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不上班是什么滋味?自由只是刚开始有趣 | 不想上班的年轻人No.4
本文为三明治“故事姜饼人【不想上班的年轻人】”
非虚构写作项目
第04篇故事
口述 | 啄木
采访 | 子麦
这些年,我大概辞过七八份工作。待业时间通常以半年计,最长有三年不工作。可是,我发现自由好像只是一开始有趣,时间久了,一点都不有趣。
现在,我在家乡送外卖,每天工作12小时,一个月只有一天休息。
我觉得每个人都会被环境或多或少地贴上标签,从而人为地剥夺了他走上另一些道路的可能。在高中的时候,我的标签是“学霸”,后来考进了一所985大学的哲学系。可是我学习只是喜欢解决问题,并不喜欢分数本身。高考时本来想报考中戏,结果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用近乎恫吓的口吻对我说:“那是连xx大学都考不上的学生才会去选择的学校!”后来我明白了那个“建议”多半只是出于学校对升学率的私心,而根本没为我考虑过。这件事使我对所谓的教育深感厌恶。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大四暑假的时候,给一个行业杂志做记者,有点像是实习,月工资只有1000。但我并不是抱着实习的目的去的,而是迫不及待想早点摆脱学校的墙壁,去见识真正的社会。
大学时
那份工作经常需要出差,有时还要陪客户喝酒。主编为了在客户面前表现我们卖笑的诚意,毫不在意把我灌吐。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雕刻在那张圆脸上的面孔并没有把我当人。三个月满,我提出辞职时,觉得一身轻松。
快毕业的时候,其他人都忙于找工作或考研,我没去参加招聘会也不想考研,心里有种想要一走了之的冲动。拍毕业照前一天晚上,我临时做了一个决定。第二天凌晨五点起床,离开学校,一个人坐火车到青岛。当晚在当地就租好了房子,第二天换掉了手机号。
我的目的是不让别人找到,也不要什么毕业证。只要一想到要靠着一张大学文凭才能安顿将来,我就觉得无法忍受。
因为这件事,辅导员不仅把我爸妈也请来了,还差点报了警。最后通过我最好的朋友把我叫了回去,稀里糊涂到连答辩都没参加就让我毕业了。
毕业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因为机缘巧合来到非洲刚果。忘了是几月份的一个夜晚,我接到了高中好朋友的电话,他对我说:“现在我有个同学让我帮他打听有没有人愿意和他一块去非洲做生意。所以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你不是还没有确定工作吗?”
在非洲
思考了整整一夜,我从觉得不可思议到最后有了种拨云见日的感觉。那不就是我苦思不得的“无法想象”的生活吗?
于是我决定牢牢抓住这次机会!不管父母是否同意,也不管还会有别的什么阻挠,我都必须去!
2008年11月,我去了刚果,负责管理当地分店的黑人,也管账目等事务。在新环境里我开始全新的生活,那是一种奇异的体验,尤其在一个人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时候。所发生的以及带给我本人的影响都如同一场幻梦。
但是梦消散得也很快。当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我在那边开始待得不耐烦。而且很多店铺并没有想象中经营得那么好,无利可图,公司开始决定裁撤分店。虽然一开始签的是三年,可是到09年9月份我就回国了。
回国后,我一开始很不适应国内的气氛,就跟家里说去考研,在浙大紫荆港附近租了个房子。其实一个星期之后我就放弃了考研这件事,但仍然在那里度过了整个冬天。每天的生活就是在房间玩游戏,或者去自习室看小说。
2010年我想满足自己的一个梦想,准备自行车旅行。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伟大的计划,只是想追随自己的感觉,当时既没有攻略也没有想法,唯一的念头就是想凭着自己的两条腿一路骑下去,就算死在路上也没关系。
骑车旅行看到的景色
于是我就带着帐篷上路了,大多数时候就睡在公园或路边。我在池塘、湖泊、公园的厕所里都洗过澡。
住过的山间废弃小屋
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我全靠看路牌和问人来认路。也曾发生过车子侧翻险些摔进沼泽、迷路爆胎、晚上筋疲力尽被困在山道之类的危险。这样一路过来,我从浙江来到了贵州,想暂时安顿下来,就租了房子。
我在贵阳找了一份推销保险的工作,没有底薪。为此考了保险证,走街串巷地推销了一个月。每天找各种陌生人搭讪。但是这份工作以彻底的失败告终。挣的钱很快又用完了,还被小偷光顾了两次。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只好向朋友借钱,度过那段最困难的时光。
