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自己是废柴后,要如何活着 | 三明治
阿Yo最好的朋友是抑郁症,长久以来,它们不分你我的“陪伴“着彼此。这成为了阿Yo生活中最大的障碍,使她不得不一直在自我怀疑和情绪的泥潭里挣扎着,而最近,阿Yo意外拿到了开启新生活的钥匙。
以下是作者12月3日-12月6日在每日书写下的内容
12月3日
写下这个题目时,我认真地琢磨了一下“废柴”这个词。“废柴”和“废物”有什么区别,我为什么没有说“接受自己是‘废物’”。“废物”这个词太严重了,虽然比“垃圾”还要强一点。“垃圾”是那些它存在着就会让人厌恶的东西,需要赶紧丢掉;而“废物”虽然还没让人厌恶到那个程度,但也是多余,留着占地方,你懒得处理它,但是希望它能自动消失。
相比之下“废柴”甚至有点让人开心。我小的时候有个电动机器人,方胳膊方腿方脑袋,按下开关眼睛就亮起来,向前齐步走,走几步还会停一下,脑袋向左转、向右转,然后再往前走。后来它有一只眼睛不亮了,一条腿跟不上另一条腿和胳膊,于是它有的时候瘸,有的时候顺拐,有的时候就一头栽到地上,腿还努力地在空中慢慢划着。我有的时候把它扶起来让它继续往前走,有的时候就看着它的样子笑一会儿。那时没有“废柴”这个词,但现在想起来它,就想对它说,你个废柴。
我第一个室友也是到北京之后的唯一一个室友,大概是唯一一个见证了我变成废柴的过程的人。她是我大学的学妹。我们在北京重新联系上并开始合租时,我在她心中还是大学时的那个风云学姐。那时我的症状已经初现端倪,但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就医,状态便一天天地滑下去。我开始早上起不来床,无力打扫房间,在房间里关着门抽烟,甚至还常常哭诉今天工作时哪件事情没有做好。而她却一直是个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并且非常自律的人,头一天晚上会准备好第二天的早饭,刷干净白鞋之后会在鞋上面铺好白纸再拿到阳台上晾干。合租了一年之后,我们便没有再合租。
合租期间她有没有直接或间接地表达过不满,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不满的,并且我承认她有充分的理由不满,回想起来,我几乎从来没有打扫过客厅和厨房之类的公共区域,甚至连垃圾也没有倒过几次。但我记得有一次我抱着头哭着跟她说为什么某件事情我就是做不好时,她说,世界上那么多人工作都不行,你凭什么就认为你应该行呢,后来她又说,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你知道大学时我多崇拜你吗?
多年之后,我的一个学弟回到北京,他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回北京时仍是单身,周围也有人想撮合我们。我在这些年之间得到了诊断,开始服药又因为副作用太明显而停药,至今仍保持着已长达七年的每周一次的心理咨询,还在深夜走上过一次天台又走了回来,工作上得到过一次莫名其妙的破格晋升,下一次的正常晋升又被连续压了两年。我和他约了一次饭,那时正是我们团队风云突变的时候。学弟说学姐你专业又扎实,能力又强,不管是自己出去单干还是换一家公司都没问题的啊。我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心里却在说,你是不知道你学姐早就变成废柴了啊。
12月4日
但是实际上,真正让我接受自己是废柴这件事的,是最近一个月。
今年10月我开始在海外工作。在这之前,我已有近十年没有在全英文的环境下工作过,第一次开项目讨论会时,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听懂,我以为是自己需要适应当地的口音,但三周之后我仍然在开会时长时间地走神,一两小时的会开完几乎什么都没有听懂。
我开始回忆自己上一次长时间集中精力“听讲”是什么时候,然后我惊讶地发现,我居然没有这样的印象,留学、大学、高中、初中,我似乎从来没有在“听讲”中获得过任何知识,搞懂过任何事情。甚至在工作后,和客户开会,我“听懂”的实际上都是我从文件中已经获得的信息,或者是我自己认为十分重要需要了解的信息,剩下的,都是我重新看会议记录(而且看了好几遍)才搞清楚的事情。哪怕是在谈判时,对方发表的长篇大论,大多数时候我是在凭已经准备过的东西进行回应,而如果对方当场提出了我没有准备过的东西,我的脑子是空白的,我并没有真正听懂过他们在说什么。
