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家台湾失败小民宿的老板,唯一的收获是他们的故事 | 三明治
文 | 阿福
我是老屋的老板阿福,今天是老屋的第721天。人都是后知后觉的,总要等到故事接近结尾才想起要留下点什么,不过总好过没有。
陪大陆朋友环台的一趟旅程,我住了不少别具风格的台湾在地民宿,可他们都离我想像的完美,都还差了几步。有时是风格,有时是人物。我想,如果是我,应该也能做得很不错。而且可以将我平时卖的旧货,在店里摆放,这就会成为一个很真实的地方。
老屋是一间民宿,但它不是那种有着落地窗的独栋别墅,正如它的名字一般,五十年的屋子,不新不旧。因为房东不让装修,我只能在布置上做点变化,硬装可以说是民宿里的低规格配置了,木板墙、塑胶地板、有隔音但并不理想的窗。屋子里总共有三间房,每一间大约12平方米大,比台北一般的居民房,面积还算稍大。
软装的部分用了我喜欢的风格,进了货但还没卖的,或舍不得卖的各种旧物,老外管这叫Vintage。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八寸三色电视机,泰国的手工灯具以及一位阿姨送的六十年小书橱。
这里有很多人发生的故事,也有我的故事。
当时我在租屋网上看了半天,拮据的预算下能有的选择确实不多。我想民宿最重要的就是交通方便,可我又不喜欢太过市侩的闹区,所以将地点选在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大稻埕附近,这里离车站很近,却又难能可贵地保持着清净。
第一次看屋是看了同一条巷子的最后一间,那个房子神奇就神奇在没有一个隔间是隔到天花板的,墙上有着潮湿而不断裂口大笑的壁癌,仿佛在嘲笑着我口袋掏不出多几个钱的悲哀。
第二次我就来到了老屋。因为遮雨棚的关系,即使外头艳阳高照,大门这一面始终看起来阴阴的。我看房时,原来的租客还在里面搬东西,跟我说:“没关系你进来看看,你要租的话,电视合约还有三个月,我已经付款了,你可以先用着。”话一边说着,手边收拾的动作也没慢下来,看着是很匆忙地搬走啊。
以一个四五十年房子来说,这边没有明显缺失,公共空间不大,但是如我所想的房间很大,也有室外的小阳台可以种花草,感觉是很好住的地方。而且是在一楼,旅行肯定很累,不用拖着行李上楼更加方便。
那就这儿吧,没有议价,我快速签下了街边文具店贩卖的制式廉价合约,开始了这趟旅程。
“分手”店
我有个朋友在台中开青旅,他的店被号称为月老店,很多旅客都在那找到对象。而我的店呢……看起来就不那么幸运,好像分手的比较多,也没有作过红娘的纪录。我妈说:“你就店里风水差,前一个租客是赌鬼,再前一个是酒鬼,这还能好?”
他们是我刚开店的头几个房客,北方人。女孩子白白瘦瘦的,长头发。男孩子看起来很温和,全身穿着整齐。他们让人感觉斯文且有礼貌,但不是过分客气,显得矫情的那种。女孩以前来过台湾,所以想带头一回来的男友,去她以前去过的地方。虽然地方相同,不过人不一样,玩的感觉也不同。
当时我才开店没一个月,为了交租,只得赶紧开张,房子里的三间房,准备好了两间。其中一间留给我和我上一桩生意留下的古董们睡。
台北的冬天虽然气温不至于降至零度,但湿冷也可以说是非常令人难受了,而且这是没有地暖的南方。我的那间房间里还没有床,不是没有钱,是没有地方放。于是,我只能在各种破瓦罐上再铺张薄垫,马虎地睡着。客人有30公分厚的床墊,我只有3公分不到的棉被,背很冷,冷到冻骨髓。不过从没打算让房客看到我那么惨,太丢人。
那天早上,他们买完我推荐的早餐,感觉非常好吃,就多买一份回来给我。但没找到我人,于是打开房门,看见我狼狈地裹着几层薄毯,像墨西哥卷饼一样,睡在各种东西上,惊呆了。
待我穿好衣服走出来,他们很认真地问我:“今天下雪,你晚上要不要一起睡?”
