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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怪柴&木头人专访:怎样和父母斗智斗勇,才到非洲加入“无国界医生”

派妮 三明治 2018-10-31



文|派妮


“世界那么大,我很后悔这么老才出来看看。”怪怪柴这样对我说。


“做喜欢的事,才能遇到喜欢的人。我和太太也是各自放弃安稳生活,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才在非洲遇到对方。如果当初不是下定決心踏出第一步,估计现在人生也沒有那么开心。”木头人这样对我说。


不要怕,我不是又要给大家讲一个老套的情侣双双辞职去间隔年旅行的故事,怪怪柴和木头人的故事可比间隔年旅行有意思多了。


怪怪柴和木头人,一个来自北京,一个来自香港,在2013年以前,两个人的生活并无任何交集。



第一次参加无国界医生救援项目,

怪怪柴遇到了来自中国香港的

Eric(木头人)和 Rachel,

三个人成为要好的朋友。


怪怪柴在30岁之前,跟一个普通80后女生的生活没什么区别。从河南老家考上了北京的中华女子学院,毕业后本想考研,却阴差阳错开始了一段不错的职场生涯。工作、买房、读研、充电,在高手如林的职场竞争环境中,她上紧了发条,拼命往前冲。除了个人感情婚姻大事没有解决外,她的生活算是充实与圆满。


然而,每个人在事业发展到一定阶段都会遭遇瓶颈期,怪怪柴也不例外。在工作顺风顺水了几年后,怪怪柴开始不断思考和反问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由于工作关系,她经常有机会接触NGO,偶尔也会冒出去非洲做人道救援的念头,但很快又自己否定自己。这样的内心迷茫与挣扎持续了很久。


有一天,怪怪柴坐地铁时,发现整个车厢里的人全都面无表情,很多还皱着眉头,再看到车窗里自己的样子,也是一脸的不开心,嘴角低垂,真是吓了一跳。“我喜欢的自己不是这个样子,我想要的是早晨醒来会不由自主地微笑,每天都发自内心地开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帮助到有需要的人。”


机缘巧合,她看到“无国界医生”这家医疗人道救援机构在招募去前线工作的财务管理人员,她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把自己理想、兴趣和专业融合在一起的难得机会,于是就在线提交了任务申请。从在线提交申请,到电话面试和评估通过,再到出发前培训,再到真正出发执行任务,怪怪柴又等了差不多快两年的时间。


2013年,怪怪柴接到了第一个人道救援任务,地点在南苏丹,工作内容是去南北苏丹交界处的一个难民营医院里做人事和财务管理。于是,在自己30岁那一年,顶着“大龄剩女”的帽子,怪怪柴为自己的生活拐了个弯,在自己的工作单位办理了停薪留职,飞往非洲,开始执行人生第一次的人道救援前线任务。


“我当时想这应该会是我人生中仅有的半年独特的经历,半年之后我还会回到原来的轨道,继续原来的生活。”


然而半年之后,她却再也回不去了。在执行任务期间,她遇到了来自香港的木头人。


木头人此前曾在香港和新加坡做着“高级白领”的工作,有着较高的社会地位和丰厚的薪水。但木头人内心却很清醒,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喜欢旅行喜欢探险喜欢走遍全世界,为此他甚至一度排斥结婚和生小孩。


当看到无国界医生的招募信息后,与怪怪柴一样,木头人并不确定这样的一份工作、这样的一种经历是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和想要追求的,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报了名。经过了一系列的申请、面试、培训以及漫长的等待任务分配过程,同样是在2013年,木头人辞掉工作,去南苏丹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




就这样,怪怪柴和木头人在南苏丹相遇了。两个人在天天亲密无间的合作过程中暗生情愫,并发展成为一对甜蜜恋人。半年的志愿者工作结束后,怪怪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回到那种天天坐办公室工作的日子了。于是,她索性辞掉工作,跟木头人一起一边旅游一边做志愿者,开始“骑马走天涯”的生活。


