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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过了25岁,就走下坡路了? | 三明治

2018-02-25 蝈儿 三明治


文 | 蝈儿


我终于嫁出去了这件事,我的妈妈很开心,屡屡感叹,终于了却一件心事。我内心却感触良多,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嫁出去之前的故事。 


妈妈出生在大城市里。外公外婆都是学校老师,典型知识分子家庭。妈妈从小品学兼优, 能歌善舞,在校一枝花。谁料文革期间,外公被批斗,外婆被劳教,一家人下了农村。 等到 1977 年恢复高考,妈妈不敢冒险,只报了当地镇上的师范学院,毕业后做了老师。一转眼已是 27 岁大龄女子。虽然说媒的不少,可当地男子从文化程度到形象气质,妈妈一个也看不上。到最后,全校的人都议论着,等着看这么心高气傲的姑娘,最终会嫁给哪门哪户。


因为这样的经历,自我上大学起,妈妈就开始启发我,“女孩子自己奋斗好了, 还有嫁人这一关。妈妈当年视野小,愁嫁人。可你现在一路从南跑到北,怎么还没有对象呢。” 


妈妈左思右想,总结来去,还是从自己女儿身上找原因,“是不是你眼界太高,太挑,你不要像妈妈当年一样,挑来挑去最后没的选了。”她怕这话不够有力度,又加重道:“女孩子一旦过了 25 岁,就走下坡路了,以前是你挑男孩子,现在是男孩子挑你!” 


对于那时还蹲在象牙塔里的我,妈妈的话只能是听在耳朵里的道理,走不进我那颗未经人事的心。到毕业前一年,妈妈居然开始帮我安排相亲。现在父母安排相亲已经挺普遍了,可那时候对于还在大学念书的我,倒是很新奇。我这个人一向好奇新鲜事物,这么平白无故蹦出来的相亲戏,没有理由不去做一次主角。 


父母介绍的对象,背景都很过硬。北大本科,中科院研究生在读,和我同乡同高中。男孩家迁居上海,有车有房。那会儿在上海,还是“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且浦西的地价才不过六千,有车有房在我的价值观里一点不深刻,倒是北大的光环震住了我, 怀着对此无比敬仰的心情,我拜师般踏上了第一次的相亲路。 


北大哥哥长得非常标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请我去一家川菜馆吃饭。不记得在饭间说了什么,只记得出门后哥哥礼貌地问我,“想去哪儿吗?”我很老实地说,“想去北大。”那会我只去过一次北大,了解不多,只晓得有个塔有个湖。结果我们结结实实在北大绕了整整一圈,花了两小时。我一路上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斗志昂扬,健步如飞,还滔滔不绝问了一大堆问题,最后哥哥道:“是不是想考北大的研究生呢?” 


我很谦虚地回他,“俺这点智商,不敢懒蛤蟆想天鹅肉。” 


“是吧。那你好好加油。”告别前,他忍不住又道:“妹妹,你真能走。” 


至此之后,北大哥哥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心无旁骛,事后连发好几条短信问长问短。之后去北大面试的时候,还热情洋溢地提出请哥哥吃饭。哥哥再也没有回复我。 


这事儿在我这里就这么飘过了。一年后,母亲大人幽幽地告诉我,哥哥去美国深造了。我也乐呵呵地回复娘亲,妹妹也要去法国遛遛。 


在法国一遛,三年过了。此间和母亲大人的对话,从一开始嘘寒问暖的,“钱够吗?吃的好吗?论文写完了吗?”变成了司马昭之心的,“晚上出去吃饭了?两个人吗?男的女的?” 