听到这个邀请,我着实吓坏了,我怎么能跟情侣俩挤一张双人床呢,何况人家是付钱来玩的。
之后,我们一起出去逛的、吃的,不管我怎么推却,他们总是抢在我前面买了单。他们回去后,我与女孩时不时有联络,也因为我不稳定的收入,女孩常想帮我介绍些兼职机会度过难关。不过没见面的时间长了,也联络得少了。
半年之后,我分手了。发了条朋友圈,又再与女孩搭上线,她说她也是。
也许是我与房客之间,再熟也是局外人的关系,所以常常变成抒发心事的出口。
她说,家人还不知道他们分手,毕竟初中到现在都十几年了,家长见过无数回,这事怎么说得出口?提到分手原因,她就说了一句话,“就是自己作”,同时也不忘安慰我,告诉我,也许我的对象也是作,请我一定要给对方一个机会。
我从这些话里听出来,她很后悔。可是有些事情走到头了,就是回不去了。隔着屏幕看不见她,可是我感觉她在哭。
我很俗套地问,没想过复合吗?女孩只淡淡地说他也有新对象了。
“也?”我问。
她说:“是啊,我负气交了新对象,没想到他也是,而且还是个绿茶婊,只是我没有资格再说了。”
女孩的新对象是个大叔,对她很好,偶尔会和他讨论哲学,还算有些才气吧。她说年底工作准备辞了,和大叔去美国玩。
不知道她在美国的旅程都在想些什么,我希望,她所有的新开始,都会是好开始。
原住民林宇和小瘦
林宇和小瘦顶着浓妆,走进我的家,他俩都是男生,都是浓眉大眼,五官深邃,标准的原住民长相。
原住民的概念,在大陆比较像是少数民族。他们在台湾也是少数,但基于先来后到的观念,他们比任何汉人、荷兰人及日本人都早住在这,所以我们称之为原住民。我们对原住民的印象就是能歌善舞,吃苦耐劳。比如知名的艺人张惠妹、罗志祥以及张震岳等都是原住民。
林宇和小瘦也是从事相关的行业,林宇是老师,专门教原住民舞蹈,以前还曾在国外得过大奖。小瘦是唱歌的,不过不像林宇已经有点名气了,只能等有接到工作才上来台北。
因为汉人的鸠占鹊巢,原住民一直被往山边赶,所以至今原住民都住在东部,沿中央山脉一带,他俩也是,平时就住在台东。原住民的生活水平并不好,除了特别有天份的孩子,其他一般都留在部落,长大了去工地打工,要不就开长途货车。
而贫富悬殊,使得部落的孩子要突破阶级更为困难。林宇平时就在部落义务培训这些孩子,希望他们有天也能够靠自己,走出部落,获得更好的生活。
林宇说,其实做表演不容易,因为在台湾的文化市场上,大家不愿意付给表演人员高薪,所以现在的生活也只是过得去。上回得奖后,别人付几倍薪水请他出去工作,可是他没有,他觉得应该要留在部落,留在他的家。
我忽然想起一位朋友,应该是他们卑南族的,目前专职做艺人,于是向林宇提起。林宇说:“你们平地人都觉得我们一族讲一种话,可是不是,你朋友是隔壁部落的,我们算是邻居,我们讲的话就不一样,再远一点的部落就听不懂我们说的了。”
“对了你跨年要做什么?要不要来和我们过年?”林宇兴奋地说。
我说:“过年?你们族是在12月31日过年呀?”
林宇说:“是啊,那天所有打工的人都会回来,我们会生火,煮大餐,长老会讲话,就像你们平地人的农历过年一样。对了,今年张惠妹会回来哦,你想不想看她?来玩嘛!”
