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在旦夕：香港霓虹灯招牌或将全部消失？
近日，一条关于香港霓虹灯招牌被拆除的帖文引发内地网民热议，其中一张两部货车载满霓虹灯招牌的照片更被广传。
▲帖文相关配图
照片中的招牌包括知名的“南昌押”、“翠华餐厅”、“美都餐室”等老字号，令人看了不胜唏嘘，网友感叹“没有香港的味道了”、“没有了霓虹灯，香港夜景差好远，没了特色”……
▲相关帖文
不过，香港屋宇署表示目前并无针对霓虹灯招牌的大规模执法行动。对招牌的拆卸，都是按照《建筑物条例》和《小型工程监管制度》规定执行，更不存在“引入內地城管的管理办法”一说。
而配图也并非真实照片，而是由香港超现实主义艺术家Tommy Fung所创作，图中的SurrealHK（超现实香港）字样是他创立的艺术品牌。
▲图片作者在发布时已加入“由PS制作”标注
虽然该消息与图片是虚构的，但霓虹招牌陆续离开历史舞台的事实却是真的。
据了解，图片货车上的几个招牌，比如已屹立油麻地庙街58年的“美都餐室”霓虹招牌于本月9日拆卸，而有70年历史的深水埗“南昌押”招牌是今年3月份拆除的，至于佐敦白加士街的“翠华餐厅”招牌，早于2020年因餐厅结业而被摘下。
▲图源网络
根据香港大学2018年的研究，全港现存的霓虹灯招牌只剩下400多个，相信之后也只会有减无增。
而这境况，正如许美静在《倾城》里唱的“霓虹熄了，世界渐冷清”……
01
霓虹亮起：成为香港文化象征
霓虹灯的原理是将玻璃管屈曲成所需的图案或文字，然后抽出管内空气，再按需加入氦、氖、氩、氪、氙等惰性气体和荧光粉，通电后即可呈现出不同颜色的光线，多用于广告或招牌。
1912年，法国巴黎的一家理发店安装了世界上的第一块霓虹广告牌，随后这种技术迅速在世界各地流行。
▲美国拉斯维加斯的西部女牛仔造型霓虹招牌，图源网络
霓虹灯在1920年代来到了东方后，东京、上海和香港成为霓虹灯大放异彩之地。在1930年代，上海的商业区已经布满霓虹灯招牌广告，产业兴旺，并扩展到中国其他沿海城市。
到了1940年代，因为时局动荡，不少上海的霓虹灯师傅携带技术与资金南下香港，继续发展霓虹灯产业。
▲1960年代的德辅道中，唐楼林立，图源网络
香港的地理环境造就了稠密的楼宇和狭窄的街道。唐楼和商住楼“下铺上居”的建筑结构，让一个个霓虹灯招牌从墙身伸延至马路，错落有致，形成了一种别具韵味的城市街道面貌，成就了香港五光十色、灯火璀璨的繁华夜景。霓虹灯成为了香港独一无二的文化象征。
▲70年代弥敦道上的霓虹灯，图源网络
▲80年代油麻地地区的霓虹灯，图源网络
随着香港在1960年代经济起飞，工商业蓬勃发展，霓虹招牌在其后几十年间遍地开花。数量在1980至1990年代达到高峰，尤其在弥敦道和湾仔一带，特别璀璨夺目，令“东方之珠“迷人夜景蜚声国际，吸引世界各地无数游客慕名而来。
02
霓虹魅力：艺术与科技的碰撞
香港的霓虹灯招牌，拥有别具个性的字体设计和招牌美学。
例如香港街头常见的“大押”就是当铺的意思，大押的霓虹招牌外型多是“蝠鼠吊金钱”造型，“蝠”与“福”同音，寓意福气和财运。招牌顶端为“囍”字，带有吉祥之意。圆框中的“押”字和“万字边”的勾勒也是当铺招牌的特色。
▲佐敦德生大押招牌（2023年3月拆除），图源网络
说到香港经典特色霓虹灯，曾经位于佐敦白加士街的“翠华餐厅”招牌不得不提。
直立式的招牌有数层楼高，“翠华餐厅”四个中文大字置中，英文列于左侧，上方的“TW”标志是“翠华”英译缩写。上部的罗马柱设计，配上“鱼蛋称霸 咖哩称皇”作介绍，别有一番趣味。
右下角有一杯招牌奶茶，茶杯下还有日文名「すいかレストラン」，可见翠华全盛时期的“国际化”。整个招牌色彩缤纷，其复杂程度一时无两。可惜该分店已于2020年初结业。
