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巴黎米其林餐厅当助理侍酒师|三明治
文|Veronica
编辑|胖粒
在阿根廷的第四年,一次朋友聚会上,手里那杯葡萄酒引起了我的注意,从此我开始想了解酒,想尝更多酒。
侍酒师(Sommelier)这个词我忘记是从哪一刻悄悄钻进我的脑袋,而且它的影响力很大,让我变得很有行动力。实地考察了当时布宜诺斯艾利斯三间具有侍酒师专业的学校后,我在2015年4月正式报名成为学制两年侍酒师专业的一员,据说当时在整个阿根廷,专业侍酒师不到200人。
常常有人好奇问我为什么会学侍酒师,而且这跟我前30年人生完全不着边,我曾仔细思考过这问题,我想这不能归结为爱好,也不是什么专业前瞻性,纯粹只是我的好奇被激发了,我想去做,就是这样简单而顺其自然。
我一直认为,人生好像就是冥冥中一连串的偶然选择。一年以后,学校安排我们去阿根廷的”波尔多“门多萨进行酒庄见习旅行,行前一周,我突然发觉住了四年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也并不会再让我留恋。于是便收拾妥当,申请好转学,去往门多萨的分校继续学业,并且利用见习的两周在当地顺利安家。
人生奇妙,我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了自己的Mr. Right。2017年底,我们决定到法国去认识他的家人,而我刚好可以有机会更好的走近这个葡萄酒的朝圣地。
“在高雅的餐厅,穿着合身的黑色套装,动作规范,姿势优雅的侍酒,跟宾客侃侃而谈”,如果说这是每一个侍酒师的愿望,那么我是幸运的,因为这个愿望即将要实现了。
在巴黎艾菲尔铁塔脚下参加葡萄酒品鉴会
怎样才能更高效地品尝法国上乘的葡萄酒呢,最好还能提升自己的专业技能?最便捷的办法便是在高级餐厅工作。2018年6月,来到巴黎半年了,突然想到在巴黎我有个“老乡”,当然了,只是半个老乡,阿根廷人珀斯,她在阿根廷侍酒师圈里可是无人不知的人物,近几年她已移居巴黎。我认识她,但她不认识我。我给她发了邮件。很快得到了她让我去面试的回复。
我比面试时间早到了15分钟,这里是巴黎一区城市的中心,我站在餐厅的对面,看见它深灰色的门面嵌在巴黎黄灰色调为主的街道中显得和谐,同时一点不显眼。餐厅门口旁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把厨房里的一举一动让路人看个清楚。
餐厅的名字,用同色系简洁的字体挂在大门上方,是一家以有名的法国女主厨名字来命名的米其林一星餐厅。我推门进去,明晃晃的大太阳光线一下子被吞噬了,店里面挺暗,我一放手那扇沉重的大门就缓缓地关上,同时也把车水马龙的杂音搁在门外。
“Bonjour”, “Bonjour”,珀斯向我打招呼。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她穿着合体的灰色套裙,棕色的卷发扎成马尾刚刚触到她的后颈,声音很轻可是有点沙哑,寒暄一阵后,她开始用法语询问我的学习和工作经历。
她用手机录音。她解释说怕忘记一些细节,并不时用笔记下些什么。很快她去接待处旁边的一扇门里面,拿出了两瓶葡萄酒,瓶身用黑色的绒布套盖着,还有吐酒桶和酒杯,她说,你尝尝这两瓶酒。盲品,这是我最喜欢的环节,这也是我第一次有机会与世界最顶尖的侍酒师之一坐下来品酒。具体我说了什么已经忘记了,但我记得那是两瓶新西兰的黑皮诺,当时品酒的我并不紧张,反而有些兴奋而健谈,对于我,葡萄酒是用来分享的,那个下午拥有跟这样的人物分享葡萄酒的经历,我已经觉得很开心。而对她来讲,这显然不够。她一边听我说,偶尔点点头,又在本子上写下什么,我感觉自己”发挥“得很不错。而她始终没有直接认同或者否定我的话,最后我问她究竟怎么样的努力方向才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侍酒师,她浅褐色的眼睛看向我,似乎依然藏着笑意但很认真的看着我说“需要积累,更需要锻炼,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下次你试试做笔记,这帮助你事后复习和总结。”我才发现自己只顾着侃侃而谈,而对面的她却一直在记和写。
