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津读书,真的“致郁”吗? | 三明治
“6 days until back home". 12点刚过,手机里弹出了2个月前就设定好的倒计日,离回家还有6天。转眼间在牛津已经呆了两个月了,留学生活的第一个学期也告一段落。
这两个月过的比我想象的快很多,每周在不间断的Lecture、Tutroial和社团活动安排中流逝得飞快,早在来牛津前就听到各种人告诉我这个地方是多么的“致郁”,生活是多么的单调。也许是因为预期不高,这两个月竟然过的出乎意料的快乐。不是没有过不适应,也不是没有过烦恼,但如果给自己这两个月的生活体验打个分的话还是能到70分的。
在社交和人际关系上,大学和高中最不一样的一点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线性的而不是环形的了。
高中每天都和30个一样的人呆在一个班级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怕再不熟的同学三年下来也能聊上两句,关系好的,更是每天从早上一进校待到晚上放学,就差看腻彼此了。女生之间的独特友谊,更是在课间相约在卫生间补妆梳头的特殊活动中逐渐升华。所有人就像一张网,关系近的结在一起,远一点的也是丝丝相扣,一眼望过去,就知道网的边界在哪。
步入大学,开始最不适应的就是认识到并逐渐接受你不可能认识这个学校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每一个中国人这件事。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在一个学院也都学着不同的专业,上课在不同的地方,学习时每个人也都有自己喜欢的图书馆,兴趣爱好和社团也不限于高中那仅有的几项。
这种情况下,大家的关系更像是线性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条线,学习,生活,娱乐都在线的行走中充当了不同时期的舵手,有时和另一个人想交,走一走就又远离了,更多的时候是大家一起平行向前,转转头就能看到别人,但点头问好就继续走自己的路了。
如果说这些特点适用于每一个大学,那当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求学时,文化间不可避免的隔阂仿佛又在我与周围人间竖起了一道屏障。很多人都会有一种概念好像一段成功的留学经历的一大体现是交到当地人做朋友。
新生周的时候我也曾尝试过去和英国人社交,在一声声热情的“Nice to meet you"(很高兴认识你)中我们交换 Instagram 和联系方式,但在名字专业来自哪里这灵魂三问后我发现尽管自己托福口语28分,却还是无法理解他们谈话中接下来的笑点和梗。
我并不是说英国人像很多人的刻板印象中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热情友好有礼貌,但现实就是我们很难成为朋友。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和成长环境让我和大多数当地人都只是“存异”而很少能做到”求同“。
在性格中有很强依赖性的我起初在这种环境中很是失落,但当我认清了这个道理后,尝试过自己独立去做一些没有做过的事,我甚至按照我心中的孤独程度排名列了一个必做清单,从一个人吃饭到一个人逛街,看电影。原本以为会坚持不下来,但当真正一个人去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体会到了以前很少有过的快乐。
一个人逛超市可以不用担心作为选择困难症晚期选手耽误别人的时间,一个人逛街可以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试奇奇怪怪的衣服,一个人看戏剧可以沉浸在内容本身而不担心看完了怎么和旁边的人交流。当然,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达成一个人去食堂吃饭这个目标。也许是因为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在食堂里看着别人三两成群地说说笑笑时还是会油然而生一种内心的孤独。
这种孤独感在学期初持续了大概两周的样子,最明确的表现就是我内心的讨好型人格被充分激发出来,看到别人有各种活动都想参与,好像要让自己融入身边的每一个圈子。不管是工程系还是数学系,只要大家约饭就想让认识的同学把自己带去。每天只要有一点时间空出来自己一个人待着就会觉得孤独。
这样疲于奔命和大多数人都仅限于寥寥数语的交集下,我突然开始想这里到底有多少是有效社交,又有多少是真正走心的交流,而那些无效社交对我的生活又有哪些意义。
哪怕我在情感上多么需要周围人的关注,但从理智上不得不承认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为了社交而社交,我坐在饭桌上努力的表现出对别人对话的兴趣,努力讲一些无伤大雅但能烘托气氛的八卦,好像共同分享一个小秘密就是我们友谊的终极体现。
