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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发光的河流 | 三明治×微像科幻工作坊作品展示

栗子酱 三明治 2021-02-01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但怎么把它变成一篇科幻小说?今年6月-7月,三明治联手微像文化,首次开设了科幻小说工作坊(点击查看),夏笳、阿缺、张冉、王侃瑜、谭钢、念语六位国内知名科幻作家作为导师,为学员们提供了系统性的创作指导。七周时间里,科幻文学爱好者和作者进行了深入的互动交流,在课程和写作练习过程中互相碰撞,产生出近20篇完整的小说作品。

 

今天为大家带来的是科幻小说工作坊的一篇优秀作品,作者为栗子酱。“在反乌托邦的设定下讲了一个温情的故事”,这篇小说获得了学员导师们的一致好评。



“橘子,买胶囊。”姨妈的声音从庭院传来,准是在忙着补渔船。


“好。”我中午就看到胶囊机的储备已经空了。


胶囊商店就在沿河街道。这里都是遗留的旧时建筑,末世大战后有不同程度的损毁。红砖逐渐在风里一点点融化,砖屑随时会迷入眼中。有时没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揉揉眼睛。


河对岸是灰色的城市,常隔着雾看不真切。听说城里面的建筑随着天气而扭转姿态自动控温,不像红砖区这么热。街道上开着飞驰的方块悬浮车,人们都买得起金色胶囊。红砖区对他们来说,是未开化的落后地带。


“九十印记分。”机器响起声音。我按下按钮,等候姨妈在另一端确认。我还未成年,虽然有政府补助,但印记系统跟姨妈是绑定的。红砖区所有捕到的鱼都必须上交给管理局集中处理,我从来不知道鱼肉是什么滋味,只吃得上胶囊。


这个月还是十五颗绿,十五颗红。红绿二色胶囊放进料理机,做出来的食物算是最难下咽的,可却也最便宜。绿色要一分,做出来一块方糕,塑料嚼劲;红色两分,一碗糊糊,有股臭虫味但粘稠管饱。


“小妹妹,请问美莲姨在这里吗?”


我正对着机器发呆,被背后来的一股热气吓到了。仔细一看,是个很高的胖子,穿着制服,应该是河对岸的人。大圆脸淌着热气,黑色细发黏在额前,眼睛灰暗地陷着,像只沮丧的拉布拉多。


“找我姨妈什么事?”我问。


刚听我说完,这个胖子直接就伸手刷了胶囊机。


“账已结清,您还剩下3印记分。”机器提示道,滚出了三十颗胶囊。


我惊慌地回过头去,为什么要帮我付账?他自己就剩下三分,这个月怎么过呢?


“你一定要帮帮我,带我去见你姨妈。”他躬着身,哀求道。




“姨妈……有客人。”我推开门,有些迟疑地把胖子让进院子里。


姨妈的船前几日被藤蔓勒歪了,修理起来费好大的劲。回家的时候,她还在那里举着锤子埋头敲打。


“美莲姨,我叫大面。是我女友芽雪介绍的,她是红砖区本地人。”胖子说道。


“芽雪姐姐?!”听到这名字我很讶异,“她还好吗?”


姨妈这才抬起头来。她除了渔业工作,还提供丧葬服务。白天,根据管理局的要求种植鱼苗,投喂鱼食,等到铃铛鱼的声音达到鼎沸的季节就把鱼群捞起来。晚上,撑船给人提供安葬服务,只是近来越发需要谨慎。


“我要安葬的就是芽雪。她,三天前耗尽了续源,透明化了。”大面抓了抓满是胡渣的腮帮,勉强挤出一个笑。


芽雪,续源耗尽了……三十个胶囊滚了一地,我赶紧伸手去捡。


我的手,随心跳隐隐颤着光。战后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植入了芯片,显示两个数字,印记分和续源量。每个月领到的印记分,相当于流通货币,钱花完了就饿肚子,倒也没什么。但是每月分配到体内的续源,却决定了我们可以活多久。


末世之战,各国穷尽了一切的武器,95%的人类以及动植物尽数灭绝。战争造成污染,让存活下来的我们生来就有透明化倾向,肉身从婴儿时期开始,一点点地失去实体。


所幸圣人阿弗兰德发现了“续源”这种划时代的能源,能够有效抑制透明化。只可惜,这项能源有限,每个月只能根据印记系统的公平计算方式,把续源传送到每个人身上,并且在人与人之间无法转移。如同火中添柴,有续源就活下去,续源在体内耗尽,人就逐渐变透明直至消失,生命之火也因此熄灭。


