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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蕾记得我爱你丨三明治

郝思嘉 三明治 2018-10-31

编辑丨Simi


这个主题原本是我在社交账号上的一个标签,当时好像是看了一篇李碧华的文章,写食物与爱恋的关系,让我想起了初恋。


噢,是的,又是初恋。那些甜蜜的、羞怯的、粉红色的、不为外人道的一切事物,似乎都跟初恋有关。这并不意味着初恋有多美好,只是我们都希望初恋是美好的罢了。




 初吻是包子味的


在正式确定关系以前,我和初恋男友做了将近四年的闺蜜。


故事说起来很俗套,我们是大学同学,同系不同班。我那时候喜欢我们班的班长,他是班长的同寝舍友。班长对我的感觉始终不太明朗,为了尽快确定心意,我决定曲线救国,对他的身边人进行逐个渗透,嘉述就这样成为了我当时的第一选择。


毕业季临近,学校里人心惶惶,预备考研的和找工作的分为两大阵营,前者每天泡在图书馆,后者则大部分活跃在招聘会和人才市场。我和嘉述的第一次单独出行,就是相约一起去省会参加高校应届生招聘会。


那时候携程去哪儿等线上订票业务还没大范围普及,我们用很原始的方式去火车站买了当天最早一班的车票,车程两个半小时。


招聘会持续三天,第一天结束后还有大批应届生拥堵在会场不肯走,每个人都仿佛上阵杀敌一样目露凶光,将手上的简历高高举过头顶,就像战场上的士兵高举着刺刀。我们俩在人群中被冲散,挤出门口找到对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北方的冬天太阳落山很早,商铺打烊休业得也早。想到还有两日的战斗,我们无心觅食,只想就近找个地方睡上一觉。


附近的酒店早早已被毕业生大军们提前预定,嘉述敲开一家看上去还算正规的小旅馆。


只剩下一间房,房间很小,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两张单人床之间只有一条半人宽的窄窄过道。嘉述让我先在房间里休息一下,他去楼下弄点吃的来。


他回来得很快,手上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塑料袋,里面是并排挤在一起的,白白胖胖的包子。大半日水米未进,我实在吃不下这么油腻的东西。好歹填填肚子嘛。嘉述劝我:附近没找到开着的饭馆,就连便利店也没有一家。他掰开一个包子递给我:尝尝,玉米牛肉馅的。


刚出炉的包子蓬松绵软,面皮被肉汁浸透,丰富了想象中干涩单一的口感。可能是站了一天的确饿了,我一口气吃掉三个包子,连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


第三个包子下肚我才感觉到口干,吞咽得太急迫咀嚼不够细致,喉咙处有很明显的滞塞感,俗称“噎到了”。你买水了么?我抬头问他,才一开口嘴巴就被封住,嘉述的口腔里是和我一样的味道。


那和我想象中的初吻不太一样,没有音乐、星光、幽幽花香,没有山盟海誓的告白,没有天旋地转的拥抱,甚至我还来不及像法国电影里面一样向后抬起我的右脚。


那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优雅,一点也不偶像剧,因为口腔中尚未完全吞咽的包子,还带上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肉欲。在那似乎长达上亿年的几秒钟里,我品尝出了另外一种味道:你是不是吃了大蒜?




 同居食谱麻辣烫


大学毕业后,我和嘉述进了同一家报社工作。


报社在一个盛产葡萄酒的城市,距离我家乡300公里。办公地点在市郊,一座劈山而建的独栋高楼里。报业集团老总在入职演讲上慷慨陈词,说当初建这座大厦是为了祭奠自己年轻时的爱情,却苦了我们这些为爱走天涯的小年轻们。


单位提供的宿舍是四人间上下铺,每天早晚有班车准时停靠。我在宿舍住了不到半个月,就跟初恋一起搬出来,在街对面租了一个由厨房改造而成的单间,面积不足8平米,每月租金240元。早上七点半,集团班车会经过我家门前的路口。为了多睡十分钟,我们宁可多花两块钱,每天搭长途快客去上班。


两个人住在一起固然甜蜜,开销也比一个人的时候大。


那时候我们很穷,报社并没有遵照合同按月发放工资,老板用所谓的员工福利代替应付酬劳。不仅为所有在职员工提供住宿、交通、一日三餐外加两顿上/下午茶,除此之外还有洗浴、美发、文体设施、生活日用等免费服务。我有个单身的男同事,吃喝住行全靠单位供给,连宿舍上厕所用的卫生卷纸都每月从单位拿,个人花销无限接近于零。


报社不光管吃管住,对员工的个人精神建设也额外关注。工会定期举办联谊活动,鼓励员工内部恋爱,当初决定同时录用我和嘉述,稳定的伴侣关系也加分不少。当然这都是题外话了。


单位食堂吃多了,总会想念外面的野味,其中最让我牵心挂肠的就是麻辣烫——那可是大学里最受欢迎的食物。


一只漏斗形状的篓子,两排盛着各色素食的餐盘,顾客站在玻璃罩外面指指点点,帮厨负责将被挑选的食材装进篓子,种类不限总量恒定,盛满之后被挂在一口烧滚的大锅沿壁上进行汆烫。小吃利薄,当时的统一定价是5块钱一碗,一旦食材堆积超出了篓子的顶端,服务人员就会翻个白眼:够了够了,再点就要加钱了!