现在怪怪柴和木头人的主业是在不同国家做人道救援工作,任务间隙在国内各地做志愿者。南北苏丹边境的多罗难民营、尼罗河边的迈鲁特难民营、埃塞俄比亚的南部山区、埃属索马里腹地的村庄、地震后的尼泊尔、战乱中的也门都曾是他们工作的地方。


大火之后的香格里拉独克宗社区图书馆、东旺的蜂农家、藏族唐卡学生的英语课堂、开满杜鹃的白马雪山滇金丝猴保护区、正在翻修中的两百多岁的藏式老宅、地震过后的雅安学校是他们曾做过志愿者的地方。




怪怪柴和木头人说,现在的生活带给他们最大的感受就是比以前快乐了很多,因为可以手牵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一些没有去过的地方。跟怪怪柴和木头人联系做采访时,正好碰上他们开始执行新一次的救援任务,任务地点又是一个他们没有去过的地方——缅甸佤邦。两个人对这样不断新鲜的生活感到兴奋和好奇,在他们看来,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深度旅行”。


不得不承认,他们能够遇到彼此,实在是最美丽的意外。在他们紧张执行前线任务过程中,我通过电子邮件采访了这对夫妇,请他们谈谈自己过去以及现在的生活,以及对于未来生活的规划。


派妮:能不能自我介绍一下自己?比如,年龄、家乡、大学、所学专业、之前的工作经历等等。


怪怪柴:我是1982年10月出生,2001年从河南郑州来到北京上大学,大学是中华女子学院,专业是会计。当年本来报的是复旦大学数学系,结果那一年复旦大学在河南的录取线特别高,我就被调剂到了这个大学。当时为此垂头丧气了好长一段时间,大学里只有女生,进出管理比较严格,但学习压力不大没什么竞争气氛,学校生活过得很松散。当初的沮丧慢慢变成了庆幸,可以不用参与到其他学校那种热火朝天的竞争中,给了我空间去随意看书做白日梦。


当时我一心要考研,“研究”我感兴趣的经济学理论,没想到阴差阳错开始了工作。开始只是在大使馆里一个月的实习,后来变成了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再后来换了工作,在一家国际机构的驻华机构做财务。


这些工作都给了我很高的平台,得以看到很多其他工作单位可能不会看到的东西。比如,在国内还没有听说过碳排放这个词的时候,我们机构已经开始计算机构的碳排放量和个人的碳足迹;平时也会组织很多公益活动大家一起去参加。虽然在国内工作,但是工作氛围和文化是比较国际化的,视野比较开阔,能比较快地看到很多新事物,尤其是社会责任感方面,对我这是一种潜默移化的影响。


每一个优点背后同时都藏着缺点,这些工作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让我“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很享受那样的工作氛围和优渥的福利。工作几年后,很明显的有停滞的感觉,明明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吃“老本”了,但是学习充电的动力大不如前,没有了往前冲的劲头,以前是推着工作跑,后来变成了被工作撵着逃。这个时候就知道,自己到了一个临界点,工作带来的满足感已经不能抵消倦怠感了,是时候要做出改变了。




木头人:我1986年11月出生于香港,太太和朋友们称呼我小艾,我也是“怪怪柴与木头人”里的木头人。


我在英国完成中学学业,当时父母建议我留在英国读大学,但我选择回到香港,在香港大学读机械工程专业,毕业后在香港从事机械设计行业。


2009年在香港工作一年后,我离开香港到新加坡发展,读产品设计专业研究生,之后在新加坡一家半导体公司做设计工作。我选择新加坡的原因是那里比较方便我到处去玩,它在东南亚的中心,坐火车就能去泰国和马拉西亚,坐一两个小时飞机就能到印尼和菲律宾,所以对背包客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策略”地点。而且,新加坡有不少工程相关的工作,机会和薪水都比香港要多。