院子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靠,又是那个管理员。”姨妈看了一眼大面,说,“你来的时间不凑巧。”


“美莲姨,回礼我备足了的。”大面急忙从背包里掏出了两套画笔、颜料,还有三个金胶囊塞进姨妈手里——这真的是很丰厚了。


金色胶囊听说吃起来是菠萝虾球的口感。也有人说是鱿鱼干炖乌鸡汤的味道,还有人说像苹果、青柠、龙虾、红酒、牛排。不知道,金色胶囊在我们红砖区也就是个传说,每个人都用听说来的战前食物描绘它,虽然没人真的尝过。


大面的背包空空荡荡,除了一本书,还有颗奇怪的麦色毛球果实。我在妈妈的图册里见过,那应该是违禁品野麻果,刚摘下来的时候是麦色的,成熟后逐渐变成全透明。他见我死盯着,赶紧把背包扎起来。




隔壁的管理员小陈推门走了进来,瘦高个子搭配垂着的米黄脑袋,像根熟麦子。他这次倒是没有找我们啰嗦,径直走到大面跟前:“大面阿弟,你已经在这里了啊,你爸特意给我打电话说你会过来。我读书那会儿多亏林教授的帮忙,你就别让他担心了,回去吧!”


大面不吱声。


管理员小陈又抓着姨妈叽里呱啦地唠叨了一顿,劝她停止丧葬服务。这项服务虽然没有违法,但被视为落后的文化表现,拖了红砖区的后腿。


“更何况,您的丧葬服务没有在管理局申请过。”这是他第十次重复这话了。


“放屁,我们店战前就有了,那时候还没你呢,为什么要跟你们申请?”姨妈听到这话就烦。


“人的身体都没了,何必还要安葬仪式呢?书上说,这是遗风陋俗、无视效率、纯粹浪费时间,应该停止!更何况,印记系统也不会给你多加续源!”小陈开始摇头晃脑地背书,努力做出严厉的语气但失败了。


不过续源这事真是说到我们痛处。提供丧葬服务的续源分配从去年开始就被取消了,虽然客户给的物质报酬还是丰厚的。而且上门的人也越来越少。


“走吧大面,走吧,林教授毕竟是宣传效率的先进人物,你却跑来红砖区搞丧葬,不是丢他脸吗?他都快气死了。”小陈伸手拉大面,无奈移不动这座沉默的肉山。


“我没打算当他儿子。”大面憋红脸。


小陈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对姨妈说:“管理局有规定的,休渔期渔船不能入河。过去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你,你们这次要是再犯,我只能扣船了!”这家伙这次好像动了真格,估计那个林教授给了他不少压力。


“不要搞到我这里来,我也不想管,都给我出去!”姨妈被吵得烦了,把小陈和大面都推了出去。我缩着肩膀给大面点点头,很抱歉地退回他的东西,关上门。




芽雪果然死了。


她本是红砖区最聪巧的。听其他人说,她准能进锡止城当上天天吃金胶囊的精算师。


她住麦田旁边,父母本都是长寿职业,可十年前瘟疫后都不在了,从那以后她就不笑。她常用捡来的麦秆编成头绳,把浓密深黑的头发扎起来,额上晶亮的细汗在太阳底下发光,让我觉得她整个人都闪着光,像干净的新雪悄落在熄了烟的墨碳上。小时候我偷偷躲着看她,觉得她像我妈妈,可总害羞不敢攀谈。


那天我躲在平地滩涂上,拿一只嘎锥螺的尖壳画画——直直的光亮的头发,向我伸出的双手,我的妈妈。她消失后,每一天都在我梦里,笑着伸出手,然后又突然不见。


妈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几乎已是个透明人了。


战后世界,分数低的职业,比如植物绘画师、大楼迎宾员还有严肃作家,都是短命的职业。人们一旦到了完全透明化的终点,就会在最后一瞬发出通体的红光来,然后“呲啦”一声,雾化成一阵轻烟。


从小我们就学习到,每个人的功用不同,透明人自然是这世界里低等无用的人,只在雾化那刻,显出高尚来,为效率献身。


矿区那些孩子常常跑过来,在我画到一半的时候,用脚踏个稀巴烂,好几次我被推进滩涂里,衣服全脏了。我索性不反抗,等他们踩碎了踩高兴了走掉我再重新画。那天也是一样,我听见拖鞋吧嗒的声音,立马缩住身子抱着头,蹲在河边台阶旁,闭眼睛不敢看。