我摇摇头说:“抱歉,自从开了民宿,跨年再没有看烟火,只剩扫厕所,看我什么时候把店收了吧,一定去你们家过年。”
林宇说:“好啊,有机会要来喔,我该去卸妆了,今天先这样吧!”
兄弟,要睡同一间
刚开店没多久,接到一个询问单。是个马来西亚的学生,没有信用卡,想预订一年后的七天。有个六个人,想订四人房,另外两位打地铺。
我说还有空房间,他说:“我们是兄弟,要睡同一间。”
当然,那时我还没受到马来西亚人“放飞机”订单的摧残,不然可能就遇不到他们了,毕竟马来西亚人们,用人身信用跟我担保会来入住,但没来的大有人在。
一年后的雨季,一群年轻男孩站在我家门口,真的来了,高矮胖瘦、有白有黑。而那黑不是晒太阳的黑,是真黑。
马来西亚的三大族群就属华人、马来人以及印度人,再加上近年越来越多的外劳——孟加拉人。这黑boy,明显坐落在马来人的色号上,无庸置疑。
而马来西亚,一个以伊斯兰为国教的政府,对华人不加遮掩的不公,更造成了马来人与华人之间的对立加剧。所以当我看到这群华人男孩中的黑boy,更是诧异。内心顿时想着:“果然还是少年时的友情,才能在这么恶劣的情况下跨越种族啊。”
他们之中带头的是Ed,首先跟我打了招呼,他是个睫毛比炎亚纶还长的男孩,眼睛很漂亮,不高,瘦瘦的,穿着当时正流行的长下摆T恤,戴黑色的耳环。跟在Ed旁边的是一位白高帅少年,像那些年电影里的柯震东,就叫他小柯吧。
小柯和我打完招呼,发现接着没人吭声了,转头就是一个大喊:“不会跟姐姐打招呼啊!”然后这群少年齐声说着:“姐~姐~好”。
我差点没笑出尿。
正想用马来语对黑boy说句你好,结果他用华语开了口,字正腔圆的:“你好。”我也悻悻然地说了你好,把话吞了回去。
和这群荷尔蒙过剩的孩子住在一起,每天屋子里都是各种吵闹和推挤的声音。18岁的少年总是能找到各种借口,往好朋友的下半身攻去,玩在台湾叫做“阿鲁巴”的游戏。
但他们吵归吵,还是很有礼貌的,在房间吵完,看我下班回来,还让所有人都出来打招呼。
在黑boy去洗澡的时候,我问了小柯:“欸,黑boy是马来人吗?我听说马来西亚你们两边关系不好。”
所有人大笑,小柯笑回神之后才说:“他不是,我们一开始也觉得他是马来人,后来看过他的爸爸妈妈,都是白白的华人。”
“而且东马没有像西马那样啦,我们处得还ok啊!我也有马来人的好朋友!”小柯操着一口很马来的华语说着。
马来西亚到台湾玩的人一直都挺多的,因为也和大陆一样,早年接受了许多台剧、台式文化的洗礼。不过我挺诧异的是为什么会跑来台湾读大学呢? Ed说有很多人来呀,而且在马来西亚的教育并不好,我们读的学校,常常会和隔壁的学校打架。小柯说:“对啊上礼拜才和人干了一架,超爽。”
有一天,看起来不像要下雨的模样,于是他们兴冲冲地跑了出去,结果回来的时候一身淋湿了。我说要不要去附近的洗衣店洗衣服,他们说不了,太贵了。
的确,马币从我12年去的时候,到现在已经足足跌了30%,现在台湾的物价,对他们来说就像当年去了日本一般。六个人拿着吹风机克难地烘着整身的行头,整间房弥漫着诡异的脚气,在闷闷的雨天里散不去。
最后一晚,依然下雨,对外出再提不起兴致的男孩们就待在家里。小柯的脑袋从走廊伸了出来,说:“姐姐,想打王者荣耀,你段位很高可以带我们吗?”