我一开始不以为意,天高皇帝远,和娘亲打太极。原以为母亲大人的影响力断不能远渡重洋,殊不知她周围的小团体无孔不入。有日妈妈语重心长道:“你念了这么些年书,能毕业么?”她顿了顿,“我昨天去高中同学会,钱老师的小孩也念金融,大学在英国,现在成绩优秀,被保送读博,要去西班牙进修了。” 


“是吧是吧,天外有山,人外有人啊。”别闹了,要真优秀,干金融的早奔着投行,谁去读博呀。但与母亲大人周旋,一定要有所保留,顺势而答。 


“人家不仅优秀,而且家里最近还在杭州买了一套房,你知道最近杭州的房价,那是眼看要与上海比肩啊。” 


我一听到这,胃里就腾起一股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味儿。“妈,人家是不是儿子?”我赌是个儿子,女儿家操心什么房,不都操心能不能在房产证上联名么。 


果然,妈妈说,“是儿子啊。非常优秀啊。从小刻苦,全面发展,听说还会打高尔夫球。” 


“是吧是吧,恁地高大上,高大上啊。”别闹了,在西班牙大农村才有地儿打高尔夫吧。在伦敦城里打高尔夫的,也不能是我娘能认识的。 


妈妈夸了一小会儿,终于切入正题,“钱阿姨说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交流交流学习经验。” 


“那敢情好,快把电话号码给我。”别闹了,交流哪门子经验,他那经验都用来读博了。 


妈妈怒了,“你给我严肃点,女孩子家这么不矜持 ! 我把你的邮箱给钱阿姨了,她儿子会联系你的。你记着!说话不要像个三八一样,对待人家要有礼貌,要谦虚。知道不?”妈妈数落一通后,终于拨云见天,“有机会也多了解一下,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这么好的人才居然没有女朋友,怎么可能?!”我语气夸张,表情到位。


“你这什么话!人家满心扑在学业上,没有时间找女朋友也很正常。而且他个子也比较小,比较腼腆吧。” 别闹了,“满心扑在学业上”这种话只有娘亲才说得出来。两手都硬的孩子在伦敦随抓一大把。 这句话的重点必须在最后,“所以妈,他是有多高啊 ?” 


“一米六多点吧。”妈妈口气弱了些,“但你也不高啊。” 亲爱的读者们,我 166 好吗,四舍五入也 170 了哎呦喂。我实在按捺不住,“妈,你看人家又在西班牙,又才一六几,我觉得这事儿没戏。”


“西班牙怎么了?西班牙不就在你法国旁边吗!男孩子身高是不高,但是他别的条件好。” 


“妈,这好歹也是两个国家啊,当年我在宁波,找个上海的你都嫌不够近。”我咽了咽口水,“而且你当年不是说,这找男朋友还要考虑下一代,这身高我再怎么平均,都不能生儿子啊。” 


母亲大人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暴风雨就毫不留情铺头盖脸地浇下来了。 


“你!你也知道我是当年这么说!你觉得今时还能同往日吗?!你还挑人家身高?你有什么资本挑?你现在 25 岁多了,人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稳定工作有没有?没有!事业机关还是银行海关?都不是!不要以为自己出国几年就不得了了!你去美国英国了吗? 牛津剑桥哈佛了吗?现在海归最不值钱,回来还不是进个三流外企!一万块钱工资交个五险一金还指不定有没有公积金!我和你说清楚,我和你爸自身难保,没有关系没有门路给你铁饭碗。你又不是范冰冰,自己面黄肌瘦那个样子去照照镜子。你要人没有人样,要钱家里没有钱,不要说房子,车子估计都难说。人家家里有条件,有车有房回来也稳妥进事业机关部门,人家哪怕身高一米五,多少女子抢破头?!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资本挑人家?!啊?! ”


我也不记得最后是怎么挂掉这个电话的。 


我只记得娘亲这一顿醍醐灌顶,让我寒彻心扉。整个人生被最亲近的人全盘否定的感觉, 没有发生在我高考失利时,没有发生在我工作失败时,竟然发生在这一刻。很小的时候妈妈说,不管你父亲家里怎么想,我就喜欢要个女孩子。女孩子一点也不会比男孩子差。只有自己失败的母亲才会偏心儿子。我一直觉得妈妈是为数不多男女平等的先进思想者。原来这天平的砝码根本就不是一样的。 