我很喜欢运动。对我来说,运动和吃饭一样,是生活必须的部分。游泳、篮球、潜水、摩托和登山,都很喜欢,大学时兼职做过专业救生员,曾是香港大学篮球队成员。



派妮:当初为什么会考虑去参与无国界医生的前线救援项目?从有这个念头到最终成行用了多长时间?父母以及身边的朋友、同学、同事表现出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怪怪柴:由于工作的关系,很早对无国界医生有所了解。首先是被无国界医生独立、中立和不偏不倚的特点所吸引。无国界医生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机构,它致力于为受武装冲突、疫病和天灾影响,以及遭排拒于医疗体系以外的人群提供紧急医疗援助。在我的眼里,无国界医生就像是人群中一个勇敢而又务实的理想主义者在实实在在的行动着。我本人也是一个相对有些理想化的人,我希望成为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组织的一员。


其次是到无国界医生的前线项目工作是我的专业、兴趣和理想的完美结合。无国界医生的前线项目需要财务人事管理人员,我对于体验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和生活充满好奇,而且我特别希望能够帮助到被忽略的一些角落里的边缘人群。



在工作之余,怪怪柴和木头人喜欢和

当地员工一起去到周边社区,

和难民营里的儿童一起玩耍。


我是在了解无国界医生比较久之后做出的决定,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冲动决定,从有兴趣开始,好几年的时间里我会定期看无国界医生的网页,了解无国界医生的工作理念,看前线人员的前线工作日志。从我在线提交申请,到电话面试和评估通过,再到出发前培训,再到真正出发第一次任务,有差不多快两年的时间,还蛮长的。因为我没有前线的工作经验,所以第一次的任务匹配比较耗时,除了第一次任务有了经验之后,就比较容易进行任务匹配了。


当时同时还有一个去联合国机构南非办事处的机会,两个机会都很难得,最后是去无国界医生的渴望占了上风,我希望能够走出安逸的办公室,到真正的前线中去经历、成长,承担更多的责任。




继4月25日尼泊尔地震后,无国界医生在三个月内为灾民提供2500例门诊,为超过7000人提供心理社会支持。因交通不畅很多时候要用到直升机。


因为我一向行事比较怪异,所以周围朋友、同学、同事中比较了解我的反应都比较淡定,觉得这就是我会做的事情。父母反应比较大,不希望我放弃稳定的好工作,再者我是女生,都“剩女”了,该结婚的年纪了,最重要的是非洲不安全嘛,我妈放话说:“你要去我就死给你看!”(就是这样蛮横......)这件事情上我是经历了一个“分阶段分步骤”和父母“斗智斗勇”的过程,最终得以成行。现在父母看到我去前线后的成长和快乐,还找到了和自己非常合拍的木头人,他们对我比以前放心很多。


当你对自己不自信、对要做的事情不确定的时候,父母是非常敏感的,他们能察觉到你心里的犹豫,所以出于关心的目的他们会出言相劝,但是如果你内心足够确定,父母也是能够感觉到你的决心的。其实我觉得真正的成长不仅是自己成长,更是带着父母一起成长。总是把“父母反对”作为不去做喜欢事情的理由,这样的人其实是潜意识里对自己没有信心,拿父母的关心做自己的替罪羊。


木头人:新加坡是我加入国际NGO的一个起步点。这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NGO,每逢周末我都会参加各种各样的志愿者活动:为红十字会招募献血者,参加了微笑行动的实习生计划,照顾孤儿院的小朋友、在海边捡拾垃圾、参加有机耕种等。


除此之外,在新加坡工作我认识到不同国籍的朋友和同事:印度、马来西亚、缅甸、泰国等等,和他们的相处中我感受到不同的文化,慢慢适应了不同风格的工作方式。这些多元化的志愿者和工作经历对我申请和参加国际NGO都有不少帮助。