意识到这点以后,我开始尝试去换角度思考这个问题,到底什么是能让我真正快乐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不是我自己就能完成?而不需要依赖社交群体?我又可以做什么?弹琴?好像自己并不真正喜欢;唱歌跳舞?好像也不擅长。最后我选择加入了舞社,牛津中国论坛,戏剧社,和博物馆志愿者这四个社团活动。
跳舞和演戏是我一直以来都很想尝试但是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的事情。
小时候我其实很擅长跳舞,还学过几年艺术体操。但后来逐渐长大,在青春期发胖后,就陷入了不想暴露自己的身材所以不想运动,导致更加肥胖的恶性循环。每次在学校看到同学在台上跳舞的时候内心都会想,如果上面的是我该多好啊。
在开学的第二周,看到牛津的Kpop Dance社团有免费的公开课,就果断在最后一刻报名,拉着朋友去了第一节课。说实话,不管是讲课的水平还是舞的匹配度,这边都不如国内的街舞课好,但我着实被这个集体的多样性和包容度震惊到了。
不管什么水平,男生还是女生,高矮胖瘦,在这个舞蹈教室都有自己的一个位置。来了之后就选一个位置,跟着音乐和领舞的人跳起来,有不懂的动作也可以直接喊出来,大家就再一起学一遍。没有人会关注你怎么样、在做什么,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舞蹈本身,关注的也并不是我跳得好不好,而是这个活动到底有没有带给我快乐。
我曾经对自己的身体有很大的厌恶,所以当我走进那个房间,看到一面的镜子里不完美的自己,我本能地退缩了,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我上完了第一节课。
从这个视角我无法看到镜中的自己,但我能看到前面每个人的动作,尽管无法看到脸上的表情,但动作却能传达出他们的享受和快乐。第二节课,我鼓起勇气站到了第一排,镜中没有任何遮挡,真真切切地将我的一切动作映射出来。跟之前一样,我还是无法跟上好几个动作的节拍,偶尔心里还是会觉得自己在被公开处刑,但至少我从那个角落向前迈了好多步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人群面前跳舞,还作为一个初学者跳得很差。但没有人Judge,教舞的2nd yr女生也只会在结束的时候大声问大家 “Are you happy?",舞蹈本身就是为了带来快乐,而不是更多的烦恼。
加入戏剧社是我从高中就一直想做的事情。受高中最好的朋友的影响(她现在在美国一所很著名的文理学院学戏剧),我越来越喜欢戏剧作为一种富有张力和表达力的艺术形式和他对于人的天性的解放影响之大。在大学的第二周,看到OUCS(牛津大学中国学生会)的中文戏剧社招新,没多犹豫就报名了试镜。
这是一个原创剧本,是导演兼编剧——一位大二数学系的学长构思了一年多写出的剧本,名字也很有趣,叫做《解手》。故事分为白天和黑夜两部分,双线并行,两部分没有明确的因果关系或者时间顺序,甚至到公演完已经一周的现在,我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导演想表达的到底是怎样的故事。
白天部分可以概述为一个小职员在母亲病危之时面临着工作、亲情、原始的欲望——小便,这三个矛盾点时如何做出抉择的故事,而黑夜部分就要抽象很多,男人和女人是从精神病院逃出的疯子,一路上他们遇到酒鬼、诗人、和月亮上的影子,女人爱着男人,但他们语言并不相同,男人心中又一直深藏着影子,他们想到月亮上去,但通往月亮的小船却被酒鬼失手烧毁,在这个月圆的夜晚,一切又将何去何从?
在这个戏中我的角色并不是主角,只是诗人的女友,在白天母亲肝脏发病被救护车送去医院的路上被救护车撞倒,由此引发了“我”、救护车司机和小职员的多方矛盾。
我在第一次排练的时候就问过导演这部戏想传达什么,导演告诉我他想表达的不一定是观众需要感受到的东西,只要每一个看的人都能有自己的理解就够了。
在我看来,这部戏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每一个角色都多多少少带有的疯癫感和角色间的错位感。那我这场戏来说,我关心的只有我被撞的男友、救护车司机关心的是怎么把车内的病人赶快送到医院交差,小职员在憋尿的同时还要母亲得到及时的治疗。
每个人的在自己的世界里矛盾着,又彼此争吵着但确不理解,女友的悲痛和司机的黑色幽默又形成鲜明的对比,让戏剧性达到了高潮。
试镜的那一天,牛津下着小雨,是阴天,房间是一个一面落地玻璃的大开间,我推开门走进去就看到导演盘腿坐在地上,正招呼着上一个演员念台词。
说实话我是紧张的,第一次在一群陌生人面前演戏,还抽到了最难的即兴“语无伦次”。和我搭戏的是另一个来试镜的大二学姐,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演一出狗血的“出轨大戏”以此来展现妻子在得知自己丈夫出轨后内心的绝望和崩溃。
在开始演的那一瞬间,我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之前商量好的情节基本都忘的一干二净。我知道,我打开了自己。争吵、质问、坦白、绝望,这一个个复杂的情绪通过语无伦次的言语和行为展现出来。
演完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释然,好像把开学来一周的紧张焦虑和压抑都饱含在我那一声声的质问和哭泣中,终于找到一个出口去释放。