于是我们在“喊打、喊杀、喊救人”之下,过了最后一夜。隔天他们离去时,还了我一个干净的房间,以及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凌乱的英文,用了几个篇幅向我道谢,以及六个小伙子的签名。
便宜不是这么好占的
很多人说吃亏就是占便宜,但我觉得不是,失去了什么,总会在别地方补给你,多拿了什么,总有机会还回去。
我有个客人,叫美琪,30来岁,以这个年纪来说,美琪算是保养得宜的。大风刮得凛冽的冬天,不及膝的短裙露出一双长腿,底下搭配着浅咖啡色的马靴。脸上的妆容很精致,戴着卷翘的假睫毛以及淡灰色的瞳孔变色片,手上拎着一只皮质名牌包。
她到我这里来住宿,其实我挺讶异,这个打扮一般都是住酒店去,不过我慢慢就懂了原因。每天美琪换衣服就像走秀一样,可仔细看了才发现,质量很差,感觉像淘宝打折买的吧。推荐景点或购物的时候,美琪总想要性价比最高,或是同款最最最便宜,差一块都不行。
我对这类的人没有好感,他们总习惯在别人身上找出金矿来,虽然美琪还没和我提过杀价的事,不过我已经尽量地,除了非必要外和她保持距离。但每天,美琪总能找我三次说迷路了回不来,每天我都得用各种方式在店附近找到她。可以说她是除了比价以外,脑子都是停机的。最夸张的一次,我请她开了视频,我好辨认她又在哪,结果她老大镜头对着地上问我这是哪,鬼知道这是哪。
在为她导航多次后,我们也比较不生疏了。她开始告诉我,上回来台湾,遇到很多好人,都一路帮了她。 “在台中玩的时候,我迷路了,这时候有个男生开着车,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后来他不只载我到车站,还带我去吃吃喝喝,去好多地方。”
我说你不觉得危险吗,随便上了一个男的车,台湾很多人很好,可并不是没有坏人存在啊。美琪笑着说放心吧,我说他喜欢我呢,他能对我怎么样。
这种莫名自信的气场,从美琪身上散发并不奇怪,可我并不喜欢。我说也不一定吧,也许人家就是好人而已。她说不,我们出去到晚上的时候,他就搭着我的肩了,这还不是喜欢我?我只陪笑着说还是要小心,她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
美琪要离开的前一晚上,她问我该去高雄哪里玩好,我推荐了几个,她说有没有远一点风景好的,我说可是妳也不能骑机车啊,告诉了妳也没法去。美琪说:“那个宅男已经请两天假,准备从台中来载我去玩。”我心说真是高招啊,一年前的路人宅男还能勾搭上,算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过两天,美琪的朋友圈开始出现各种高级餐厅,偏远的风景区,可却见不到那个男生的照片。
在台湾我们叫这工具人,人家需要工具的时候才把你当人。虽然不喜欢美琪,可是还是不想她发生什么事情,跟她说了有事情找我,别客气。
她一路上都没有找我,回来的时候,我笑笑地问她,妳看起来玩得不错啊。她只翻了一个白眼,说:“别说了,就那样子还想泡我。”我说你就不该找他啊,他干嘛了,没怎么样吧。
美琪说,人家愿意带我出去,为什么不去啊。谁知道他来这招,下午在海边牵了我的手,我没好意思挣脱,转过头来就抱我,太可怕了。虽然嘴上说可怕,但看着倒是不怎么慌张,老手啊。
面对这样的美琪,我心里生不出一点同情,只希望她能够明白,所有占的便宜,后面都有代价。下回,如果她碰着別人,说不定就没有这么便宜。
遇见乔丹
我是把工作和生活分很开的人,所以房客对我来说,不管他们长成什么天仙的样子,也只是房客而已。至于能不能做成朋友,就看人品。
我也会在感觉到房客有明显意图时,保持距离,这一招再没用的话,就装忙不去店里。因为作为一个旅行者,我知道在旅行时,身处异地,容易被“暑假恋曲”的美好想像冲昏了脑袋。
“你好。”今天的客人叫作乔丹,姓乔名丹。