到了11年底,我又萌生了想去海边生活的念头,于是立刻动身前往厦门。
原本打算在厦门找工作,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一家客栈的老板,便跑去他家做义工。不仅是为了省房租,也是为了热闹。客栈有植物葳蕤的院子,每天晚上还会在客厅里放映老电影。我现在还和当初在客栈认识的一些人保持着联系。就这样,我在厦门前后又待了半年,主要的生活内容是散步。
但渐渐地,这样的生活让我有种什么都太容易得到的感觉。别人想要的自由时间,我要多少有多少。别人想要丰富的体验,我一一去尝试。
直到我厌倦了这种自由。
这些年在外面漂泊让我意识到,我一直需要找一种方式面对自己的家乡和家庭。我一度是因为讨厌它们而出走的。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回头去面对这些。在外面新鲜感过了,再漂亮的风景也是累赘。我毕竟不是当地人,那儿也不是我的故乡,内心缺乏归属感。
2012年下半年,我决定回家。
我在宁波慈溪找了一份工作,做新媒体。那时候专门做新媒体的公司很少,我是里面第一名员工。那是一家从头起步的公司,有许多事情可以做,许多东西可以学。老板的年纪虽然比我小,但是很成熟。他出生于企业家的家庭,但也是头一次开始创业实践。大家一起摸索道路的感觉很好。小到公司注册、合同模板、谈判细则,大到战略方向盈利模式,我们都从无到有的推敲尝试,有成功也有失败。
那是我人生中头一次正儿八经地从事一份工作。那段时间里,我既做编辑,也做活动策划,还要负责业务推广、商务谈判。然而新媒体的工作,根本没有上下班之分。作为主管,我手里管着一堆微博,每时每刻都要刷新回复。而且公司后来接到的案子越来越多,但总体收入却始终只够公司基本的运营。时间长了,感觉身心俱疲。
有天晚上我告诉老板自己非常疲劳,但他依然坚持要我加班赶一个东西出来。结果第二天又没有派上用场。那件事成了导火索,使我下定了决心辞职。
交接完成后,我再次出发,去广西、云南转了半年。我在大理的苍山脚下搭帐蓬,住了一个多月。每天吃免费的斋饭,偷蹭一些客栈的公共浴室和wifi,去德克士充电。一个月开销只有200。
睡在大理一塔寺的塔洞里
苍山脚下的荒野
后来那片荒野被军队征用做炮场,整个被推土机翻了个底朝天。我搬到旁边的一片桃林里,每天听着震耳欲聋的炮声,感受打仗的气氛。
夜晚抬头所见
再后来我又搬到了洱海边,住在一个公园里。我从网上买了艘皮划艇,假装像当地的渔民一样生活。第一次横渡洱海回来时,差点被暴雨和水藻困死,幸好被一群住在附近的白族渔民搭救下来。
在那里写了一篇小说以后我觉得已经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了。于是9月份,我又回到我的母校待了半个月。那时我连帐篷都嫌烦了,干脆像个流浪汉一样裹了一个睡袋,有时睡在教学楼的楼梯下,有时睡在食堂门口,有时则睡在亭子里。
我想我是去跟自己的大学生活告别的。
后来,有个以前的同事介绍我去宁波工作。那时我已没有钱,正好也有个心愿,想要感受下在大城市灯火璀璨的办公楼里上班的滋味,于是就加入了宁波一家电商公司,成了里面唯一的文案。
刚开始新生活带给我的兴奋感依然浓烈。下班后在宁波高架的夜幕下,我边滑板边听歌,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17岁的青春时光。但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我开始想不明白自己的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甚至经常陷入这样一种状态:开着电脑,同时打开工作页面和卡夫卡的小说页面。仿佛这样才能让内心得到一点寄托。然后什么也不做,任时间流逝下去。
15年元旦,一个学姐找上我,希望让我做她一处文化创意地产的公众号主管。那个园区想要塑造一种文艺的风格,这和我个人的兴趣点很相符。其实之前我就在想,是否尝试做一些与自己兴趣相关的工作,比如旅行或艺术。是不是就会不那么痛苦?于是新年后我就跳槽去了那里。
那段时间,我的确做了一些与自己兴趣相关的事。比如观影会、朗诵会等等,也认识了不少志趣相近聊得来的人。但是商业运营无论怎样包装它的外表,其核心都是要推广和盈利。考量投入和产出是第一原则。我对这些根本上不感兴趣。
我对于商业唯一的兴趣就是跟其他人想法上的碰撞。但在那里,我常常有种孤军奋战的感觉。而年纪也开始逼迫我认真地考虑自己真正想做些什么。到了10月份,我又辞职了。
今年夏天我尝试去做语文补习老师,因为文学是我的爱好和所长,而我又一直对教育颇感兴趣。偶然的情况下,经由朋友介绍进了一家培训机构。但很快我就对那种分数至上主义、阴阳两面的营销“套路”以及销售面对家长时搬出的那一套“话术”十分反感,只能消极应对。三个月试用期刚过,学校认为在我身上无利可图,就把我辞退了。
从去年辞职起,我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是空闲的。但我已经不想再重复那种毫无目的,东游西荡的生活。
