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晗倩
有人说,孤独是一种病。
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疑难杂症都可以在医学上被治愈,偏偏孤独,无药可医。可是,孤独真的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中流行的病吗?
我的父辈在文革时期上山下乡,弯着腰卷着裤腿把一株株的水稻秧苗插进水田时,头顶上是春日暖阳,脚下是泥泞的土地,天地间只有这片稻田和孤伶伶一个人。
梭罗在老家康科德城的瓦尔登湖边建起一座木屋,过起自耕自食的生活。被湖水的纯洁透明和山林的茂密翠绿环绕着,体会着属于一个人的安静、寂寞、孤独。
孤独,仿佛是长久以来就存在于人类的生命中的,并不是这个时代所特有的。
有的时候,孤独也可以是一种旁人无法理解而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享受。
人生来孤独,而世界上有这么多孤独者,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有着相似的感受和体验,连我自己,也时常在人群中感到孤独。可我还是喜欢把自己投入到人们中间,去看他们的复杂表情,去听他们的不同声音,去体会他们的放声大笑与掩面哭泣。
来信的她自称是“孤独者”,她说她害怕真的孤独终老,非常怕。
这个时代的人们为什么年纪轻轻就会想到老去时的画面,我曾经以为这是人到中年才会考虑的事情,他们的焦虑和孤独感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一些?又是什么让他们感受到孤独?
树洞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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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洞来信03:
你好,
不开票圈是因为我不想用花言巧语伪饰自己书斋里的生活,也不想知道别人的生活里正发生什么。就像很多年前最喜欢的一首歌《晨间新闻》里的唱的:“今天又关注谁/我没有感觉/不管它多尖锐…”。后面呢?“单纯不是一种态度是一种满足…”,可有时候看起来不过是单蠢而已。
已经很久没人给我推荐小说、分享新奇的话题和有意义的活动了,除了大圣,偶尔掷来新番催我码字,让我感到书斋里突然涌进一股人的气味儿——还有点生疏。于是我忍不住还去翻一翻别人的动态,想了解所有人共存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毕竟有我崇拜的人,想着或许能有点什么激促我还想再回到人群中去。
我看到我喜欢的人们不断建立新的联系,同样的时候,我自己割断了它们,不再通过信息流发声,然后发现:的确,信息流的联系脆弱不堪。你离开一个城市、拒绝一种身份,那么和这些城市、身份相连的线就可以断掉——都不在你手里。
我忽然明白:再不会有人给我推荐书籍、交流脑洞、邀请活动——这些事情怎么样都可以做,人们更喜欢和亲密的人一起分享,而不是一个仅仅脑洞爆炸、读书很多的他者。“子夜”和“七巧”塞给我的“孤独终老”的预言搞不好是对的:我这样性情的人不容易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
我假装热心、假装兴高采烈地和一切明媚的事物有联系,其实去掉了伪饰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中听。
她们说我这样子,不仅以后没人约饭,没人一起玩儿,连生病了都要一个人躺在书斋里喝凉水。于是我认真想象我一个人默默死掉的样子:是真的躺在书斋里做梦一般僵硬、发臭、成尘,还是身体沉入水底、红斗篷飘在水面、手机和日记本掉在草窠里…
我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不可怕,反而有点恶趣味。就像此时此刻,如果知晓我后半辈子都要困在书斋里面,我反而不怕了,会像草一样疯长。
我怕我还得出来。
我怕我这么活着,看着我崇拜的人们,半调子努力、虚长年纪,却活不成他们的样子。他们读的书我读了,涉及的领域我试图了解…可是我不长着他们的样貌也没那么好性情。
所以即使很懒,我也不肯抛掉“写故事的人”的身份,哪怕只写过几个字。这个过程中,如果要我去围观婚礼、毕业礼等一切热闹的欢乐的事,只要想着我要把看到的一切记下来,写进故事里,悲凉就能被消解。
和沉浸在寻常欢乐中的人们不一样,写故事的人在哪里都不会不合时宜。
最近,最近,写下了这样的心情,但不知能给谁看。其实我害怕真的孤独终老,非常怕。如果没有人懂这是什么意思,也没关系。
Ps:“子夜”、“七巧”、“霓喜”分别是三个女性长辈,这里用张爱玲小说里人物代称。
By:静澜
“诊断”报告:
有“恶趣味”的孤独者,书和故事是你最好的朋友。如果你愿意,可以分享喜欢的书和自己写的故事,因为我们想和如此有趣的你成为朋友。
今天的树洞回信人是栗子酱,她是破茧第一期作者,也是一个酷酷的女生。她在回信中说,“别担心自己会孤独终老,因为人类是有趣的。”
树洞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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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洞回信03:
静澜你好:
卡夫卡说过,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带着纸笔和一盏灯呆在一个宽敞的、闭门杜户的地窖最里面的一间里。