▲2020年8月，翠华餐厅佐敦分店招牌拆卸落地一刻，图源网络
霓虹灯的独特魅力，也激发出众多文化艺术家的创作灵感。
电影导演透过镜头，让香港的霓虹灯在全球观众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成为香港文化象征。在王家卫的《重庆森林》、《堕落天使》、《2046》中，总不乏色彩缤纷的霓虹身影。
多个以霓虹突显光影对比的镜头，烘托出一个个既迷离又梦幻的场景，表现了故事人物走在香港街头的孤独感。城巿越是繁华，走在其中的人却越难找到自我的身份认同。
▲电影《重庆森林》剧照，图源网络
香港街头琳琅满目的霓虹灯招牌，也成为了赛博朋克视觉艺术的经典元素之一。经典赛博朋克电影《银翼杀手》的导演雷德利·斯科特曾经表示，电影布景的感觉是参考了“天气很差时的香港街道”。
▲1982年科幻电影《银翼杀手》剧照，图源网络
而1995 年的科幻动画电影《攻壳机动队》则将香港与赛博朋克联系得更紧密，创造出一个疑幻疑真的香港景象，重构了我们对香港的记忆。2017年真人版的《攻壳机动队》电影，更将取景拍摄地直接放在了香港。
▲1995年动画《攻壳机动队》中的“New port City”，图源网络
为香港霓虹灯深深着迷的，还有英国摄影师基夫·麥佳格（Keith MacGregor），他从2001年开始，尝试把霓虹灯招牌从照片的背景中剪出来，然后在真实的香港街道上密密麻麻地拼贴出来，包括某些已经消失的标志性招牌，充满超现实意味。
▲Keith MacGregor《霓虹幻想》（Neon Fantasy）作品，图源网络
霓虹招牌独有的视觉价值，在丰富的艺术作品中得以呈现。
03
霓在旦夕：五光十色正在消失
香港霓虹灯招牌在1990年代达到顶峰，但在2000年后却逐渐买少见少， 这种令香港引以为傲的璀璨景观，已难以复见。
首先是政策法规的限制。在早期，香港政府对于霓虹招牌没有刻意规管，商户可以在大小、形状、高度上任意发挥。但随着岁月推移，支撑招牌的房屋外墙和招牌老化，日久失修加上时有台风侵袭，安全风险逐渐增大，招牌跌落的新闻时有发生。
于是从2010年起，香港屋宇署全面实施《小型工程监管制度》，在该制度下，“伸出式招牌”不可伸出外墙超过4.2米，与行车道离地距离不能少于5.8米，对未符合标准的招牌，将发出清拆令要求拆除。于是乎，当时全港逾10万个霓虹招牌，大多一夜间变成僭建物，难逃熄灯清拆命运。
据港媒报道，每年约有3,000个被评估为“危险”的招牌被要求拆去，至今已有超过九成的旧式霓虹招牌消失于香港闹市街头，包括很多已成为地标的霓虹灯招牌。
▲被称为“最幸福霓虹灯”的油麻地，冠南华中式裙褂店招牌（2022年8月拆除）
▲佐敦澳洲牛奶公司和麦文记面家招牌（2018年10月先后拆除)，图源网络
第二是受到灯光技术发展的影响。如今很多铺主在安装新招牌或更换招牌时，更倾向于转用成本更低、更省电的LED（发光二极管）或灯箱来取代霓虹灯做招牌，也令霓虹灯逐渐式微。
▲现香港街头商铺招牌大多已改用LED光源，图源网络
第三是商户经营模式转变。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如今商家的宣传方式更多样化，不一定需要借助大型的招牌作招徕；同时，电商的出现取代了部分实体店，商品依靠网络售卖，亦不必挂上招牌。
另外，不少商户的营商态度有别以往，不再抱“长做长有”的心态，加上租金不稳的因素，不少商铺大概每三年就搬一次铺，不再愿意花太多金钱去造一个很难搬走的霓虹大招牌。
▲图源网络