我试图找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有时在院子里写写诗,偶尔出去散步或骑车。但始终没能成功建立起使自己满意的生活状态。最终迫于经济的压力,以及不想这样继续下去的迫切心情,又促使我重新开始思考工作的事情。
啄木创作的伪歌词《丧》
我的天性很愚钝,对自己适合什么想要什么一点头绪也没有。所以我就采用笨人最擅长的策略——排除法——从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每一份工作里了解自己不喜欢什么。
因为尝试得多,排除的也就多了,我的选择越来越少。送外卖等于是在自己已经快没什么选择的情况下做出的新的尝试。
这个想法是偶然跳入我脑海的。它变为现实也是出于偶然——在一家小店看到了招聘外卖员的告示,就进去问了。也许生活就是不断由偶然组成的延续吧。
或许在我的心底一直藏着一个蓝领梦,尽管从没有明确对外宣称过,却在后来的生活里不断如幽灵般左右着我的选择。每当我途径郊区的工厂,就会对那种集体宿舍似的生活产生非常踏实的感觉。然而有可能这也只是一种错觉。
送外卖的工作时间是12小时,一个月只有一天的假日。但我却觉得它比从前各种办公室的工作更适合我。也许我需要的就是一份不会强迫我思考不感兴趣的问题(我把这类工作统称为“脑力奴役”),却能让我的身体保持活动的工作。
我不知道送外卖这份工作我能做多久。但现在我已经送了一个月的外卖,心态基本上没有改变,我觉得还算不错了。因为就目前来说,其实我对工作已经到了“如果这不是我喜欢的”,就连一个月都很难坚持的地步。
也许哪一天我发现自己还是有不合适这份工作的地方,或者某天我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它带给我的一些东西,可能还是会不干。谁知道呢。
家人知道我做外卖这份工坊,是通过我的朋友圈。有一次我在朋友圈里说我摔了一跤,我爸发了个大哭的表情给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
我关系比较好的堂姐知道后也劝我换个别的工作,说这个太辛苦。不过我说哪个工作不辛苦,但是我喜欢啊。
这些年,我如此频繁地更换工作,家里人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尤其在刚毕业那几年,会有比较多不适应。中间也吵过,也各自反省过,也尝试沟通过。或许孩子的成长就是逼迫家长去适应变化的过程。渐渐地,大家对我的“私人事务”不再做声,因为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也知道我坚决不让别人干涉我的态度。
对于这个结果,我知道自己做的有点过火,而且势必会在将来要以更大的代价去赎偿失去的东西。
但正像我说的,我是个笨人,一次也只能把握一件事。所以无法既完全照顾家里人的感受,又能够坚持探索自己的道路。我只知道改变已经发生,而我不可能预知它全部的影响。
最初我不想上班,是因为不想过一种能想象到的生活。后来一旦在一份工作里找不到对自己的意义,我就很难做下去。
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工作本身是必须的。这并不是因为钱。就算我完全没有经济压力,也许我还是要工作。因为我发现自己只有在工作时才能与大地联系在一起,否则便会飘到空中,像只风筝一样。
在待业时我逐渐体会到,自由不是因为难以获得而宝贵,而是因为难以承受而稀有。
那些年我也曾在山里和一些废弃的破楼里住过,那里没有灯和电,相当于暂时抛弃了外界的时间刻度。天一黑就不知道时间流逝的速度 ,在白天里,我也分不清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那种完全自由的感觉会让你浑身难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不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很多人向往自由是因为他们得到的太少了,就像从并不自由的生活里挤出来的一点牙膏。
可假如就让他们生活在完全的自由里,他们会比忙碌时还窒息十倍。
对于未来,也许我追求的是一种内心的自足。但我并不知道这种自足的外在表现到底是什么样,或者需要什么。所以我一直都在探索。但对于物质保障或者社会认可度方面,我却希望尽可能永远保持一种无穷的开放性。
这一刻是国王,下一刻可以是乞丐。
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保证对自己内心的诚实,不会为了一时的安定而委曲求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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