我说:“你也太酷了吧,打篮球吗?”她摇摇头笑着很小声地说没有。我看也是,这腿那么细,估计在场上只能当球。晚上,我通常坐在大门边抽烟,像个大院老汉。没一会她和朋友走了出来,坐在我旁边。我拿了烟就要往旁边躲,毕竟让客人吸二手烟也不好意思。只见她拿了一包烟出来,我也就把屁股挪回来。
“你也抽烟?”大陆的女孩子抽烟的,我还真没见过几个。看这个家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还白白净净的,不像我这脸上就熏过的一样。
“嗯。”
这人真省话呀,我想。后来我感觉这俩人实在太安静了,也没要进屋的意思,坐得我屁股发毛,找了借口说要抓精灵宝可梦就开溜。
四天过得挺快,我们没说上几句话,主要是她答话的字数,手都数得出来,我就感觉还是少说话比较好。第四天,失恋阴霾垄罩,心情不好,骑车跑台东去了。没想到骑了九个小时,本来打算着一天往返的,回到花莲都得十点半了。想起苏花公路晚上的样子,货车司机一边开一边往后撒冥纸。
不行,心情是不好,但我可还要命,没碰见也要给自己吓死,就决定明天再回去。
我随意找了一家青旅,躺上床就开始交代各个房客明天退房的事。交代完后,乔丹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问我为什么自己有家不回,要睡别人家。我说我失恋啊。其实我不和不熟人说私事,但感觉她是真的挺关心人的,我也就说了一点,硬是把“王八蛋给我戴了帽子”这话吞了回去。
我一边往回走,而乔丹往我来的方向去,也来到了我昨晚经过的南回归线碑,她发了张图给我。昨晚经过那,挺蒙的,没想到自己骑了那么远。
接下来几天,乔丹总是时不时找我聊天,不过我总当她是一个人旅行寂寞,又不爱和别人搭话,所以才找我。只有一点比较吊诡,每次都发给我一堆爱心和飞吻的表情包,我想我们有这么熟吗。不过还是隐约感觉不对,或者我比较怕这种肉麻,反正比较少回她的信息了。
过了几天,她说她在花莲拍照,被海浪溅得双眼发炎红肿,看都看不清路了,去看了急诊,隔天就要回台北了。我想也挺惨的,不是说最寂寞的第一名就是自己上急诊室吗,还真有人自己上啊。于是告诉她我这还有房,过来吧,给她看看眼睛怎么样。她说她眼睛看不清,让我到车站接她。我心说这兔崽子真麻烦,不过答应了,又是个病人,当行善积德吧。
隔天我醒来时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半小时,我紧张赶紧发了信息道歉,没想到她让我慢慢来,就坐在我店门口。
“诶你能来啊,那还让我去接妳,看得见这是几吗?”我挥了挥手指头。
“2啦。”
“对,就是说你,哈哈哈。”
她说希望离开前在台湾剪个头发。 “大陆没剪头发的?”我说。其实这要求也不奇怪,只是觉得台湾理发也不是多出名。我就给我朋友打了电话,约了今晚的剪发。
上了机车,乔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抱住我了。我好像也不觉得不行,啊,奇怪。
到了朋友小刚的店里,小刚意味深长地眼神看着我: “你女朋友咧?”
“分了啦。”
“你想剪成怎么样?”小刚转而问乔丹。
“我不知道,剪短?”
“可是阿福喜欢长头发的诶。”此话一出,我转过去看着小刚,想着这兔崽子王八蛋干什么啊。小刚只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很贱的那种。
我不大好意思看乔丹,可又好奇地从镜子的倒影看了一下,好了,一张脸比关公还红。 “那……不……”非常小声的一句话从乔丹嘴里冒出来。我心想:不是吧,不是来剪头发的吗,这哪跟哪啊。
于是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往门外奔去。面对天空发着呆,思考了一下人生,没想出所以然,可是觉得乔丹挺好。
过没多久,乔丹推开门问我:“好看吗?”
