生存被遮罩起来,隔在厚重的宫墙之外。

一望无际的田野与丘壑之间有活泼的溪水,有葱绿,有无数的生灵。这种生命繁衍不息的善,才是真善。

苏东坡 | 用局部和细节,抵抗一场人类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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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挑选一位最受现代人关注的古代文学家,也许非苏东坡莫属。作为中华奇人,从享受尊荣到跌落谷底,人生奇崛陡峭,千年热议不绝。

张炜以十数年深研之功,兼诗学、写作学、文学批评、作品鉴赏、历史钩沉及社会思潮溯源之综合探究,力避俗见直面文本,每言必得凿实,质朴求真,还诗性与生存实境,直抵人性深处。全书分七章并一百二十余题,每题必有独见,每见必得服人,呈显出独有的思想深度与文章才情。

苏东坡以华采越千年,张炜以神思共婵娟,为网络时代的苏学爱好者再摆一道精神盛宴。


千年以来,人们是如此地喜爱苏东坡,其机智诙谐、乐观通达、多才多艺和品咂生活的高超本领,令无数人心旷神怡。北宋大文人的诗酒风流在今天这个物质主义时代释放出了更大的魅力,这与其他中国古典诗人相比差异明显:不仅没有因为高古而造成疏远和隔膜,反而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关注。

本书将苏东坡丰富曲折的一生分成了七个相对独立的单元。循诗人的生命轨迹寻觅,阡陌纵横迂回逶迤,好像跟定了一个全新的导游。从“不自觉的强势”“真伪自由书”“一生刑赏”到“从娇客到弃石”“煎耗养颓”“直击沦落客”“异人三视”,最后再到“不可套语解东坡”“走不出的迷宫”,近一百三十个标题,每题都紧扣独思,拨动心弦。

——濂旭

尽管苏东坡命运多舛,坎坷无尽,从高巅滑下深谷,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失败者。他是作为一个顽强抗争、百折不挠的形象,屹立在历史尘烟之中。他以区区六十余年的生命,创立万卷诗章、三州功业,更有功业之外的累累硕果。

——张 炜

张炜,当代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省栖霞市人。1975年开始发表作品。

2020年出版《张炜文集》50卷。作品译为英、日、法、韩、德、塞、西、瑞典、俄、阿、土、罗、意、越、波等数十种文字。

著有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刺猬歌》《外省书》《你在高原》等21部;诗学专著《也说李白与杜甫》《陶渊明的遗产》《楚辞笔记》《读诗经》等多部。作品获优秀长篇小说奖、“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世界华语小说百年百强”、茅盾文学奖、中国出版政府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特别奖、南方传媒杰出作家奖等。

近作《寻找鱼王》《独药师》《艾约堡秘史》《我的原野盛宴》等书获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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