妈妈后来用更直接的方式说,人本就有一本评分册。女孩子漂亮加分,工作稳定加分,有车有房加分。男孩子薪酬好加分,学历高加分,有车有房加分,单亲家庭减分。这一本帐每一个丈母娘都在算。这本帐上每一项都是独立的,不是共享的。哦,除了有车有房, 财大气粗,在哪一边都一样。最公平。


妈妈说,你自己算算,你有多少分。你这样子我都不好意思去人民广场参加相亲会。 


接下来整整一周,我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就不自觉地想,我到底有几分,是不是该快点找份钱多的工作,是不是要回国考公务员,是不是要开始把小学初中高中所有还未婚的男同学都找出来联系一遍。 


或许我在自己的空间里可以不受干扰,但是每每身边最亲近的人用他们的焦虑和关爱来让我“前进”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动摇,开始想往阖家欢乐的路上走。 


有一晚和同样战斗在法国,同样是大龄女青年的肖小姑娘聊天,突然自剖心扉说,我其实是一个逃避者,当我在一个游戏规则里玩不下去的时候,没有努力让自己适应,继续奋斗,直到变成赢家。我只是用力地跳出去,然后跳进另一个游戏。可能还是玩不下去,又用力跳出。直到有一个游戏,大家都很松散,还有我玩的空间,就留下来,继续玩下去。 


其实游戏都不会太简单的,有些时候感觉它很轻松,肯定没有深入到高的级别。或者根本就没有懂全部的游戏规则。只是一个过客,看山山青,看水水秀。而高级玩家们,需要内心强大,返璞归真,甚至是可以创造或者改写游戏规则的。 


我这段时间的萧条情绪,肖小姑娘看得最明白。她另辟蹊径安慰我,“你这怎么是逃避呢,你看你单眼皮厚嘴唇,适合老外审美,出来混是正确的平台选择。”


我戏谑道:“那我咋还没嫁掉呢?”


“因为你老宅在家啊!天天只想着工作赚钱啊!”她一针见血,“别抱着你妈妈的老算盘在这里自怨自艾,这里又没有人看车子房子,就是看脸啊!你脸那么黑,胸又大腿又长,分数爆表好吗!”


我白了她一眼,“你这话我妈能理解嘛?”


“当然不能。你们不仅不在一个时代,都不在一个国家,怎么指望她能理解你。”肖小姑娘的白眼翻得比我还高,“你要做你妈,干嘛不回家。 


后来,我和西班牙博士程式化地交换过几次邮件,还礼貌性地通了一次电话。博士的回应出奇地冷淡,倒是让我好奇他就究竟是在外乡有一段不被家人接受的秘恋呢,还是他根本就没有结婚的心思呢。他的不主动,不拒绝,不表态,并不让我反感。我也没有反馈给妈妈。


我们和父母的距离这么远,又那么近。面对他们的恨铁不成钢,我们一边在逃避,一边在妥协。

 

再后来,我找到了工作,生活圈子也扩大了些。在一年万圣节派对上,我遇到了现在的老公秘鲁人(他来自秘鲁,秘鲁人少,我就简称他为秘鲁人)。


因为恋爱谈得随心所欲,直到他求婚后才正式告知母亲。打电话前,我内心忐忑,此人除了不是单亲家庭不扣分,薪酬普通,无车无房,几乎可以算是零分。


我犹犹豫豫开口,“妈,我找了个男朋友,是个秘鲁人。可能要结婚。”


电话那头良久没有回音。在这段漫长的沉默中,我的脑中飞速闪过母亲大人可能砸来的问题:他多大了?在哪里上班?工资多少?父母做什么的?有车有房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要孩子吗?要几个孩子?


我越想越口干舌燥,每一个问题都不是加分题。


突然间,电话那头冒出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然后母亲大人的声音慢悠悠地传过来,“我去找了找地图,秘鲁好像是在南美洲。秘鲁,是一夫一妻制么?


我目瞪口呆,继而哑然失笑,“是的,妈妈,南美都是一夫一妻制啦。”


“哦。那就好。”妈妈听起来满意极了。


秘鲁人的丈母娘一关,就只此一问?