“挺好看的。”
“所以你真的喜欢长头发的?”
“呃,也不是。”
“我说要剪头发是为了约你出去。”
“你给我下套啊。”
“所以你真的喜欢长头发的?”
“没没没没,短的可以,可以。”
离开前,我们正准备和小刚说声再见,只看见店门的玻璃上不知道哪时多了一颗心。我和乔丹笑笑地看着,我想这次应该不是夏日恋曲。
移居到台湾的香港人
叶子是香港人,她在来我这的前一天,匆忙地订了一个月的单。接单的时候,我心里想着该不会是逃犯吧,一下子住这么久,要不要接啊。可是11月是淡季,看着照片看起来还挺亲切的,算了,还是不当她是逃犯了,接吧。
隔天看到叶子的时候,我并没有问原因,只是打量了一下,干干净净,还比一般的香港人更有礼貌,也许是我想多了。相处下来慢慢发现,叶子就是个少根筋的傻大姐,比如她的快递来了,光着脚跑到街上去收件,我就提双鞋在她后面追。
有一天,收拾垃圾时,看到叶子丢到回收篓的文件,是一叠公司申办的报表。这时我才懂了叶子是移居来的。
前几年开始,陆陆续续有香港人藉由申办公司的名义,移居到了台湾。
台湾对香港的的投资移居规定是,开办一家500万台币资本额的公司且运营,公司老板可以住在台湾,叶子本人就是,而这是她来台湾的第一个月。虽然已经找了代办公司,但这些繁复的文件还是让她焦头烂额。
有一天,叶子说有朋友要来住,帮忙她留房间,我说好。她想了想说:“其实是我老公啦,呵呵。”
可能因为我们两地都属于西化比较多的,比较少探究别人隐私的部份,所以前面也没怎么聊天,见面就是点头笑一下。
听到叶子说了她先生,我说:“原来你还有先生,那你自己在这待一年啊?”
她说:“是啊,我在台湾没事一年,他在香港赚钱养我。等到一年后,我可以拿工作签,公司居留可以加人,就要换我赚钱养他了。”
我说:“你在台湾也可以赚钱养自己呀,做代购呀。”
“有啊,你看顺丰这几天常来,是我卖东西回去,可是赚的钱不多哎,你看我卖的这个。”她说着并打开了手边的纸箱,一看全是大体积的杯子、玩具,我当时感到头壳一昏。
“叶子,你知道运费是按照体积和重量择高者收吗?你卖这杯子的钱,都要和运费一比一了,还怎么赚钱。”看着叶子笑到露出一口牙套,明显就是不知道。我叹了口气,心说台湾有那么多东西好卖,偏卖这个,真是服了这傻妹。
过了几天,叶子的先生来了,她领着先生过来向我打招呼,是个帅哥。我对她先生说:“麻烦你再辛苦一年了,之后你就能放一年假了。”他笑着说:“我等着呢”,看起来是很温柔的好人,他来之后叶子看起来也更开心了。
近几年香港移居到台湾的人越来越多,我也不乏接待过来看房、买房的。叶子只是这一个大群体里面的一小个。而对于香港人,我很矛盾。
心疼的是他们必须永远离家,不是因为别地方更好,而是因为自己家变差。我总是不由自主联想到以后的台湾,是否也会走到这样。另一方面,我反感香港人自我意识过强,凡事皆以利益为导向。来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会不会改变了这地方。
说真的我不知道,比起大陆,台湾人的组成很单一,也使得这地方相对单纯,也许我只是太爱这里,不希望变化,可是哪里又能永远不变呢,只有活在历史的古城吧。
来自上海的交换学生
Doria是上海人,两年前来到台湾做交换学生。她在订房软件上的头像是日本的洛丽塔风格,可是本人就是“大姐头”一个。
Doria初来的时候,很高兴地握着我的手说:“好高兴妳这里门口能够抽烟。我去别的地方住的时候,那些房东看我是个女生抽烟,就一直劝。”
我笑笑说:“是很烦,不过你就当他们是好心,表面说好就好了,管他呢。”我是个老烟枪,Doria的烟量也和我不相上下,这是我在大陆女生里比较少看到的。
我说:“说真的啊,妳家人对你抽烟不说话吗?”