“餐厅侍酒师跟学校里面的实践很不一样,如果你做好心理准备从零开始的话,我们就一起尝试吧”,她说。
我成功了。
七月第一天,我穿着长袖蓝色衬衫,黑色裤子,下午5点准时出现在餐厅。我的同事尼克已经在店里等我。“你就是中国同事Yanbin?我是尼克,这个月底就要离职了,你们将要接替我的工作,今天我会给你介绍下餐厅和酒窖,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马上问我。”
他说“你们”,是因为还有另外两位新同事跟我同时入职,阿根廷女生,助理侍酒师玛丽亚和意大利侍酒师亚历山德罗。
面试时候作为侍酒师行政总管的珀斯告诉我,巴黎餐厅(我叫它P餐厅好了)的侍酒师团队正在进行大调整,由于她和主厨经常在伦敦、瑞士洛桑等地所经营的米其林餐厅进行培训和管理,我们这里的头儿实际上是侍酒师主管法国人马修。
“每天你上班,第一件事来这个小酒窖,清点上一轮卖出的酒以及要从地下酒窖取酒出来补上。”
他说的小酒窖就在餐厅入口接待站的旁边,一扇玻璃门把就餐区和侍酒师的秘密世界间隔开来,“架子上都是红葡萄酒,从上往下,佐餐酒,罗讷河谷,勃艮第,波尔多每一款要放5瓶”,
一开门尼克马上进入主题,“因为我们女主厨和马修都是罗讷省人,所以我们餐厅的罗讷产区的葡萄酒占很重要的比例”。“冰箱里面是白葡萄酒,佐餐酒5瓶和畅销款2瓶,孔得里约,夏布利,桑塞尔,普伊富美等等”,他像了解我的心思似的,一股脑门儿把酒单说出来,还特别提醒我,“注意看冰箱上的标签,酒的位置不要放乱了”。
小酒窖左边是侍酒师服务站,大概一米宽的玻璃柜,上面有三层玻璃架分别摆放不同大小高度的酒杯(波尔多杯,勃艮第杯,长笛杯),“下面抽屉里面是水杯和鸡尾酒杯,我们在这里开酒和试酒”,他指了指玻璃台面。
说完我们穿过开放式厨房,他正要迈腿往右边的楼梯走,“chaud, chaud(热,热)”一个穿全白厨师服的年轻人正双臂扛着一口大铝锅从楼梯往上走,锅里面放满了大大小小各形状的器具。尼克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并嘱咐我,“这条楼梯你每次走不论下去或者上来,都要像他一样喊”chaud“, 否则容易跟别人撞在一起”。楼梯很窄,只能一个人过。到了楼下,马上转换到一个热气腾腾的世界,这种热和嘈杂有点让我心烦。
尼克跟切菜工,甜品师,洗碗工逐个打招呼,并向他们介绍我,他好像人缘很不错,跟大伙儿说说笑笑。楼梯下面有个冰箱,“这里我们放了另外一些白葡萄酒和香槟,你看门上面有标签,你按照顺序补充好每款两瓶就行”。“好像很多冰箱哦”,我一边在小本子上匆匆记下他说的工作内容和流程,一边开始有点担心了,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一会儿还有呢”。他指着水池边的一台机器,“这个是洗杯机,我们的好朋友,晚上我会教你怎么使用,现在我带你去参观酒窖”。我听到这马上又打起精神来。
有两个方法可以去酒窖,从楼下更衣室旁边楼梯下去负三层,或者,像我们回到楼上,从大街上餐厅大门旁边一栋旧公寓入口,进去左边有楼梯直接通到地下室。墙面突兀的左拐八转,带着期待已久的心情来到侍酒师秘密世界,但是我没有想象中的兴奋。这里气味掺杂着食物,霉还有灰尘,总之难以让人愉悦。尼克当然明白,“ 这里除了是酒窖,也是厨房的储物室”,他指指旁边一个隔间,里面摆着两三个木柜子塞满袋子盒子。他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在我们面前的那扇木门,这里才是真正的葡萄酒世界。“里面的隔间放波尔多产区的,香槟产区,其他中部产区和进口葡萄酒,我们站的这里是罗讷峡谷和南部其他产区,左边这个隔间是勃艮第产区还有烈酒”,刚刚进门他就迫不及待的给我解码这座“迷宫”。