入锅大概三分钟左右,服务员就会叫号,每个人凭号码排队去取碗,大师傅将篓子从锅中提起,倒扣在面前的碗里,不多不少,刚好占满碗的4/5,剩下的空间是给汤和料留的。添上一勺汤,就可以端走了——麻酱辣椒和各色调味料是要到旁边的小桌上自行添加的。我习惯每次多加半勺白糖,而嘉述从来都不要辣椒。


后来我去四川玩,才知道起源地的麻辣烫是穿成一串一串让顾客自选的,随意搭配,按量计费。当下我才发觉自己从前吃得多么粗糙,却也多么容易满足。


赶上单位食堂闭餐不供应伙食的时候,我和嘉述吃得最多的就是麻辣烫。


出租屋对面的建设路上有一家麻辣烫店,被我们认证过口味最接近大学里的味道,食材新鲜用料充足,唯一的缺点就是排队时间有点长。


那时候我跟现在差不多宅,一到周末就懒得出门,整日抱着电脑坐在床头追日剧,追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不小心就忘记了吃饭。


黄昏的时候,通常是我饥饿感的高峰期。挺过去了就万事大吉,挺不过去就哭天喊地。现实情况往往是后者。每到此时,嘉述就被我差遣出去买麻辣烫。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方便的外卖到家服务,吃喝玩用全靠人力手动搬回。只要他拎着打包袋一进门,我就立马原地上演躺尸戏码,只等他用投喂将我唤醒。


享受男朋友的照顾还要刻意装作毫不在意,大概是每个热恋期少女的特权。


我说不上来为什么当年痴迷日剧至此,食物一到我连看都不再看对面人一眼,抱着外卖的一次性餐盒头也不抬,眼睛盯死在电脑屏幕上,生怕稍不留神就错过关键性字幕。一边看剧一边吃饭的后果往往十分惨烈,我那件海绵宝宝的睡衣前襟几乎从来就没干净过。


嘉述在洗衣服的时候应该一直在心里偷偷骂我吧。没关系,所有攻击我照单全收,反正无论怎样怨毒的诅咒,最后也不可能应验成真。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早就死过一百多次了。




只有披萨是万能的


在22岁以前,披萨一直被我认为是世间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还有比披萨更加包罗万象的食物吗,一张素面饼皮上,可以任意铺洒各种食材,荤素不忌,中西兼容。不论酸甜苦辣咸,只要能入口的,统统可以入菜,推进烤箱前撒上一层芝士,端出来全部和面饼融为一体。


我出生的那座城市相对闭塞,第一家意式披萨店开在我上初二那年,在当时也算得上高消费的时髦餐厅了。


我还记得高一入学小测数学得了九十八分,父母问我想要什么奖励,我点名要吃披萨。父亲深更半夜驱车十公里去买给我,到家的时候还热气腾腾,那滋味当真能记牢好几年——可惜那之后我数学就从没上过九十分。


工作之后,披萨早就不是什么限定款美食了。我和嘉述住的地方附近就有一家店,招牌是红绿相间的意大利国旗配色,生意一直不错,就在步行街的转角。


那时我们已经告别了菜色重复口味单调的报社食堂,开始尝试着自己在家做饭吃。没有“下厨房”APP的日子里,每天吃什么是困扰彼此的最大难题。


总有不想做饭的时候,当两个人对今天吃什么都发表不出任何有效意见的时候,我们会默契地想到披萨。披萨总是对的,浓郁鲜香清新热辣,总有一款适合你。披萨总是没错的,即便我们是在冷战中,也绝不会迁怒于披萨。


那家店面很小,只塞得进三张餐台六把椅子,外带窗口常年排队,我们每次都打包带回去吃。


刚出炉的披萨被装在厚纸板叠成的方盒子里,一路晃悠着拿到家的时候,表面还是温热的。店家会在打包袋里面放上两包蘸酱,一包番茄味一包辣椒味。我从来都不加,顺手丢在厨灶旁边的调料盒里,久而久之,攒了满满一盒,足够做半个月的蛋包饭了。


一张披萨通常被切割成双数份,六块八块或十块,根据披萨的尺寸大小决定。我和嘉述分食一张披萨,我总要比他多吃一块。他吃得很快,吃完就笑眯眯地看着我,顺便帮我清理掉落下来的食物残渣。


我对披萨口味没有固定的喜好,嘉述深知这一点,每次去都问店家最近有没有出新口味。有的口味让人失望,比如蒲烧鳗鱼披萨,离开了固定搭档米饭和山椒粉,鳗鱼又腥又柴,鱼骨没有剃净,边吃边吐很辛苦。有的口味则相当惊艳,比如各式香肠杂烩,本以为大肉见小肉,会吃得满口荤腻满嘴流油,不想对于披萨这种既填肚又解馋的主食来说,流油竟是个极高的评价。