他们总用脚踏碎妈妈的笑脸。


可这次等我睁开眼,画还在。


阳光里有个人影,一手按住了带头孩子的脑袋,完全不管他红着脸大喊:“放开我啦!”她另一只手握着藤蔓用力挥舞,把其他人甩得哇哇乱叫。


人影依然揪住那孩子的脑袋,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发出啪啪闷响:“死小孩,再这样,我就把你们打到叫不敢。现在,给我离她远点!”她轻轻放手一推,带头的小孩就撒开腿跟其他人一起跑了,拖鞋都掉了一只。


阳光里的人影,说话的时候露出虎牙尖,竟然是芽雪。她对我说:“你画画很好看。”


我忍不住盯着她看,可沉默了一阵又低下头窘迫起来,赶紧理了理我满头胡乱的灰色粗发,涩着嗓子答:“姨妈不让……她说,这样会死得早,跟妈妈一样。”


“说得没错呢。”她坐下来揉揉我的头,“但如果是我才不在乎,就没打算活到三十。”


半年里,我们常偶然在滩涂上见面,我画着她看着,话不多。有时候她会在休渔期猛扎进河流里,在烈日里跟铃铛鱼一起游泳,像个湿漉漉的水仙。她总让渔业管理员很着急,说是在河里游泳会惊到鱼群。


她在河流里总能迅捷地避开红藤蔓,跟金色的鱼群一起行进,又突然跃出水面,阳光裹在身上,她也成了金色的。远远地看着她的身影,我想,鱼群把她也当成了河里的同伴。


15岁成年后,她决定去锡止城,一声不响地走了。没必要搞那些告别,她准会这样说。芽雪出去读书后,我就没再见过她。


今天从大面这里,是离别后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我忍不住偷偷从门缝往外瞧,管理员小陈不知道跑哪去了,大面还在。他靠着门,把手中的野麻果抛到空中,又接住,抛到空中,又接住,背上一大滩汗渍。我赶紧偷偷跟大面说:“两点钟,麦田草房见。”




大面说芽雪已经成了严肃作家。


她前两本书没什么人看,也没带来多少续源,芽雪在半年前已经是半透明的状态。可她不害怕,反倒觉得半透明的样子也很有趣,常常伸出手吓唬大面。她今年在写第三本书《应许之国》。


除了写书,芽雪也接其他的临时工作,算好了续源和印记分,还是可以维持生活。她今年早先接了足够的单子,再加上作家微薄的续源,透明化状况甚至有了些好转,续源存量也足够她空出一个月把小说写完。但她闭关写作的时候,却没注意到,根据最新的计算结果,严肃作家的行情再度下滑,上个月又下调了续源量。


大面正好到别处做一个月的项目,等他去找芽雪的时候,才发现她身体已经几近透明,印记芯片开始发出尖锐的叫声。


“我跑去求我爸。最新的测算结果是他带着团队一起做出来的。”大面倚靠在草房的阴影里面。那自然是徒劳的,印记系统对每个职业的价值测算,一旦公布就不会更改。更何况,大面说他爸向来不喜欢芽雪,觉得她做的是“矫情而无用的职业”。


“我回去后,抱着她,跟往常一样开着玩笑,放音乐掩盖印记的警报声。我们说话,好像永远说不完的话,可突然红光……我们来不及告别。”大面垂下脸,把野麻果握在手心,轻轻地抚摸着这毛球样的果实。


我知道的,人最后消散的样子。多年前我也曾看过那红光里的母亲,满头细软的黑色发丝舞动起来,眼里含星,美极了,可却突然变成了一阵烟,我怎么用力追也追不上,最后摔倒在了地上。卒然消逝的妈妈,成为困扰我多年的梦。 


“芽雪叫我一定一定,要到红砖区找美莲姨和你。”许久,大面才抬起头说道,挤着脸笑了一下。


战后,人们死了就会直接消失,本没有安葬的必要。而我们红砖区却是这样做的,把死者的样貌一比一勾勒出来,绘出入葬的衣服和装饰,然后在夜里,把船撑到河道的中心入葬。


“我帮你。”我把脸擦干,说道。刚才趁着姨妈午睡,我把她用来安葬的特制纸悄悄偷了一卷出来。


芽雪这些年都长期半透明,大面好久才找到为数不多的一张清晰照片,让我开始描画。其实我记得她的样子的。


姨妈从来不让我帮忙画,一笔都不行,因为她不想让我画画。绘画这样的职业,在管理局实时公布的就业指导版上,行情也是不断下跌的。我也知道她是不想失去我,毕竟,我是她最后一个亲人了。