眼睛所及都是酒,深色的酒瓶,横放在酒架上面,铺着薄薄的灰尘,跟博物馆也挺像的,而且光看瓶身还几乎长一个样儿,酒架上没有任何的标识,置身这里,我感觉无论你是不是侍酒师都会迷路。纸箱到处都是,据说装的是佐餐酒,这里面好窄,我只能跟在尼克后面,在自己的小本子上面随手几笔线条勾勒出个平面,然后飞快又凌乱的记下尼克给我的“解码”,他笑了。他告诉我这里有13个国家近600款酒,“标签都没有哦,你们的记性真好啊,我可以想象要熟悉这里有一定的难度。”我不禁感叹道。
“多来几次,你就知道上面这排是放罗蒂丘和埃米塔日,下面这排左边是教皇新堡右边是孔德里约”,尼克在酒架前熟练的给我示范”,估计是看见我有点茫然吧,他突然叹了叹气,“你要像只老鼠一样,有空就待在这里,跟这些酒好好熟悉。现在我上班的时候你随时可以提问,以前,从来没有人给我讲这些,我都是自己拿着酒单有空就钻进这里”。
6点半要开工作准备会,10分钟前尼克给我找来一件灰色的皮质围裙,我套上去感觉身上被压了1公斤重,而且长快到我的脚踝了,我感觉自己有点滑稽。“没办法,这是最小号的了”,尼克摇摇头,他换上了跟我一样的着装。
餐厅墙上的粉色壁灯被调亮了,白色墙上挂着大幅的浮雕式立体白色装饰画,棕色的木桌,配上同色系的皮质椅子,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刀叉用白色的餐巾卷起来摆放在右边,旁边立放着餐刀,中间摆着闪亮的水晶杯,每一张桌子上还有一个细长的白色花瓶插放着鲜花。
推出新菜式前,餐厅内部进行餐酒搭配
大概有10个人围站了一圈开会,亚历身材不高,但站姿挺拔,黑色西服加白衬衫,没有戴领带,在西装上衣口袋上装了白色的手帕。马修非常高大,而且很瘦。餐厅接待主管阿斯特里德眼神飞快的扫了一圈,“玛格特您的头发请扎上去,蒂亚戈皮鞋得擦一擦了,LIAO您的围裙扣子可以再向上面一格” 她很认真的看着我,所有出现在店里的工作人员着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大家似乎都小心翼翼怕被她点名。当然,餐厅经理弗兰克的讲话才是最具重要性的,“一号桌一位,杜费思先生,他是我们的老顾客了,喜欢安静,服务的时候注意克制一些,尽量少打扰”, “六号桌两位,为女士庆祝生日(这意味着用餐结束后,阿斯特里德跟一位服务生会为她送上餐厅制作的小蛋糕并为她唱生日歌)”……弗兰克喜欢跟大家一边说每桌客户的情况时,偶尔摸摸他的领结,或者与马修交换个眼神,其他人则往往会顺着他说的桌号,眼睛望过去,似乎客人已经就坐一样。
第一天上班,我的主要任务是“倒水”,是的,不是倒酒,是倒水。餐桌上面那只巴卡拉水晶水杯,当客人喝水剩下少于一半的时候,我得保证把它们添加到7成满。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观察并学习尼克怎么工作,我不能跟着他走到客人桌边,只能保持一段距离站着,很多时候我听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因为在这里跟客人沟通的声音和语调需要保持“克制和礼貌”。
尼克问我“你会擦杯子嘛?”,怎么不会,这问题我觉得好笑,他好像不在意我的回答。洗杯子机旁他拿起个杯子放在铺到手心的擦布上,用擦布的另一端把杯子从上包住,旋转,始终手不接触杯子,完了还要对着白炽灯照一照,确定没有留下印记。擦杯子对我不算难度活儿,最多是个体力活。擦干净的杯子要拿上楼放回侍酒台这才是挑战。擦干的杯子放在木托盘上,等盘子位置满了,大概就有25-30个杯子了,这时候我要把盘子托上楼梯。有时候会很重水杯或者鸡尾酒杯多的时候,但是重有重的好,会稳一些,假如都是葡萄酒杯,我就大气都不敢喘了,纤细的杯脚仿佛我的手臂稍稍失去平衡就会全部落地打碎似的。我不管尼克是不是在一旁笑我,我双手捧着那个托盘,犹如是金石般珍贵而小心翼翼,一边大喊“chaud,chaud”,,颤颤巍巍走上楼梯的样子应该会很搞笑吧。