第四是老店一度经历结业潮。三年疫情期间，香港零售业、饮食业及娱乐业的经营大受影响，很多开业悠久的店铺都处于结业潮中。
当中包括上文提到的佐敦“翠华餐厅”、旺角的“沙嗲王餐厅”、湾仔的“大金龙麻雀馆”等等。店铺无奈“执笠”，霓虹灯招牌自然亦要熄灯取下，结束使命。
▲旺角沙嗲王餐厅招牌（2020年结业拆除），图源网络
在种种因素冲击下，众多霓虹灯牌便随着时代的浪潮，退出历史舞台。
04
激烈争议：香港特色将何寻？
英国摄影师基夫·麥佳格曾表示，相比起霓虹灯招牌，LED的确较省电，却毫无特色，“太乏味了，无法呈现香港的灵魂。”
麥佳格在香港拍摄近半世纪，见证过旧时代的美好事物，他说霓虹招牌与大排档、老店、街头小食都是香港的一部分，香港正慢慢拆掉它的文化。“我也明白城市要发展，但不是建设一些毫无美观可言的东西。”
▲霓虹灯（左）和 LED（右），图源网络
旧式霓虹灯招牌文字是由手写原稿复制，每一笔画都包含着工匠的精湛手艺，如下图“利工民”招牌，使用“二王小楷”字体风格的招牌很罕有，“金鹿缐衫”四字有着精美的起笔和收笔，顶部还有栩栩如生的金鹿图案，图左的LED招牌与之相比，高下立判。
▲旺角利工民招牌（2021年拆除），图源网络
面对霓虹招牌逐渐消失的不争事实，香港理工大学设计学院教授郭斯恒有自己一套对城市魅力的看法。“城市不一定要干干净净，城市就是要有诡秘、肮脏的一面。拆霓虹招牌，就没了探险和混乱的感觉，令香港街道变得非常寂静，毫无神气。”
香港资深跨媒体文化人、江苏省政协委员胡恩威表示：“霓虹招牌是构成香港夜景的主要元素，全世界旅客都想一睹”东方之珠“的迷人霓虹夜街景，可惜这幅迷人夜景，随着霓虹招牌的消失，变得黯然无光。从中可见香港政府的管治特色︰只有‘管’但不会‘治’，以‘结构安全’为理由而‘管死’霓虹招牌，没有构思如何制定配套政策，让霓虹招牌继续保留在夜市中。”
05
文化保育：为守住霓虹而努力
一边有人拆招牌，另一边亦有人自告奋勇，担负起保育文化的使命。
霓虹保育机构“霓虹交汇”不忍这一道香港独有的风景彻底消失，一直在城中到处奔走。
他们说服商户捐出拆卸后的霓虹招牌，放置仓库内悉心保存，免得这些具有历史价值的工艺品被运往垃圾堆填区，并请霓虹灯老师傅将招牌修复，觅机再次亮灯，向大众重现光辉。
2023年8月，“霓虹交汇”策划了霓虹招牌展览，展出了二十多个大型招牌，希望大众能认识到霓虹招牌的历史、工艺和价值。
▲图源网络
“霓虹交汇”成立三年，已保存了三十多个大型招牌，大部分都长5至9米，而小型招牌也有二十多个。总经理陈倩雯通过与商户店家接触，发掘了更多霓虹灯背后的故事。
她发现，其实很多商户也是迫不得已才把招牌拆下，“有些人会责怪商户不尽力保留霓虹招牌，但了解过后就会发现他们也有自己的困难，也都有不舍。其实他们不是不想做，只是能力上不允许。”
▲霓虹保育者陈倩雯，图源网络
在室外无法容身，將霓虹招牌室內化、微型化及艺术化，是一个发展出路。香港女霓虹灯艺术家陈家伦Karen自小对霓虹灯情有独钟，她后来更选择向霓虹灯师傅拜师学艺，创作出一系列的霓虹艺术作品，深受好评。
城市中的霓虹灯慢慢褪去光彩，但转换形式仍可继续发光发亮。
▲陈家伦的霓虹灯艺术装置作品图源网络
代表香港竞选明年奧斯卡最佳国际电影奖的《灯火阑珊》，讲述了香港霓虹灯故事，其中张艾嘉有一句对白： "几十年历史，话拆就拆"，点出昔日的香港正逐渐消失的不变事实。
▲图源网络
美好的，熄灭了；
心中尚有霓虹，拆不掉……
各位自己友，
你怎么看香港霓虹招牌的锐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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