这些经历让我慢慢找到人生目标与方向:我想做有意义的、跟医疗有关的、技术性的、可以走遍全世界的工作。看到无国界医生有后勤工程人员这个职位,觉得这个职位完全符合我的要求,就在2011年8月1号提交了申请。记得收到无国界医生通过我的面试与评估的接受信后,我兴奋地在房间里手舞足蹈。第一次任务是在2013年5月到9月间在南苏丹多罗难民营工作,负责难民营诊所的后勤工程。从提交申请到第一次任务出发,中间也是等了有快两年的时间。


父母的反应大都一样觉得去前线做人道救援很危险。父母说:“很危险,不要去。”我的想法是任何事情都有风险,问题是值不值得。并不是在大城市里生活就没有风险,只是人们选择对这些风险“视而不见”。为了理想、兴趣和事业,冒一些风险就会被放大,对此我很不理解。


派妮:你在第一次出发去南苏丹之前,曾经这样写过“第一次出任务前,我的心情可以说经历了一个上上下下的过程,就像一条正弦函数图像,从最初-π/2时的犹豫害怕,慢慢过渡到0点的笃定,从π/2时接到通知的兴奋雀跃,再到现在π点的平静安宁。”那么,当初最犹豫最害怕的是什么,后来为什么又感到非常兴奋?



怪怪柴:很多时候恐惧来源于无知。最初犹豫害怕是因为我从没有去过非洲,对难民营也不够了解,自己的本能反应就是把那里想象得比较可怕、充满危险。之后收到无国界医生办公室发来的项目材料,随着对项目的了解慢慢增加,对自己要去的这个地方从最开始的揣测想象到有了一个比较客观和理性的了解,所以渐渐笃定。后来又看了无国界医生的一些纪录片,一些和非洲相关的电影,对即将到来的前线工作和生活充满期待,希望能够尽快到前线一探究竟。后来在每次出任务前,对新的未知任务和地方我都会有很兴奋很期待的感觉。


我的第一次任务是在南苏丹,无国界医生在南苏丹北部的难民营中为几万难民提供基础医疗服务与干净的饮用水。之后去过埃塞俄比亚的西达摩母婴及营养项目,还有埃属索马里区域的菲克医疗项目,其中菲克项目是一个新项目,位于埃属索马里区域的戈壁腹地,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的地方,无国界医生是过去多年内被允许首个进入该区域提供医疗服务的国际机构。


在无国界医生的尼泊尔地震后紧急救援项目上我经历了很多第一次,这是我参加的第一个紧急救援项目,是我和木头人一起出的第一个任务,我第一次乘坐直升机送救援物资到受灾地区。除了提供医疗服务外,我所在的团队在尼泊尔北部的廓尔喀地区向受灾地区提供救灾物资帮助当地受灾群众应对即将来临的雨季。



怪怪柴在无国界医生在也门的紧急救援项目,

这里对女性的着装要求与之前的项目截然不同。


也门北部哈杰省的医疗项目是我参加过的第一个战地医疗人道救援项目,在那里,我亲眼目睹了空袭来临之后被送到医院受伤的人们,看到我的队友们沉着冷静地开展空袭后的紧急医疗服务。每一次参加无国界医生的任务,都会有不一样的经历和感受。



派妮:这个时代就像发了力的陀螺一样,高速运转。我们每个人都上紧了发条,夹裹在其中,一刻不停歇。我们上学、毕业找工作、上班赚钱、买房买车、升职加薪、结婚生子,拼命追寻着主流社会价值观所定义的“成功”的目标。很少有人能将自己抽身世外,停下来,冷静地想一想,这是我想要的吗?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你自己当时有没有认真想清楚?