第一个礼拜工作坚持下来,腰酸背痛,因为站的太久了双腿走路都是直挺挺的,好像不会弯曲一般,手臂一碰就酸疼。除了上语言课,其余时间连通勤路上我都在背酒单,餐单,看自己写的笔记,努力熟悉每一款酒存放的位置,记下每次上班出现的问题,品尝过的酒款有什么收获,感受等等。好在团队里面每个人都很努力,互相帮忙,彼此提醒。每周两次我会遇见玛丽亚,我的阿根廷老乡,晚上的工作似乎觉得没有那么漫长了。身材高大的玛丽亚很爱笑,是个自来熟,她上全天班,没几天好像所有人一下子都跟她交上了朋友。一天跟她一起上班去洗杯子的时候,她搂着我的肩膀,“Vero(薇萝,她习惯叫我的西班牙语名字)你看我给你什么礼物”,像变魔术似的,她从身后拿出一块卖相精美诱人的蛋糕,引得我哈哈大笑,我转身朝后面甜品站里的同事点头笑笑致谢。
周日晚上我上班,晚间服务准备都结束了的时候,珀斯出现了,这还是我上班一周第一次见到她呢。因为她的上班时间并没有写在排班表上,所以她的出现给我不小的惊喜。这次她穿着修身的黑色西服套装,头发盘了起来,显得特别干练。几句简短的寒暄后,她忽然话锋一转,很礼貌的用法语问道:“请问洗手间在哪儿?”,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第一直觉便抬手朝餐厅尽头的右后方向指去,“在那”。然后我看着她似乎想笑又马上正经起来,脸上露出很职业的微笑,身体微微向餐厅里面方向倾斜,手臂很自然地成90度角,手指并拢,“在餐厅尽头装饰画的后面,女士。”
我明白过来原来她是在考我,看我进入状态没有。“要注意细节,一个好的侍酒师首先是一个好的服务生”,她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当天晚上她要求我做她的助手,看她怎样接待,跟客人推荐酒的时候我也尽量跟在她旁边半米左右,既不能打扰到客人,又让我尽可能投入到角色。我感觉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既紧张怕达不到她的要求,又觉得这是一个太难得的学习机会了,暗暗觉得开心。
“请你把这瓶酒打开”, 珀斯递给我一瓶红葡萄酒,当然开酒难不倒我,我从围裙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开瓶器(习惯问题,一般侍酒师都用自己的开瓶器),一只手把酒瓶扶得稳稳的,另一只手用开瓶器的小刀在瓶口箔纸下沿左边划一圈,再右边划一圈,从中间划一刀然后顺势将酒帽撩起来,整整齐齐,而且三部完成,我为自己暗自松一口气。“你的动作很规范,但是要加快速度”,珀斯的评语听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当然餐厅不是学校,需要的是又好又快才有效益。但是无论是马修还是尼克都没有对我提出任何的问题和不满,可能还是对我太宽容了吧。
“请你去拿一瓶无年份黑中白 De Venoge 香槟”,过一会珀斯再次向我提出要求,不知道是因为过于紧张,还是我走神了,听到这个指令后我突然有点蒙了,嘴里无声地重复着酒名“无年份黑中白 De Venoge 香槟”,我只感觉这个名字很熟悉,香槟肯定是要到冰箱里面找,可是到底要朝身后的小酒窖迈步呢,还是要到厨房里面的冰箱里拿呢,着急之中我看到站在对面的尼克朝我眨眨眼,头微倾了一下,示意小酒窖,我感激地朝他笑笑,赶紧去取。
“不用有压力”她鼓励我在她面前完成开瓶,我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声响又怕酒跑出来,毕竟在侍酒台我们的一举一动客人是可以观察到的。“很显然你知道怎么样开好香槟,多练习就没有压力。每次你还要告诉自己’快快快’”。那天晚上我几乎包揽了所有开香槟的任务,开瓶不下十次后,终于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两个手掌都几乎磨起泡了。
