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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内向的我,用文字抓拍城市里一张张孤独的脸

2017-09-20 Charlotte 三明治


什么样的表情,才算是孤独的表情呢?换句话说,什么样的脸,才能让人感受到孤独?


可能是假装在笑的脸,可能是目光呆滞的脸,也可能是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脸。每天经过这些脸,就像经过一具具裸体般,各种各样的孤独从眼神中、毛孔处、嘴角边流淌出来。


我的性格很内向,基本上很难在短时间内跟陌生人自来熟。但我很喜欢看他们。


城市里每天经过我身边的人,就像一座流动的美术馆,有着永不荒芜的新鲜感。所以我想,不如就把这些观察记录下来吧,算是一个小小的写作练习,跳脱日常工作里的写作,不考虑受众是谁,也不考虑是否有人会喜欢。


也可以说,这是一个小小的探索。


于是在每日书里,我尝试用文字“抓拍”一张张孤独的脸,记录一个个与人擦肩而过、短暂相处的瞬间。


女安检




地铁开到团一大广场站时,车里站着的人只有几个。安全门弹开,两位身上印有“地铁安检”字样的人走了进来。


一男一女。身体面积最大的差异在脸部,其余部位都被黑色的帽子、制服和鞋子遮掩着。尽管看上去是一类人,但他们从踏进车厢的那一秒开始,就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眼神接触。


男安检倚在门边,那是个不容易被人挤到的位置。他固定好自己,把一切注意力倾倒在手机屏幕上,像是一个刚刚结束演出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现场。


女安检则默默地走到车厢中间,轻轻抓住扶杆,低下了头。


搭地铁却不看手机的人永远是少数,我有些好奇她视线的终点在哪,却被那顺着头顶下垂的帽舌挡住,一时无从得知。只看到她衣服上比头屑还要微小的、星星点点的白尘,还有胸口处,一张黏在工作人员证件上的一寸照片。蓝色的背景下,画面中的圆脸稚气未脱,嘴唇微张,好像想说点什么,眼睛正好看着我。


女安检的另一只手里,还握着用来检测“易燃、易爆、有毒危险品”的金属探测器。每天,大部分的安检员都要手持这样的仪器站上八个小时,有的还会加班。粗大的棒子大约有半米长,重量不详,效果也不详。网络上曾经有人说,自己试过带着一大堆金属锐器上车,竟没被发现。也有人说,自己只带了一罐铁盒装的饮料,就被站口的安检员拦住了。


“下一站,区庄。可换乘5号线……”报站声响起的瞬间,她抬起了头。大概是在确认自己没有坐过站,她的目光扫过车厢顶部的线路图,慢慢回落下来。


还是那张证件照上的脸,但换上了下班后城市人的表情。有点茫然地,她又检视了一下四周,却始终没有发现,一直在看着她的我。


健身推销员


去公车站要经过一条狭窄的小道。走到一半时,我才发现不远处站了两个健身推销员,在道路两旁一边一个,像门神一样守着路口。


折返不太可能,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眼看我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七八米,我把头稍微压低,让眼神只与路面接触,唯恐碰到对方炽热的视线。


“美女,健身舞蹈瑜伽了解一下……”


无论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固定台词都是这一句。距离两米时,推销员朝我的方向往前迈了一步,像某个开关被打开似的,语气里堆满了有点攻击性的笑意。


我眼角的余光只够瞥见他T恤的下摆。不再是往年较常见的荧光色,而是深绿色。或许又是一家新挤进市场的健身公司。他向我伸出的手悬在我视线范围的最上方,那里夹着一张健身中心的传单。手僵持着,直到我完全越过推销员的那一刻,都没有放下来。


我加快了步伐,迅速拐进街角的便利店里,稍微过了一会儿才敢重新抬起头。从玻璃门看出去,推销员早已换了目标,追着一位身穿长裙的女生走过斑马线。女生的腰背微驼,偶尔飘起的裙角下露出一双4寸高跟凉鞋的鞋跟。这并不妨碍她走得飞快,在红绿灯的人行提示还有足足10秒时,女生就已经甩掉了喋喋不休的推销员,消失在对面广场的商铺丛林中。