我迅速勾出模糊的轮廓,好像把芽雪半透明的灰影放在桌面上。她比我高半个头,比大面矮半个头左右。


我在画第一笔的时候忍不住想,她为什么要大面从锡止城跑来红砖区安葬她。“死就死,也没什么好纪念的。”她那时候在夜河边上,远远看着安葬船只,对我说。


“按照她小说里的样子来画衣服吧。”大面认真地掏出书翻到某一页,给我看他细细划线的部分。我点点头,开始铺陈厚雪一样白的裙子,有麦色的雀鸟纹络,外面罩上河流浮冰样的薄纱。


“头发麻烦再多些,再长些,会发亮。”


“嘴唇是带笑的,脸颊会透出粉色。”


“下巴有颗小痣的。谢谢。”


大面从各个角度尽力地看着,不时礼貌地说着建议。


“嗯。”我应承。


画着画着,大面开始沉默了。


我最后才去勾画芽雪闭上的双眼。一边画她,我逐渐更明白了她。那曾经无所畏惧的眼睛,却开始有了留恋和不安,也有了笑意和期盼,如今永远地闭上了。纸上的芽雪,好像陷入了一个久久的午后陈梦。头发被暖风吹开,轻轻地四散,跟铃兰、甘菊和绣球交缠在一起。嗯,那些妈妈画册里的早已绝迹的植物。


我看见大面的手攥着桌角,肩膀颤动着,脖子已经涨红了,眨也不眨地盯着芽雪。然后,他的脸全红了,眼睛也绽出红光,用力喘气却没有办法把呼吸压下来。


他退一步,泪开始流下。然后他蹲下身,发出嚎啕的声音。


“她说……她害怕了……”大面捂着脸支离破碎地喘。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未单独面对过成年男子的哭嚎。想走开又走不动,我僵在原地,但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吸一吸鼻涕。


日头偏斜的时候,黄光透进草房。一日熏蒸后的麦地,发出干土的野气味,铃铛鱼声音渐渐低下去。“不好意思。她离开后,我从没哭过。”大面坐在夕光里,望着外面随风颤动的麦子。


“安葬仪式在河中心,接下来要解决船的问题。”我等待了一会儿,说道。趁大面不注意,我偷偷把他滚在地上的野麻果藏了起来。




傍晚时分的天空是紫色的,只有一细灰云附着在边缘。


正是半月休渔期,河道上没有渔船,铃铛鱼发出叮玲玲的巨响。再过半小时,它们就要跟太阳一起沉入水底,然后发光的蓝水母就会漂浮上来。河里面缠满了红藤,过去管理局试图用机器渔船,但老被河道杀不尽的藤蔓缠坏,所以还是依靠红砖区当地人来做。


我看见河边有人躺着,眼睛里都是余晖。他的身体已经接近透明了,身上的印记芯片发出鸣叫,隐没在鱼群的声响中。他身上的续源,恐怕不够支撑他看完日落。我扭过头不忍注视,对大面说:“这个月才刚开始,已经是第五个了。”


大面也看见了。他突然跑向河边,蹲下来拉住那透明人的手,凑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在那人身边坐下。大约过了两分钟,红光耀起,“嘭”地一声,河滩上只剩下大面。他这才起身,拖着步子走回我身边,说道:“没人跟他在一起,怪可怜的。”


我们加紧步子回家,我的计划是跟姨妈说,找到地方帮她修船,这样可以把船推出来。可刚开门,就看见管理员小陈。


不过,是被用电子锁链绑在椅子上的小陈,嘴里塞着渔网。他一看到我,就用力挣扎起来,示意我给他松绑。


“别动!”姨妈大声呵斥,手上提着渔船里的铁皮水桶。


我赶紧回头给大面使了眼色让他躲着,然后迅速把门关上。


“你看我们送葬的不爽是吧?那我今天就先把你送走!”姨妈哈哈大笑起来,小陈露出害怕的样子,嘴巴里呜呜不明地哀求。


姨妈回头看着我,看得我也直发毛。


“橘子,你跟我进来。”她命令道。我大概猜到,她发现了什么,乖乖地跟她进了屋。


“一模一样,你跟你那个任性的妈。芽雪的事情,也没让你退缩吗?”姨妈摇着头,把我的录取通知单放在桌上。她说她早就知道了,我决定了的事情,怎么说也不会改。今天她猜到我迟早会偷偷拿走安葬纸,只是装作在睡觉,而麦田边的草房子,她之前还去打扫过几次呢。