另一个周末,上班前珀斯专门给我发短信,希望我能提前半小时完成晚间服务准备流程,员工餐前跟她碰面。我在约定时间等来了她,还有一份考卷。虽然我有心理准备要面对新考验,但是看到题目的时候还是有点措手不及。如果仅仅是关于酒的名字,产地,葡萄品种,口感如何或者那些贴在小酒窖里的餐酒搭配提示,这些内容倒还好,这两周我一直在努力把它们背下来,尽管还没能记全,可是总有个八九不离十了。
最后我能回答出来的题目不到三分之一,我觉得脸有些发烫。珀斯看着我并没有流露出不悦或者不屑,反而语气轻松的地说,“我打个比喻,如果客人点了夏布利酒,你跟他们描述一下葡萄藤下面的石头长什么样,或者葡萄园的朝向是怎么样的,客人会怎么想?他会觉得很新奇,因为很可能他们从来不知道这瓶酒从哪里来的,你后面再和他们分享酒的感觉,比如清新宜人,或者带有矿物质气息或者淡雅栀子花香气,这些味蕾会因为你给他们讲的故事和知识而调动起来”。
现实一点说,要在客人的钱包和品味之间找到平衡点,成功推荐酒,在我看来已经是完成很大的挑战了。珀斯这番话于我是“醍醐灌顶”,我没有想过一位在行业走的那么远让我仰望的人,她看事情想问题这么细致,这么人性化。
从那一天起,在工作中我依然用心积累和提高自己的服务经验和技巧,但是少了一些怕出差错被说,被嫌弃慢,或者被催得担心,不会急着为完成一项服务而草草结束了事,而是更多去思考应该怎么跟客人沟通和分享,让客人爱上喝的那瓶酒,甚至享受一个美好的夜晚,这可能才是侍酒师在餐厅的终极使命。
团队的磨合越来越默契,随着对工作越来越熟悉,我的自信心也越来越强了,同时也更能享受这份工作,而不是只是压力。侍酒师的工资并不高,工作强度却很大,工作时间又长,如果不是真的因为热爱,肯定很难坚持。而这行业给我们的丰厚回馈,就是大把的品酒机会,这是我的最爱。如果你愿意,巴黎侍酒师们可以每天喝酒喝到够,因为大大小小的酒店,餐馆举行各种类型的酒展都免费向侍酒师开放。一般中午下课后,碰到有感兴趣的酒会我就会去逛一圈,有时跟同事一起去,或者自己去也能自得其乐,我真有种游鱼得水的满足感,我想即使再辛苦,这份工作也是值得的。
在香槟产区参加品鉴会
来到了9月,餐厅两周的暑期休假结束后的第三天,正值餐饮业旺季,很不幸的玛丽亚因公受伤了。周五晚上我上班的时候听服务生蒂亚戈告诉我,中午玛丽亚从楼梯摔了下去。当天晚上客人特别多,我和珀斯、亚历三人拼尽全力,侍酒工作终于顺利结束。近11点了我还在厨房跟好几箩筐的脏酒杯搏斗,珀斯下来,“今天晚上谢谢你,表现很棒,做我和亚历的助手两边跑,但这也是一个证明,你进步了很多”,听到她突然而至的表扬,一时间激动还是感慨,我喉咙被哽住了,“谢谢,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帮助。” 珀斯眼圈也红了,她停了一下继续说“明天玛丽亚是不能来上班了,你可以顶她的班吗,不过这样的话,这个周末你就得连着三天上班不能休息了” 珀斯的语调似乎有点担心。“当然了,没有问题,我可以来”,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第二天是周六,印象中是我第一次周六上班,我度过了一个特别难忘又愉快的晚上。侍酒工作依然是我,珀斯和亚历三人合作,他俩负责接待客人,给客人推荐酒,我保证各种后勤,找酒,开酒,摆酒杯,换酒杯,加水,必要时跟客人介绍佐餐酒,调制鸡尾酒和冲咖啡我也学会了,感觉压力之下,人的潜力也被激发了起来似的。“Yanbin,你一定得尝尝这酒!”,亚历叫我的名字发音特别准,他的声音里藏着难掩的兴奋,一般是成功推荐好酒了。
“哇,埃米塔日-嘉伯乐教堂( 2007 Hermitage La Chapelle Paul Jaboulet Aine )你太厉害了!”我是真心的恭维他,这酒庄不仅在罗讷峡谷独占鳌头,也是世界公认是不可多得的佳酿,今晚可以一尝,也是幸运。我抿了一小口,太好喝了,没舍得吐掉,杯里还有一小口剩给珀斯。我们侍酒师之间都是用同一个杯子尝酒,酒是客人买下的,我们只是象征性的倒出4,5毫升先尝以防酒的品质变坏。“客人很喜欢,赞不绝口呢!”亚历给客人侍酒后,回来还是一脸自豪。