但上学、工作,这几乎是我的前半生的全部,我在和心理咨询师视频时又笑又哭地问,前面这十几二十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咨询师却说,在我见过的案例里,按照你的状态,大多数人是根本无法完成学业的。所以说你的能力其实是很强的。
我记得小的时候看过郑渊洁的一则童话故事,故事里平庸的主人公被他的一个好事的脑细胞告知,普通人的脑细胞只有10%在工作,90%都在沉睡,而像爱因斯坦这样的天才也只有50%的脑细胞在使用,于是这个人选择让这个脑细胞把所有正在沉睡的脑细胞都喊醒,从此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我在听到咨询师的话的时候想到了这个故事,第一反应是要是没有这些问题我当年高考还能多考30分吗,那我还真是有可能考上北大的。
这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当时我是有点开心的,但是却越想越难过,即使当年还能多考30分,我也不可能再回到18岁再来一次高考了,毕竟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也没有再青年,也没有再一次三十出头——我马上就35岁了。时光就在这些问题侵袭消磨着我的头脑精力的过程中,一去不复返了。
但我忽然就放弃了幻想。之前我始终觉得,会有那么一天,也许是服了某一种神药,也许是某一次心理咨询打开了所有心结,或者就像修仙文中写的那样突然就三花聚顶足踏祥云平地飞升,那些像蛛丝一样吸附在我身上和心里的悲伤、焦虑、无力突然全都消失,我灵台重获清明,看所有人都明眸善睐。但我不再幻想这样的治愈了。在我的后半生里,这些问题可能会一直存在,我可能会一直就这样一瘸一拐地走下去,如果我真的天生有什么过人的能力,它们也只能消耗在我努力让自己不摔跟头上——如果真摔了也不要在人前,真的在人前一头栽地上也尽量别在空中蹬腿儿,这大概是我对自己的唯一要求了。
12月6日
写了三天好像才刚刚说到正题——接受自己是废柴之后怎么办,要如何活着。
比如说,收拾房间。既然我知道,这可能一直会是我的老大难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会发现自己一个月没有扫过地倒过垃圾,甚至自己就睡在垃圾堆里。那么,我就尽量只让一个地方变成垃圾堆。现在我规划出了一个垃圾堆区域——餐桌。塑料袋、废包装盒、空酒瓶、空烟盒,新衣服上揪下来的标签,用过的化妆棉等等等等,如果没力气丢进垃圾桶里,或者垃圾桶已经满了,就只可以放在餐桌上。于是,我现在看见堆满垃圾的餐桌,没有任何压力——它本来就是可以乱的。
然后,如果我今天可以收拾房间,实际上就只需要把餐桌上的垃圾丢掉——只丢一样也可以,但是要丢最大最显眼的那个,丢掉最大的之后如果还可以继续,就再丢剩下的之中的最大的,这样一点点做下去,其实没有很难。
倒垃圾也是一样,如果今天不想倒,就先把袋子扎好,扎好了再看看能不能拎到门口,拎到门口再看有没有力气下个楼。
实际上,如果我能一鼓作气把收拾餐桌和倒垃圾全部干完,大概最多15分钟。但是我是个废柴啊,就像我小时候的那个机器人,走那么两步大概身体里的线圈就都要烧着了吧。想到这里我就会笑自己一会儿,就好像隔着遥远的时空笑它一会儿。
但工作上的事情可能没有这么轻松——我能说服自己,但我总不能跟客户说,你的乙方是个废柴,麻烦你理解一下。但是我可以教会我团队的小朋友怎么有效地记会议记录——反正开会都是要记会议记录的,其他的问题怎么处理我还没有想好,但也许我会慢慢摸索出一些办法。
当然,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这个社会对弱者终归是不太友好,不要轻易去和别人说自己有抑郁症这件事,尤其是和职场相关的人——当然我知道这很不政治正确——如果万一真的有人知道了,只要不是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我便有办法抵赖,如果真的是赖不掉的情况,那十之八九能找到消息传出的源头在哪,那就撕破脸刚一下好了。
这大概就是带病生存的状态了,要在自己身上花大量精力才能勉强做一个看上去正常的人,但是人活一世总会在什么上面多花点精力吧,不到人生尽头,谁又知道自己花的精力值得不值得,是不是自己想花并且应当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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