推销员只好转身返回。随着他越走越近,我才渐渐看清他的脸。在刚刚过去的五分钟内,这张黝黑的脸连续遭受了两次拒绝,无法跟陌生人建立联系。但嘴角处夸张的弧度却没有因此坍塌,脸上仿佛带着一张无坚不摧的面具,将人和现实隔绝开来。


寻觅下一个猎物的空窗期,就是这穿越斑马线的20秒。他的双眼透过面具的缝隙伺机而动,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在他看向便利店这边之前,我必须赶快逃走。



公司职员A




中午时分,拉面店里几乎坐满了人。


“我有个朋友想35岁退休,所以他现在不停地在创业。”


桌子和桌子之间相距不超过10厘米,隔壁桌的对话暴露无遗。我们就姑且称对坐的两个男生为A和B吧。


刚刚说话的A看上去不到30岁,很像一个程序员:扁框的金丝眼镜、格子短袖衬衣、牛仔裤。人很白净,白到胸口处露出的皮肤竟有些发红。


B没有接话,不知道是不是用笑容作了回应。由于就坐在我隔壁,没办法认真地转过头去端详他的样子,只是偶尔会听见一阵阵面条路过嘴唇发出的声音。


“你知道那个Kris现在去哪里了吗?”A的拉面碗里只剩汤水和一层浮沫,他不停地寻找新的话题。


“他啊,好像是去了摩拜,做项目经理。”


“哦哦,项目经理啊”,A放下筷子的神情有些落寞,“现在真的好多人去了互联网公司。我那个朋友,就刚刚说的那个,他说我们这些人都老了,他还年轻,他妈的。”


“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很像老人家吗?”B的语气里带着开玩笑的意味。


A沉默。两秒之后,一口气缓缓地叹了出来,泄光了整张脸的朝气。他撇撇嘴,仿佛一个得不到大人认可的孩子。


“走吧。”B向服务员挥了挥手。


“你现在算是出差吧?”忽然间,A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稍稍坐直了些。


“嗯。”


“那这顿就你请了”,A笑道,“告诉你一个小窍门吧。每个月报销的时候,看好单张,尽量不要超过五千块——”


话音未落,两个穿白衬衣、打着黑领带的职员走了过来,似乎是想等A和B的位子。


“——超过五千块那些,公司都会查账的。”A把音量调小了一些,脸上的颓丧顿时烟消云散。



便利店员




“你好欢迎光临全家鱼蛋特价九元十颗……”


在便利店玻璃门弹开的那一秒,便利店员的双唇便启动了。仿佛地铁上的报站声一般,虽然带着点淡淡的乡音,但字字精准、毫无停顿、无限重复。


我总会在加班回来的夜晚看到她,还有她胸卡上的名字,带云。带云站在收银机背后,几乎与机器同高。她有着一张表情销声匿迹的脸,眼睛时常眯成一条缝,头发也从来不梳整齐。叶片般的嘴唇一直维持着念念有词的状态,那里储存了好几种指定用语,每天八小时,轮流播放。


比如当客人拿好商品走到收银台前,带云会先说一句:“你好请问有会员卡吗?”


这时候,有会员卡的客人就会一字不落地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在泄露完自己的隐私之后再把付款的二维码递交给带云。


而如果客人没有会员卡,带云就会开启另一套语言程序:“需要办一张吗?”如此继续,争取在客人付款的前一刻再念一句,给他们推荐新出的咖啡和冰沙。


无论这套程序给便利店消费增添了多少不便利,好像也没有人提出过异议。有个学生模样、没有会员卡、拒绝办一张、也对咖啡和冰沙没有兴趣的男客人,静静地等在那里听带云念完整套,才默默接过小票,拿走一份没有加热的三明治。


我在店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一边吃鱼蛋,一边听着带云讲话。这天便利店的人不少,排队买单的人一时之间储满了四五个。那几句话不停地重播着,直到第三个人离开,到“要不要顺便来杯冰沙?”这句为止,突然没了声音。


“不好意思,网络好像断了……”


“没有微信了,请问你有现金吗?”