那年冬天,我第一次带秘鲁人回去见家长。一进门,我正犹豫着该如何介绍,只见妈妈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她只有不到一米六的个子,“噌”一踮脚,抬手就帮秘鲁人把他厚厚的呢子外套给脱了下来。俨然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接下来的一顿饭吃得毫无信息含量。


爸爸转着地球仪听他讲秘鲁和智利的区别,妈妈就着桌上的每盆菜告诉他宁波人平日里都吃些什么。他们三个人聊得津津有味,只有在其中当翻译的我,像是在看一台别人家演的戏。


这出合家欢的戏演了几日,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一日私底下问,“妈,你觉得秘鲁人如何?”


妈妈手上的活不停,“挺好的呀。”


“就这样?没有别的问题了?”我破釜沉舟,“是不是你们语言不通,你不方便问?”


妈妈抬起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问题?结婚有什么问题,自己告诉婚庆公司嘛。”


我好不容易攥紧的拳头居然打进了一团棉花,气得脱口道:“你咋就不好奇他家里什么人,赚多少钱,要不要孩子呢。”


“这个嘛,”妈妈居然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笑道:“妈妈念叨了这么些年,你难道都没听进去么。你要是自己没考察好,以后吃苦头,可不能怪妈妈没有教育你。”


我一头黑线,“妈,你就不把关了吗!”


“我看着他对你挺好的。不就够了嘛。”她轻描淡写地说完,转身拖地去了。

 

我给准伴娘肖小姑娘电话的时候,还有些云里雾里,“我妈啥也没问,光聊婚庆公司了。”


肖小姑娘很淡然,“这不很正常吗,你现在有人要,妈妈就要去庙里还愿了。我快30岁的时候,我妈直接和我说,‘其实也不是一定要有男人,要不要先考虑把孩子生下来?’”她总结道:“年纪到了么,父母就妥协了。


我默然。原来父母也是会妥协的。


肖小姑娘听我不作声,又道”“你哀怨啥?秘鲁人不好吗!身高至少一米八!你妈背后指不定和七大姑八大姨怎么炫耀呢!她这是一早不认识秘鲁人,要不早介绍你去秘鲁了。”


我嗤鼻,“她连秘鲁在哪都不知道,还是我爸在地图上找到了。”


“那不就是了。她连秘鲁在哪都不知道,你让她怎么把关秘鲁人嘛。


我忍不住笑。


也许我们都妥协了。我们不能不妥协,因为我们的未来有彼此。我从祖国的南方跳到北方,从世界的东边跳到西边,是为了遇见我的未来。而妈妈从西班牙等到秘鲁,从一米六等到一米八,是为了看到我的未来。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看到未来的可能性。


我们和父母的距离这么近,又那么远。面对他们,我愿意相信,曾经的焦虑迷惘,针锋相对,是我们一边在成长,一边在独立。世界变了,游戏规则变了,而我们也都会改变。

 

第二日,一家四口出门看夜景,好巧不巧遇见了妈妈单位最八卦的三姑。


三姑一开口便冲着我说,“哎呀,你们终于来了呀。你妈妈把你们的合照都给我们看过了,小伙子真人比照相还俊啊!”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妈妈就喜滋滋道:“那次的照片是非洲拍的,灰头土脸。这次回来去照相馆里重新拍过。”


三姑上下打量着秘鲁人,“哎呀,这法国人应该去法国拍嘛,法国多漂亮啊。”


什么法国人?秘鲁人可是土生土长的秘鲁人。


“阿姨,他其实是秘......”我刚一开口,大腿就被妈妈狠狠捏了一把。只听她接得天衣无缝,“他们现在都住在法国,都是法国人嘛,随时都可以拍照的啦。”


我转过头,秘鲁人正眼巴巴等着我翻译。我偷工减料,“他们说法国漂亮,法国好。”


秘鲁人笑,“你告诉妈妈,秘鲁更漂亮,更好。”


我也笑,“下次我们带妈妈去秘鲁,她一定也会说秘鲁更漂亮,更好!”

 

 



蝈儿

三明治签约作者。

坐标法国尼斯,北漂四年,背井离乡十年,做过广告码农金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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