怪怪柴:2010年之前的日子,和现在周围很多朋友一样,上班是我的生活重心。上班之外又读了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的在职金融研究生,周六日全部占满。那个时候心里念的全都是要努力,补回来大学时候瞎玩儿浪费掉的时间,在工作上要做得出色。而且身上还背了房贷,所以虽然一直有想去非洲做人道救援的念头,但只是个念头而已,自己都没有当真。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到2011年的下半年,工作内容驾轻就熟,好像可以看到在这个轨道上自己五年十年之后的样子:房子会更大一些,收入会更多一些,物质更丰富。然后呢?我会觉得更幸福会更开心么?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我开始认真思考以后的方向,我希望自己能够有踏踏实实的快乐,这些快乐不是建立在房子、物质的基础上,这些快乐应该是持续的、带给我自信的。


在思考的过程中,参加无国界医生这个念头就开始翻腾、发酵,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把我的理想、兴趣和专业融合在一起的难得机会,于是就在线提交了任务申请。


木头人:加入无国界医生前我在新加坡工作,工作量很大,最繁忙时连续一个月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当时经常问自己这样消耗身体透支健康到底是为了什么?身边的资深同事都成为高级经理,拿着高薪水,有车有房,但他们仍每天加班,不少同事的健康更受影响,我的上司因为用电脑过度而导致眼睛血管破裂,当时是非常肯定这不是我想要的未来。


申请无国界医生前看过很多有关人道救援的资料,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但毕竟自己没去过那些地方,没法百分之百确定是否我想要的生活。有点是抱着先试试看吧,不试怎么知道是否喜欢,如果试过之后发现不喜欢那就接着再找。



派妮:在南苏丹多罗难民营里工作,环境比较艰苦,工作压力也比较大。你们从一个一线大城市到这样一个艰苦的地方,你们是怎样转换和适应的?中间有没有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或者说有没有觉得后悔的时候?



怪怪柴:第一次出任务前,有过害怕的一段时间,但是真的出发后,就只剩下好奇还有兴奋。我觉得可能出发前的心理铺垫比较足,到现场之后很自然地就转换过来。真正事情来临的时候,比如2013年12月南苏丹开始内战,因为除了财务管理之外我还负责人事管理,所以这种时候不仅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去害怕,而且还要负责安抚同事们的情绪,让项目维持基本的正常运转。还有我是属于神经比较大条爱挑战爱刺激型的,内战开始后居然有亲临历史的小激动,而且我很享受在紧张的环境下、在资源有限的条件下把工作一项项安排好做好的成就感。



在紧急救援项目上,尼泊尔人的善良

和热情让柴溪收获许多快乐回忆。


其实前线工作压力和工作量特别大,个中辛苦无法描述,有时也会有“真的太累了我想回家”的念头。每当这时,我和木头人的减压秘诀就是去病房里看看那些孩子们,只要看到他们的笑脸,就又会觉得想要继续工作。有时在项目上太累,心里对自己说:“以后再不出项目了,实在太累啦”,可是,每次都是刚坐上离开项目的飞机,我们就开始憧憬下一次会去哪里。我是一个对工作内容要求比较高的人,我对工作的要求就是能吸引我、有挑战、不重复,无国界医生的前线任务非常好地满足了我的这些要求,这些是我一直在无国界医生出任务的原因。


木头人:我在欧洲和香港生活过,但我本身不喜欢大都市里的生活。大城市里物质丰富到过度剩余,人们生产和消费了很多不需要的东西,可还是不开心。我想去空气干净、自然景色怡人的偏远地方生活。


所以前线简单的生活对我来说不存在适应的问题,而是一种享受,虽然有时很艰苦,但是苦得很过瘾,我蛮喜欢的。在前线工作,虽然工作量大,但是能直接看到自己的工作帮助到当地有需要的人们,能直接体会到工作带来的满足感。前线工作中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把事情做好是队友们最重要的共识,这个也符合我的性格和做事方式。对我来说把精力用在讨好上司上面实在是太悲哀,很庆幸在无国界医生的前线任务中我从来不需要这样做,在这里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做事”,而不是“做人”。