我曾经也这么想。
别担心自己会孤独终老,我们不怕独处。写作者或许总是会有需要独处的这面的,我也一样。我觉得给自己留一方可以退后的空间,并不是坏事。需要适当地与热闹保持距离,给自己留下安静思索,阅读书写的时间。我有大量的时间,自己与自己,自己与角色愉快地对谈。
我喜欢大声放着我喜欢的 Yann Tiersen 的音乐一边泡着澡,浴缸旁边放一杯热气蒸腾的桂花乌龙。也喜欢一个人去 Haarlem 的露天市场买回面包蟹、大颗螺贝和海鱼,随手再买一把向日葵回家,一路上自己走,影子映在运河里被夕光照亮,很惬意。或者是,光脚躺在家里的绒毛地毯上,阳光拂进眼睛里,一本又一本地看书。
别担心自己会自困一隅,总会有一个契机,这个世界的美丽会击中你,那一刻容不得你回绝和自闭,你的心会突然间爆炸,你的嘴会忍不住赞叹,造物之美。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的。徐志摩也是一样,他说到康桥的落日时,他说:“我真的跪下了,对着这冉冉渐翳的金光。”
别担心自己会孤独终老,因为人类是有趣的,我们总会忍不住与他们联系。其他人比我们自己有趣丰富得太多。打开自己的眼睛,我们就会发现许多了不起的凡世英雄。
比如我的舍友小梅,你看她总是笑嘻嘻的,但你知道吗,她第一份工作就是ICU的护士,第一天遇到的病人就术后大出血,医生一盆一盆把血块从腹腔里捧出来。病人硬憋着声音说:“好苦啊,活着好苦啊。”看着总是喜笑颜开的她,你不会想到她人生工作的第一天,就在医院为着他人的痛苦失声大哭。
比如我的戴着塑料框架眼镜的朋友斯蒂夫,表面上他是最无聊的伦敦小会计,可他是一个心怀导演梦的很棒的摄影师,也是一个不断作画的艺术家。他来自卢旺达,六岁那年从大屠杀里和妈妈一起逃离,最终辗转到了英国,童年的惊恐却无损他温柔美好的性格。如果细细去看,会发现每个人,其实都是金光闪闪的凡世英雄,比我们自己更值得被倾听。
我觉得,倒也不需要觉得此生就是要遗世独立,没有能力与人建立联系。我之前由于工作的原因,半年就要辗转一个国家,可是我突然明白了与人建立情谊的秘密,就是在得到之前,先想想自己可以如何给予。
想要被爱,要先爱。不是说爱是一种交换,也不是说你开始去爱别人爱世界,别人和世界就该反过来爱你。而是,当愿意向外投以欣赏的眼光,为他人付出时,自己轻浮的生命也得到了平衡。最后,要有耐心用时间去浇灌情谊,有些友情的种子可以发芽,有些不能,那就当做瓜子磕掉吧。
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不同阶段,不同际遇,想法会有所不同。倒也没有对错早晚,我说的只是我片面的看见,与你分享,希望你一切都好。
栗子酱
树洞的再次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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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洞来信03-2:
to栗子酱:
谢谢你的回信。有人回话感觉好多了。
很多时候,就算数据流在电子世界里川流不息,人依然像是在黑夜中行路,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不知道人们走向何方,不知道有没有人同行。
“霓喜”、“子夜”和“七巧”分别是以张爱玲小说里人物代称的,对我影响很大的家人和长辈,她们给我的预言一度让我确信,我没有和别人建立联系的能力和孤独终老的命运。和你不一样,把我从人群里推开的,不是转学、工作调动这样客观性的因素,而是我自己。
很多时候,很多场合,我感觉到让自己进入人群,和一些人、几个人建立联系或者亲密的关系,面对着一股强大的阻力。在人群中笑着、快乐着,不知不觉,耗费我很多的生命能量,很少体会1+1大于2的感觉。
可能是我的个性真的很不好吧,也可能是没有遇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群体。
但是,谢谢你告诉我,像我一样选择独处的人会有很多。也谢谢你告诉我,怎样去爱与被爱。很难做到,但是能得到许多启示。
上周,我尝试在浴室里放音乐,小心地把手机挂在狭窄的浴室的高处,音乐就能充盈整个房间,忽然心情就变得特别好。
我去搜集很多小时候看过但没留下来的旧书和问别人借过的书和碟片,忽然找回了很多小时候的记忆——和人有关,但在回忆里永远没有他者存在,是几米笔下“又寂寞又美好”的记忆。我去了小时候放学等车的车站——很小的车站,夕阳映照着对面房子和一排垂柳,天色和静静泊着的公交车,都特别安静也特别干净。
我忽然发现,我以为在孤独的时候把所有能想到的记忆都嚼碎唾烂了,结果回忆是不竭的藏宝箱,总是有忘记的美好的事物,一旦想起来是很温暖的力量。
作为一个休学中的考研党,当下的我无论多想念过去,无论多孤独,都只能停泊在时间里,没有理由和任何人联系,没有办法去打扰体制中正常运转的其他人。当下的我,没有任何生命能量去给予,是因为觉得透支才泊在这里。
虽然读很多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和社会学、心理学的书时,常常觉得那些人物就是我们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但是,谢谢你的来信,我读着,忽然觉得,既然至此,便豁达些,无心地去爱身边的世界,随心地行走,看能走到哪里也不错呢。
你说的对,人类是有趣的。我很想和有趣的人们亲近,在此之前,自己也要成为一个有趣的人。
我会珍惜在孤独里,默默充实自己的时间。
珍惜和自己相处的时间。
by:静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