“当然了,400欧的酒啊,肯定是懂酒之人才点吧”,我刚刚偷偷看了一眼酒单。他给我示意,“就是12号桌那四个哥们啊,生意伙伴。” “噢四位帅哥,这酒这么有活力,香气四溢,最合适他们不过了”。
P餐厅侍酒师的工资跟卖酒是没有关系的,所以推荐酒其实主要的根据并不是价钱。当然餐厅是指望酒水来赚钱的,毕竟食物的价格是规定好的,我们餐厅晚餐有119欧元(四道菜)或149欧元(五道菜)两种之分。酒的消费空间就大的多了。
餐厅内部举行威士忌品鉴培训
新的周一晚上,我终于见到了玛丽亚,她能来上班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证明她的脚伤并不太严重,同时,我超负荷的身体终于可以稍稍休息这念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地快慰。从周五夜班开始,今天是我第四个晚上连续上夜班到11点半。虽然开始这份工作之后,过了午夜才到家已成为习惯,但是第一次尝试到侍酒师连续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还是让我真正体会到了压力。
“我不知道怎么滚下楼的,(那天)客人太多,只有我和马修,耳边一直是被催促的声音,我心急下楼一下踏空了。哎,我后悔自己太着急,弗兰克还犹豫要不要送我去医生那里,我都疼死了。” 给我说完大概的经过,玛丽亚眼里仿佛有泪光,脸色带着委屈的神色。“他是餐厅经理嘛,考量餐厅利益第一,也是正常的” 我试图宽慰玛丽亚,但我没有忘记自己也领教过弗兰克的”无情“。
那是8月餐厅暑期假期放假前一晚,开工前我突然发现自己全身酸痛,并发起烧来,我跟弗兰克说明了情况,希望可以请假。没想到他直接以结束营业后所有员工要参加大清点工作为由拒绝了我,看到我实在不舒服,他到办公室给我拿退烧药并说,“今晚任务艰巨,你坚持一下吧,吃了就没事了”。
整晚我强打精神到11点多,深夜药效过了, 我再次感到浑身乏力难受,餐厅里一片热火朝天,弗兰克似乎早忘记我在生病的事情,任由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他,他却一脸无事人似的因故开溜,我觉得全身到心都是冷的。看着玛丽亚和亚历一直全情投入的在忙碌,我只好再次无视身体的警钟,继续硬撑着。要不是夜里1点多,先生打电话给我,最后坚决打车过来把我接回家,我不知道那一晚会是怎样收场。尽管又吃了退烧药,整晚我依然高烧,喉咙像火烧一样,辗转难眠。那是第一次,因为我的工作,我和先生发生了争吵。
一直以来他都非常支持我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每天下班他总是准时出现在深夜餐厅的门外接我回家,风雨不改。但这次,他生气看到我因为工作不顾身体,以及弗兰克因为人手问题不批准我的请假“滥用权力”感到生气。“这个晚上餐厅不是非你不可,而且你已经结束了晚间工作,你应该坚持自己的权利,生病了当然可以请假。如果你不是一个外国人,他未必敢这样做”。
不多久弗兰克再次给我出了难题。7月入职的时候合同写明,我的试用期为两个月,到期将转为无期限合同的正式员工(法国的用工合同分为有期限和无期限两种,无期限合同保证员工的各种权利,雇佣方不可无故解雇员工,否则会有大笔赔偿;而有期限合同则随时可以终止)。
9月中旬已过,弗兰克告诉我说公司经过考虑决定把我的试用期合同延长至10月底,之后再转正。我追问,是否因为我的工作时间问题?因为当时我拿的是学生签证,打工时间只能是全职工作的60%。我表明12月我就会更换签证,到时候就没有这个工作时间限制了(当时先生和我已经决定结婚)。我很诚恳地解释和表态,却只换来弗兰克一句简单的回应,”你的进步我们都看的到,继续这样就很好,不用担心,这合同是形式上的,所有人都这样处理“。
“所有人都这样处理” 是什么意思?我去问玛丽亚和亚历,他俩却告诉我合同已经成功转正了。我马上给珀斯写邮件,到9月的最后一天才等来答复。但那封邮件并没有让我的心头石放下。