也正是那一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戏剧对我天性的解放和感情的宣泄,也在那时就知道我一定可以在这个戏中得到一个角色。
走出房间,天已经放晴了,太阳难得露出了一抹阳光,心里也跟着轻快了许多。
牛津的冬天就像英国其他的冬天一样,仿佛尖刀一般深入骨髓,敲打着我的身体。清晨和凌晨是一天最冷的时候。裹着羽绒服出去都要缩缩脖子,抱紧自己不让寒风入侵。
前几天早上起床,隐隐约约看着窗户上结雾,树叶上挂着一层薄薄的霜,那一刻,几天前还穿着单大衣蹦来蹦去的我第一次感受到冬天的到来。
很难说这么寒冷的冬天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有人说冬天学习真的很自闭,有人说寒风吹醒了他混沌的大脑。我常常半夜看着Hertford早已经秃掉的大树赶Due,也偶尔留恋冬天的被窝而翘掉Lecture。天气,这个英国人的永恒话题,好像并没有给我造成太多困扰。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境,在英国太需要了。
寒冷并没有阻挡我对这个城市探索的脚步。每天走在牛津的大街小巷里,看心情随意探索路边的一家家咖啡馆,听着似懂非懂的Lecture,时常感受凌晨2点的图书馆,泡过各种各样的酒馆。
当然大多数时候还是一个人在房间或者图书馆自闭学习。我的学习更像是做学问,教授不会手把手地教你哪些知识点需要记住,对应的练习题你去做哪些。像我的管理学教授开学初说的那样,我们被当作学者而不是学生来和他平等地探讨问题,我们是引领讨论的中心。
我想牛津之所以伟大,也正是因为学生在本科阶段就被教会了怎么去自主探索,去钻研。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学习方式长此以往是高强度和枯燥的。每天就是独自面对垒起来半人高的书和打开的Word文档敲着好像永远也写不完的Essay。所以我这两个月的生活,可能是在单调的规律性中不断寻找惊喜和快乐的过程。
实在惭愧,想到牛津给我最大的快乐,最先进入脑海的不是tutor知识之渊博和同学之强大,而是到底哪家Kebab最好吃。
Kebab, 直译过来是土耳其烤肉,在牛津特指分布于东南西北和市中心的几家烤肉摊。白天不见踪迹,一过晚上7点准时出现,远远就能在街角看到夜幕下闪烁着暖黄色光的白色卡车,从窗口冒出热腾腾的烟。走近了,能看到车内挂炉上串着的大块羊肉和铁板上滋滋作响的鸡胸。
记得有一天晚上遇到了一篇很难的Essay,在图书馆里苦思冥想也不知道怎么继续下一个论点,微信同学群里蹦出来一条消息:Kebab走不走!一句话仿佛把我从学术的苦海中解脱出来,随即和同学冒着寒风去吃可爸爸。
几个阿拉伯裔的大叔或者小哥轮流招呼着食客,一边还要照顾炉上的肉。"Next please"和"Chicken kebab please"的一问一答间彼此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看着他们热饼、切肉、放菜、加酱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内心的幸福指数直线上升,在接过他们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饭盒时期待值达到顶峰。
每个牛津学子心中都有自己排名第一的Kebab,我的则是学院门前不远的Hassan's。
老板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大叔,另外有几个打工的小哥轮岗,从晚上7点一直招呼到清晨太阳升起时分。
每天来吃Kebab的不外乎两种人:除了像我们这样在图书馆爆肝赶Due到自闭需要加餐的学生,还有刚刚从Club回来喝的醉醺醺的学生。
经典的Kebab是印度烙饼上盖着烤肉和沙拉,如果豪华升级版还可以加两个蛋。我最爱的是Chicken wrap(鸡肉卷),筋道的薄饼卷着烤肉和沙拉,浇上Burger sauce(汉堡酱)和Chili(辣酱),一口下去几种味觉充分交融,唇齿留香。
在经历了食堂土豆的各种黑暗做法的洗礼后,只觉得这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既有煎肉的美拉得反应带来的满足,又有蔬菜沙拉配合着的清爽感,再加上秘制的辣酱,在冬日里只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
要是不怕发胖,薯条配炸鸡也是Kebab的经典套餐。最主要的是,以上这些味蕾盛宴,都只需要5磅搞定。
Kebab吃久了就不只是一个路边摊那么简单了。这是自闭学习没有时间交流的朋友偶然相见的场合,是作为老食客自信地报出隐藏菜单时候和老板默契一笑的时候,是在英国寒冷的夜寻找温暖和能量的地方。
不管DDL有多近,生活有多自闭,在深夜吃一口Kebab,抬头望向没有星星的黑夜,都可以感慨一声,“啊!生活还是美好的。”
(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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