工作中有累的时候,有想回家的时候,但从来没有后悔。好的一点是我和太太基本都是一起出任务,项目所在地就是我们出任务时期临时的“家”。



派妮:经历了多罗难民营的救援项目后,怪怪柴选择辞职,然后你们开始一边旅游一边做志愿者。当初做出这样的抉择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



怪怪柴:说“抉择”有点决绝的味道哈,我觉得用“选择”更自然一些,因为我并不是一步到位做出这样的选择,而是向着自己喜欢的方向“摸着石头过河”慢慢走过来的。


最开始通过无国界医生的评估和面试之后,我是怀着辞职的心态,但是后来真正出任务离开北京时,原来的工作单位给我了停薪留职的机会。我很感谢我的同事们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参加第一次前线任务。


到项目几个月之后,辞职的念头自然而然地就冒了出来。其中原因蛮多的,有对无国界医生前线项目工作的喜欢,有看到那么多前线队友们形形色色天马行空的生活受到的“蛊惑”,有被非洲当地人物质缺乏却性格乐天的“感染”,还有因为找到了木头人这个完美伴侣可以一起去浪迹天涯。


世界这么大,我很后悔那么老才出来。那么多国家那么多项目没有去过,读万卷书,还要走万里路才行,书上得来终是浅,亲身体验了再回过头来温习以前看过的书,真是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木头人:在无国界医生工作能去到一些平常旅行不可能有机会去到的地方,和当地人有深入的接触,比如南苏丹、索马里、阿富汗、叙利亚、乌克兰等,这些地方往往都没有被过度开发,没有商业化,可以有最真实的文化体验。而且在无国界医生前线任务,至少会在一个地方呆上几个月,我得以深度接触当地的人和文化,和当地人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工作在一起,这样的体验和走马观花式的旅行完全不同。


以前喜欢刺激的活动,如骑摩托、潜水、登山和背包旅行。加入无国界医生之后,对这些活动兴趣大减,觉得如果旅行只是纯玩看景点没什么意义,所以在没有任务时和太太到国内的偏远地区做志愿者,这样既是深度旅游,又能同时做有意义的事情,接触到当地人。只是找到合适的志愿者项目还是挺困难的,每次我们都是在网上到处找,有时也是通过做NGO的朋友介绍。


我们走出去后发现世界有很多像我们一样奇奇怪怪的人,他用你意想不到的方式,每天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这些人大多有一个特点,就是快乐。这条志愿和人道救援之路带给我们太多的惊喜,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在哪个地方。虽然生活有时艰苦,但更多的是开心和收获。



派妮:大家对于你们这样的生活状态,肯定是既羡慕又担心。羡慕这种四海为家、浪迹天涯的生活,但是更多的是担心,比如经济收入不稳定等。对于经济方面你们是如何考量的?



怪怪柴: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体验了这么酷这么刺激的前线生活,怎么可能再回去过在大城市里坐办公室那种无聊的生活。以前总觉得高收入重要,安定稳定重要,好的医疗条件重要。现在才发现,那些真的无法与快乐和喜欢的事情相比。在不快乐的时候,需要高收入和物质来带给自己安全感,在真正快乐的时候,经济方面只要够基本生活就OK了。之前工作的时候,我也有积蓄和投资,但是现在都用不到。可能以后去读书,还有生养孩子的时候花销大一些时会用得到吧。


木头人:四海为家、浪迹天涯与经济收入没有直接关系。我们半年在无国界医生的前线项目工作,半年在国内一些偏远的地方做志愿者。在无国界医生的前线项目工作是有一定的生活补贴的,虽然和以前的薪水没法比,但是足够保证基本的生活,如果我们持续出任务,收入可以很稳定。在国内做志愿者,很多地方是提供部分食宿,花费不大。我们还没有到需要用到之前工作的积蓄。



派妮:现在你又出发去前线了,能描述一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任务吗?你现在所处的地理位置是哪里?周围的环境又是怎么样的?