两分钟后,带云熟悉的声音响起,却被紧张震碎了流利。她的脸上,一丝极其罕见的慌张露了出来。


大楼保安



在我住的大楼里,保安是个经常低头看手机的年轻男人。


由于没有专门的保安室,大门外的一张木桌子就是保安工作的地方。正逢36度的大热天,室外没有空调,身穿白衬衣和黑长裤的保安一直守在桌子后面,只能靠座位左边的一台小电扇续命。他背部有些弓起,剪得短短的平头在不断地趋近大腿上的手机,仿佛屏幕上有个黑洞,能吸走全部的意识。


每天,数不清的中介、快递员、外卖配送员、钟点阿姨都要从这道门进出。或许是人太多了,登记再进门的程序也就没人再提起。大家心里都有个默契——只要跟在有门禁卡的住户身后,就能随意出入大楼。


像往常一样,当我中午回家经过楼下时,门外已经聚集了好几个等着进去的陌生人。两个“饿了吗”配送员正在聊着天,一个快递小哥正在打电话。我掏出了门禁卡。或者说,我就是一张他们随机持有的门禁卡。


“嘀”了一下,没反应。再来,还是没反应。


我不由看向坐在门边的保安,才发现往日机不离身的他今天有些反常。保安不再低头,托着腮,黝黑的额头上渗出了几滴亮晶晶的汗珠,好像饶有兴致地观察了我们很久。


“门没关!真是的!”


这时候,放下电话的快递员盯着门缝看了一下,迅速拉开了门。惊觉被耍,走在后面的配送员瞪了保安一眼。


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静默无言。


流浪汉




我家附近的超市门前,常常徘徊着一个流浪汉。


流浪汉看上去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穿着深蓝色底、印有黄色字母的破旧T恤,衣服从下摆处卷上了胸前,裸露出腰部黝黑的皮肤。往上看,是一张典型北方人的国字脸,头发杂乱如鸟窝,不少地方已经打了结。往下看,是一条米色的直筒中裤,裤管里伸出了两只脚趾甲滚着黑色边的大脚,脚下踩着一双褐色的塑胶拖鞋。


有时候,流浪汉会蹲坐在超市门外的那排储物柜旁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嘻嘻地笑。有时候,他会稍微坐远一点,脸上虽没有这么明显的笑容,但手指与手指之间的缝隙里都夹满了烟。整整八支烟。流浪汉的面容在一片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还有的时候,流浪汉会背着一个大号的红白蓝,外八字地大步走着,袋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矿泉水瓶子。他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放声高歌。或许是年代不同的缘故,我无法辨认当中一直在重复的旋律和歌词。只记得他在唱歌的时候喜欢把黑色的发箍戴上,亮出额前几道浅浅的纹路。


那天是人潮无处不汹涌的周五。走出超市时,我被挤到了储物柜的一边。抬眼一看,流浪汉就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他的嘴唇不停地小幅度运动着,一副念念有词的样子。我不得不顺着人流的方向挪动,离他越来越近。


两米。周围人声嘈杂,我开始好奇流浪汉在说什么,便默默地竖起了右边的耳朵。


最后一米。流浪汉的眼神涣散,嘴唇依旧在动。然而我却听不见任何来自他的声音。



关于每日书


多年来,我时有质疑自己对写作的热爱。


我的工作离不开写作,写作也让我在工作中被认可。但慢慢地,我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很难放松下来,不顾一切地倾倒出心里的洪水猛兽。打在电脑屏幕上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某个框框的筛选,来自坦诚相见的真实感和趣味感都被不留情面地剥离。


我常常觉得,能引起人们共鸣的东西太单一了。那个共鸣的标准像是紧箍咒一般,束缚住写作的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没人欣赏,我们还有兴趣写作吗?如果发出去的信号不小心落入了黑洞,我们还有勇气继续表达吗?


这就是我在每日书的过程中不断问自己的问题。


书写每日书的过程让我感受到,自己对写作并不是那种简单热血、从一而终的热爱,而是我们之间,一种复杂多变的亲密关系感在默默地随时光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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