那些一起探索披萨新口味的日子,大概是我成年后最快乐无虞的时光。不必担心发胖,不去在意食量,也无所谓吃相是否优雅,掉了东西有人接着,发脾气总有人哄好,明天在哪儿谁也不知道。


后来我去了很多城市,尝试了很多种新口味的披萨,有的很好吃,有的让人无法理解。


前几年流行过榴莲披萨,有一段时间街头巷尾到处都弥漫着那股子甜

中带膻的味道。说起来,我一直没问过嘉述:你喜欢榴莲么?




火锅的灵魂是调料


榴莲披萨老早就过气了,最近的新晋“网红”美食是自热火锅。


一连看了好几篇关于自热火锅的介绍文章,看得我在深夜口舌生津百爪挠心,恨不能马上淘而宝之。不过自热火锅说到底也是速食半成品,条件允许的话,谁不愿面对的是一锅红彤彤热腾腾的滚水沸锅,各色食材任君选择,好过半夜舔屏咋舌意淫脑补。


记忆中跟嘉述吃火锅的次数十分有限,毕竟是适合热闹聚餐举杯阔论的食物,两人守着一口锅总显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何况他不擅吃辣,清水涮肉味如干柴也实在划不来。


那时候在报社跟我们关系最好的同事叫林冀北,我俩的租房合同和宽带入户协议写的都是他的名字,也不记得后来退租时有没有去办理销户,如果违约金算到今天,估计够他还半辈子了。


林冀北在进报社之前,是开火锅店的。


我们认识他的时候店早就关门了,他还因此欠下不少债务。他后来跟我说,当初开店是因为爱情。啧啧,又是爱情。


据说当时他有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准岳父要求他必须有自己的事业——给别人打工在他老人家看来可不算事业——所以林冀北就辞了职,在女朋友的学校附近开了一家火锅店。至于为什么是火锅店,他说开火锅店最简单,不需要高价聘请大厨,只要食材供应链稳定,服务态度良好就可盈利,最大的制胜法宝在于蘸料。


不过他说得也不一定对,一个创业失败者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这个事业爱情双失的前火锅店老板在此后嫉恨上了市面上所有生意红火的火锅店,似乎他那家店的倒闭原因不是由于自身经营不善,而是来自同行的无良倾轧和恶性竞争。


他曾指着我家门前新开的火锅店,信誓旦旦地预言这种华而不实的餐厅一定支撑不过半年。我问他如果侥幸撑过半年怎么办?他想了想说,那就请我和嘉述去这家店搓一顿。


我们没等到林冀北请客,在火锅店开张一个月后,先去尝了鲜。


严格来说,那天应该算是个商务饭局,座上宾就是我们当时的部门主任。


跟领导吃饭当然不自在,我全程表情僵硬食不甘味,嘉述更是承担了大部分服务员的职责,端茶倒水递餐具,逢迎讨好拍马屁,满脸笑得不知所云。


吃到桌上菜品所剩不多,我叫来真正的服务员加单,主任拦住我说够了够了,已经吃饱了。


我听她语气不像是在客气,锅里的牛羊肉片也已翻滚多时无人打捞,就跟嘉述说你去拿点餐后水果吧。


那家火锅店的自助餐品区品种十分丰富,从水果拼盘到各色点心,我刚一进门就注意到了。


嘉述用白瓷碟盛了圣女果和哈密瓜端上桌,还有橙子和青提。吃饱了人就容易犯懒,一犯懒就会卸下防备,露出平常的面目来。我跟他撒娇讨嘴:我想吃糖蒜。


那是一种常见的腌渍小菜,将熟成的蒜瓣与糖醋汁混合,在容器内浸泡数日后取出,蒜被改变了颜色和口感,晶莹剔透,酸甜爽口,佐餐最佳。


糖蒜是江浙一带的叫法,以口味命名,听上去像是某种洋气的甜品。而我出生的北方对食物的命名则另有一套标准,通常以制作工艺为主——在我的家乡,这种酱菜俗名渍蒜。


在领导面前,我故意违背地理习惯说了糖蒜这个名字,是因为虚荣还是什么,具体动机现已不可考。


嘉述愣了一下,然后十分默契地冲我笑笑,没有追问一句就转身去了自助调料区,回来时手上端了一碟“糖蒜”——用来配制蘸料的青蒜片,上面洒着一勺白砂糖。


那一餐在笑语盈盈中结束,只是我们的笑各自有内容,主任的恃权放旷,我的虚张声势,还有嘉述的谄媚讨好。


第二天我告诉林冀北,我们去吃了那家被他预言只有半年寿命的火锅店。他问味道怎么样,嘉述挠着头说没什么特别的,他只记得渍蒜又名叫糖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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