怪怪柴:我目前在无国界医生位于缅甸仰光的办公室,即将出发到缅甸北部的佤邦。我们正在仰光做任务简报,即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和同事在向我们介绍项目的情况,因为我是做财务和人事,所以这两个部门的任务简报内容会更详细一些。我们非常幸运的是,在仰光的这段时间,正好赶上了缅甸的转折点,很希望缅甸人民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木头人:我现在缅甸北部城市腊戍,即将去往佤邦,无国界医生在那里有项目为当地人提供医疗服务。这里很多人都能说华语,每次项目都会激起我对所在国家历史的兴趣,这次也不例外。



派妮:经历了这些人道救援人生经历后,对于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你的哪些想法跟以前有了很大的转变?



怪怪柴:变简单变快乐。在前线工作的快乐来源有很多,来自于没有多余的烦恼,没有那些办公室政治,可以放心地做自己;来自于和队友们齐心合力地做一件事,运作诊所和医院,为这些被忽视的人们提供医疗服务;来自于可以亲眼看到自己的工作成果,亲眼看到我们的工作能够帮助到当地人,这份快乐无以言表;来自于可以深度接触到当地的人和文化,项目所在的地方,是平时旅行时花钱都无法去到的地方,从另一个视角去看,加深了我们对历史对世界的兴趣。



在南苏丹的迈卢特,无国界医生医护人员

在为病人问诊。持续的冲突令医疗队

一度撤离。


无国界医生是个非常奇妙的地方,可能因其艰苦的工作条件,来这里的人都是很有个性,所以工作起来的感觉非常不一样,队友之间的感情也很好,我在这里体会到了在别的地方不曾体验过的感动。2013年底我在南苏丹难民营项目的时候,那里突然爆发大规模内战,令我感动的是,正在休假的队友们居然都要求尽快回来工作,我亲眼见证无国界医生救援人员与撤离人群方向相反逆向而行来到项目的情景,使我意识到理想主义是可以这样通过努力和坚持一步步做到实处。


之前在北京的稳定工作和好的收入,包括房子都没能给我的安全感,反而在经历过无国界医生项目之后,没有固定工作,收入锐减,工作地点多在战乱、自然灾害和疾病肆虐的地方,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连“罹患”多年的“购物癖”都不治而愈。第一次出任务在南苏丹的难民营里呆了半年多,回家后打开自己衣柜,看着衣柜里的衣服发愁,以前自己这是造了多少孽啊,买这么多衣服干嘛啊......之后每次出任务我都多带些衣服去前线,临走前留给当地人。


对物质的需求也减少了,要求从外观转变为功能。从前线回来之后,我再买衣服,总是从功能上判断。以前买风衣,主要就是看好看不好看,看颜色看款式看是否显瘦,现在买风衣,问的是是否防风是否防雨是否速干。以前衣服稍微脏一点,吃饭如果胸口上溅了菜汁儿,就得赶紧换,不然就觉得好丢人,现在衣服穿得破了洞只要还能穿就接着穿。


还有非常明显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和以前相比跟不上潮流,人变笨了,这个实在是太明显了。第一次出完任务回国,在北京打不到车了,因为大家都是在用滴滴打车......双11双12周围人都在抢购,我感觉晕晕乎乎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热火朝天地抢红包,我们不知道这个有什么好玩......还有是微信上一些诈骗的信息,看完之后就分不清楚真假,可能在前线生活太过简单,回来后经常有智商被碾压的感觉,常识都退化了,觉得回来后要操心的东西这么多啊,有点应接不暇的感觉。


木头人:价值观人生观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只是找到了和自己做事方式、价值观很很契合的工作。出发前最担心的是到底前线救援工作是否我追求的。如果不是,我就白白浪费了两年多的时间(从申请任务到任务结束),回去又继续在办公室里做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过着无聊、毫无目标的生活。很幸运我选择对了,这份工作不需要我去改变自己,只要做自己就好,感觉很舒服自在。