“对不起,姨妈。”我揪住她的衣角,轻轻地晃。


“去去去,干正事去,把大面叫进来吧。”她轻轻把我甩开。姨妈说,她知道我想干什么,但她就是想借,也不能给我船,因为小陈今天上报了她的船号,夜里如果入河就会被扫描到渔船违规作业,这是要吊销船号的。


但姨妈有办法。


她带着翠色手套,把水桶里啫喱样的透明生物捞了出来——河里的毒水母。她举到小陈的面前晃了晃,然后把他嘴里的渔网取了下来:“来,你重复一遍我要你干什么。”


“美莲姨,你要我,呃,把我的船钥匙给你,然后要我去写个报告,说明安葬服务贡献其实很大,应该上调印记分和续源量……但是,这是不可以的呀!”小陈突然又叫起来,马上挨了姨妈一记水母蜇,他的舌头迅速肿起,说不出话来,只能乖乖交出钥匙。


“去坐他的船,把他一起带上。要是敢反悔告密,咱们三个一起作证小陈也是共犯,到时候小陈管理员也当不成!”姨妈盯着小陈说道。




今晚有些许微风,夜里的河道被藤蔓缠得森黑,发出腥咸气味。大面和我在船头奋力剪开红藤,姨妈在后面摇橹,让船可以顺利前进。管理员小陈被绑着坐在船中间,橘黄的灯盏映出他丧气的脸。


再往前几步,就是发光的河流。铃铛鱼沉底之后,蓝光水母开始缓慢上腾,一朵又一朵柔软的水中蘑菇。越到宽广河流的中心,藤蔓越少,越是凝聚着光斑,河的中心像是盛开的海葵花,又像一只来自深渊凝视着你的眼睛。


我取出芽雪。大面把她完全地展开。


“就这里。”姨妈低声说道。


在这一刻,一种无形的力量把每个人都慑住了,话语都是多余。


轻轻的,芽雪漂浮在河面上。她通体闪出光芒,仿佛是活的、热的女孩,在水中沉睡。


“你说再见。”姨妈提醒道。


“再见……芽雪,再见。”大面说,他的眼睛通红发亮。


“你也说。”姨妈看着我。


“再见。”我说。


然后无数发光的触角全都汇聚在芽雪的身边,凝成一股耀眼的光芒,让我们都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一瞬,芽雪在光芒中消失了。姨妈特制的安葬纸,是招引水母的。


“哇,这……这我也是第一次见。”许久,小陈才发出大舌头的低声感叹。


“我最后悔,就是没让你参加你妈的安葬仪式。如果好好告别,或许噩梦不会缠你那么久。”姨妈靠近我,轻轻地说。




沉默着,我们摇船回岸。厚云开始消散,几颗星子挤出了位置。


“哦对了……那个野麻果,我帮你埋掉了。你或许不知道,生果子有致死剧毒,熟了吃才没事。金胶囊还给你,你换成别的,够吃一个月了。”我对大面说。


我想我明白了,芽雪姐为什么要他来找我们。


大面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我,然后舒展开了似的,又变成一张松软的大脸。他点点头,继续看向船前方。


“或者可以拿来毒死小陈,对不对。”姨妈猛伸手拍管理员的背,吓得他一哆嗦。


姨妈用力撑船,拐过河道,把话搅在桨声里:“明年过河读书,要活得久一点哦,橘子。”


“放心吧姨妈。”


风,温柔地抚过耳朵。夜河发出安静的吟哦,映出对岸那座模糊的城市。



导师点评


王侃瑜:故事优美流畅,很完整了。几个人物也都很鲜活,各有各的性格特色。整体的叙事语调把握得也很好,哀而不伤,有种晶莹剔透的感觉。说实话,科幻创意在这篇小说中并不那么重要,这篇更类似于science fantasy,印记分和续源的设定其实很反乌托邦,非常容易陷入俗套,但这一篇却让人耳目一新,在反乌托邦的设定下讲了一个温情的故事。没有什么建议了,期待作者的下一部小说,感觉这个设定之下其实还可以写很多延伸故事,比如橘子过河读书之后的故事,怎样在从事不被看好的职业的情况下活得长久,姨妈和小陈后续的互动,大面和家庭之间的冲突或和解,都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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