10月金秋,已经进入巴黎最美的时节,游客的增多加上年底餐饮业的旺季到来,餐厅的定位基本都很满,楼下14人包间也常常被预定。我和玛丽亚每天花在厨房跟洗杯子机比赛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一个周五我顾不上晚餐,眼看离准备会还剩不到15分钟,我心急如焚在厨房擦杯子。珀斯意外地出现了,但她没有就合同的话题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反而带着一点责备的语气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周六晚上上班。
当时为了节约我上下班的交通时间,以及最大限度减少火车罢工对我下班的影响,我和先生张罗了近两个月,10月终于从郊区搬到了市中心,给我的工作创造便利。但是9月底开始马修调整安排我周六上班,加上原来的周五周日工作不变,我和先生唯一的周末共处时间都没有了。每天我俩见面的时间本来就很少了,他下班我上班,晚上他接我下班回家路上已经成为我们最重要的交流时间。共处的时间这一点是我们的底线,或者说是在这份工作中我要去全力争取的。马修不能体谅,我希望能得到珀斯的理解。但显然她不认同,“我在餐饮业快20年了,早就没有什么跟家人的周末,节日,你要明白这点,这是必须的牺牲。”
我说不清楚是以前不明白这个默认的行业规则,还是因为有了无限接近自己的爱好与理想的机会,所以我选择刻意忽略这个问题将会给我带来的困扰。但是这一次的谈话后,我不得不去面对和思考,何去何从。显然我做不到像珀斯那样为事业牺牲家庭生活,但是我又很明确知道自己不舍得放弃。
在这样的僵持之下,我想起了偶然认识的来餐厅吃饭“偷师”的厨师小王,想问问他那边有没有工作的机会。他把我推荐给了当时正在实习的一家米其林二星餐厅的侍酒师主管,“餐厅很漂亮,工作的环境和氛围都很棒,跟这里很不一样的风格,而且周末不用上班”,他用简单的一句话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无疑这激起我的好奇和向往。非常幸运,我很快得到了跟这家餐厅侍酒师主管面试机会。
如果说P餐厅是走时尚简洁风,那么这里仿佛就是奢靡璀璨的皇宫, 精美的雕刻,仕女油画,雕花窗框,大镜面壁画,一入店门我就被这间美轮美奂的百年老店所征服。跟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年的侍酒师总管罗曼相谈甚欢,他带我参观酒窖,感觉比四个P餐厅的酒窖加起来还要大,而且分门别类,罗曼给我一本“圣经”,里面按开头字母排列好所有酒的名称,产地,库存的数量,这么贴心的手册我有种想哭的冲动。边聊天他边随机考了我几个问题,有点紧张但是我依然对答自如,相信赢得了他的不少好感。他突然问我“为什么不应聘侍酒师,而是助理?”,对哦,我好像一点都没有考虑这个问题。“过几个月吧,等我积累更多再说。”我回答。
两天后,我在这里工作了半天,算是“试工”了,然后敲定合同,11月正式报到。
那天我穿过巴黎皇宫花园,阳光正洒在法国艺术家布伦的雕塑作品“钢琴”上面 ,光与影组成高低不一,黑白相间的世界。从P餐厅到这里,步行不到10分钟的距离,但我用了四个月。
“
作者后记
重读自己的文章,感觉跟以前自己写的东西还真的很不一样呢。不知道好还是坏,但也说明自己在吸收新的东西,和在改变吧。“show, don't tell”, 我记着,也努力运用,但写的时候还是感觉有点别扭,或者说有点吃力。不过读着我还是蛮喜欢自己这些记录下来的文字,也很希望继续提高写作的技巧。
本文由短故事学院辅导完成。导师会在15天时间里,指导你完成一个故事。如果头条发表,将全部退还学费。点击了解短故事学院,或直接咨询三明治小治(little30s)。下期短故事将于4月16日开课,正在报名中。
29岁,我在纽约学着成为一名喜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