以前没有考虑过结婚,也不想要孩子,因为那时觉得结了婚有了孩子就得放弃很多喜欢的事情,这是我不能接受的。在非洲第一次出任务时遇到现在的太太,我们价值观一致,喜欢的事情相似,对物质都没有大的追求,不渴望成功。这种合拍令我觉得结婚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有孩子也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还有一个改变是我开始回归更简单的生活。比如吃上面,现在我们都习惯了重口味,每天味蕾受各种刺激,已经品尝不了简单的食物,吃不出食物原味。我在南苏丹时才发现原来简单的食物也有它的魅力,水煮南瓜、红薯、土豆也可以很好吃。


派妮:相信你们的爱情故事,也是让人羡慕的。能找到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也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想问一下,你们对于未来有着怎么样的规划?是继续这样的生活还是有了新的打算?如果有了孩子,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怪怪柴:我们很享受目前这样“流浪式”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可能会持续几年。对于未来的计划,我希望还能再回学校去读书,读发展经济学。在参加无国界医生的面试时,我被问了一个问题:非洲落后贫穷的原因是什么?而现在我更想知道的是,能让这里安定下来的方法是什么?因为看到这些贫困和战乱地区底层人们的经历,让我对大学时对经济学的兴趣,尤其是发展经济学的兴趣又回来了。至于读完书之后的计划,还没有想过,我看不到那么远,到时候自然就知道啦。


现在我们也到了要孩子的年龄,我们可能会借着读书的机会稳定一段时间,等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带着孩子一起“浪迹天涯”,去看这个充满新奇的世界。我很期待带着孩子一起疯一起玩。孩子会是我们生活中很自然的一部分,但不会是我们的中心,孩子和我们会是平等的地位,没必要为了孩子牺牲我们喜欢的事情,我的理念是让孩子快乐和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心最重要,让孩子们从小有要做喜欢的事情的观念。


我们有一个默契就是:两个人不分开,不论做什么,都要在一起。我们很幸运,两个人的价值观相同,都是更看重快乐和喜欢的事情,而且喜欢的事情也很相似,他喜欢的我也觉得很好玩,我喜欢的他也有兴趣,两个人在一起,并不存在谁迁就谁的问题,反而是拓展了喜欢的领域。




木头人:很多想做的事情,比如在世界某一个世外桃源般的角落开一家后勤学校,去朋友在云南维西自己的养蜂场帮忙,去法国学法语,去中东学阿拉伯语,去瑞士定居......不强求,看将来的机遇。以后会带着孩子一起走天涯。



派妮:如果有人受到你们举动的鼓舞,也从平凡、枯燥的岗位中脱离出来去过这样的生活,你会给他们什么样的建议?



怪怪柴:就好像MBA录取的永远会是那些即使不上MBA也会成功的人,我觉得我们能鼓舞到的也只是即使没有看到我们的故事也会走出去的人。别人的故事永远是别人的,当你觉得自己走不出这一步,只能说明你还不够确定准备还不够充分。当你足够确定足够有信心,向着自己向往的方向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后,生活会带着你往前走,前面会有很多的惊喜在等着你,尽情享受吧!


木头人:不少人为了满足主流价值观的期待,选了一个不喜欢的专业,进了一个不喜欢的行业,身边的朋友都是话不投机,沒有一个知音,对象也不好找,找到也不是自己喜欢的,最终就在郁闷中度过人生。我们也差点走进这条路,幸好最后做了对的选择。


做喜欢的事,才能遇到喜欢的人。我和太太也是各自放弃安稳生活,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才在非洲遇到对方。如果当初不是下定決心踏出第一步,估计现在人生也沒有那么开心。人生很短,做最喜欢的事、爱最爱的人都来不及,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到不喜欢的事情和人身上?不用考虑,辞职吧!


  •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派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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