Doria说:“我爸妈都在做生意,没空管,我就管拿钱,但也不能太夸张,我妈会骂。”
还没讲两句,Doria已经抽到烟屁股,她急着捻熄,说晚上要和朋友去夜店,问我有没有推荐。我推荐了几个DJ还不错的,她问我要一起去吗,我说不了我老了,不想出门。
隔天我们一样在抽烟的时候聊天,我问她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因为她是个土生土长的城市姑娘,去交换的却是台湾超乡下的地方。她摇摇头说:“太可怕了,学校没选好,晚上没吧泡。”我说:“上海的酒吧好玩吗”,她说:“特别好玩,有机会带你去,去性价比高又好玩的,傻逼才泡那些贵得要死的吧。”
之后一阵子Doria经常会来光顾,因为来台北泡吧。但半年过得挺快,Doria要回家了,她说在台湾这半年,完全没交朋友,因为她觉得同学都很傻。当然,她在大陆的时候也是一样。
她想了想,说:“不过来你这住的时候遇到的人,也挺有意思,如果我在上海,肯定是八竿子打不着”,我知道她说的是小鱼。
小鱼和她是完全极端的两个类型,Doria逃课、泡吧。小鱼全勤、读书、忙算帐。小鱼算帐的功夫,让我和Doria看得目瞪口呆。每天晚上,小鱼总在客厅的一角,拿着记帐本在算当日开销,必须算到一个小数点都不能少。
有好几次,我看不下去扔了几个铜板给她,我说:“你别算了,一起聊天吧,住宿费给你打折还不行吗。”
小鱼默默推回我的钱,说:“你别说话,再吵我又要重算了。”Doria那时就在一旁看得大笑,她是住宿费到底付了没都不知道的那种。
Doria走前说她会再来,但她至今没有再来,因为她到银行上班,去算帐了。
这回换她,一个小数点都不能少。
我决定要关店了
我的民宿到现在差不多做了750天,也不算久,过程中有折磨也有享受。
这两年多来,我一个人拍照、做图、写文案、做简单的促销、打扫、铺床、布置、接待、导览。这样的能力,将来如果想要做大,至多开到三间同样小规模的民宿才行。可其实三间也赚不了多少钱,而我目前获得的能力已经达到极限。
当然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只是现在这些经历,除了给我新的故事,并不能带给我新的成长。
所以半年前,我就有不想做了的念头,想把工作也一起辞了,出去看看。只是这附近是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说要割舍,一时也割舍不下。
直到我觉得和乔丹的关系也还挺稳定了,她也不太想异地,那我想也许我可以过去,或者两个人一起去其他地方,这件事就成了我关店的推力。
我开始思考其他的东西,比如说实际一点的:收入。我现在有民宿,有工作,可我去别的地方就要全部重新开始,而且还可能烧掉一大部分积蓄。我在想有没有办法可以让我短时间赚多点钱,所以那时我将我全部的钱都拿去投资。
后来悲剧发生了,钱意外地只剩下5%。肉包子打狗可能还剩皮,但我现在只剩皮癣了。人总是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才最敢往前冲。所以反正横竖都没钱,我就去吧。
月底交租的时候,我向房东提出了只再租三个月的要求,这事就这样成了。
为什么三个月?因为我一年前收到了下个月的预订,是一对来自泰国的母女,她们感觉非常期待且开心。所以即便是最后,我也想像开店时一样,让所有来到我这的旅客玩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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