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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内关掉两家门店,疫情中的果篓果汁铺 | 三明治

依蔓 三明治 2021-02-01

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城市中许多小店和独立品牌置身于寒风中,这其中也包括三明治曾经在五原路上时的邻居,被称作“上海最文艺果汁店”的果篓果汁铺。


2016年,上海掀起了一场城市改造运动,我们记录下了在街巷中温暖存在着的小店日常,五原路124号的果篓是这个城市系列的第二个故事,被收入三明治的Mook《我们与我们的城市》中。没想到四年之后,当年的故事主角——果篓五原路老店被迫关闭。我们感到很惋惜,决定记录下果篓和大家说再见的经过。


这个月,三明治还为小店、独立品牌和插画师们设立了一个专门的“每日书”群组,邀请大家记录下在这个特殊时期里的运营和生活日常,比如Goodone旧物仓、月球咖啡、不熟艺术书店等等。接下来我们还会陆续发布他们写下的故事,作为“那些小店和独立品牌怎么样了?”专题。


果篓的故事,是这个专题的第一篇。


采写 | 依蔓

编辑 | 李梓新



3月29日,果篓果汁店的主理人幽草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她和两位朋友站在果篓上海五原路店前,头顶上标志性的墨绿色遮雨篷写着“遮风避雨喝果汁”,8岁的女儿竺子俏皮地跳跃在最前面,举着双臂。幽草说,“We had fun”,配上了三个感叹号。



这是自2015年开业以来一直被客人们称作“上海最文艺果汁店”的最初出发点,而这一天是最后一天。一周前,幽草和先生卢丹经过近一个月的考虑,最终决定和街坊邻居们说再见。


店面剩余的租约还有半年,幽草没找隔壁的中介公司,把转租广告发给朋友请他们帮忙留意。倾注五年心血的地方,幽草还是希望由关系近一些的人或品牌接下它,懂得它的好。转租广告发出没几天,永嘉路上的一家独立服装设计品牌就寻了过来,那时店面已经暂停营业,那家品牌的主理人趴在果篓的玻璃门上往里看了看,很喜欢,当场就决定尽快拿下这个空间。疫情期间的小店和独立品牌都不太好过,新主人提出先试三个月,之后再看。幽草和卢丹表示理解,痛快地答应下来。


幽草在朋友圈发出果篓要告别五原路的消息


于是,撤店这个场面来得很快。18平米的一个小小铺面,货品和设备把一辆SUV塞得满满的,来回运了三趟。卢丹主张能丢的就丢了吧,但幽草舍不得,印有果篓Logo的盒子、袋子、瓶子罐子和围裙,统统都被打包进箱子里。实在拿不走的小冰箱、收音机、手套和吸管,送给了隔壁杂货店的小陆姐。作为一家生长在街区里的店,果篓和周围小店们关系都很好,备用钥匙安心地在邻居那放了好多年。现在要搬走了,东西送给用得上的街坊,总比扔了好。


最后一天收拾的过程中,一位路过的客人闯进来要买果汁,看到大家在收拾东西便随口问了句,“你们是要下班了吗?”幽草和卢丹没点破,笑着一语双关地回,”对,我们是要关店了。“


在五原路这条烟火气厚重,并不过于注重商业的小马路上,小店傍晚就关门是常事,比如马路对面那家五金店的夫妇俩每天下午6点准时拉上卷闸门回家烧饭,这么多年从无例外。


撤店打包的那个周末,幽草和卢丹一点都没觉得伤感,还和一起帮忙收拾的朋友们在店里摆拍搞怪照片。其中一位朋友是卢丹大学同学的亲妹妹,与幽草同年,和他们是像家人一般亲的朋友。过去四年,她的每个生日都是在果篓,在大家的祝福中度过的。


在家里被大大小小的箱子和设备堆满的一周后,幽草时而想起这件事,常常会湿掉眼眶。果篓五原路店关掉了,以后就再也没办法给这位好朋友在店里过生日了。


果篓的最后一天,大家在店里拍照






文艺小店进商场的尝试,灰心了


过去两年,果篓走出五原路街区,开进了上海好几家商场里,有位于南京东路购物街上的老牌商场门面,也有主打艺术主题或服务写字楼白领的商业体。独立小店进商场比想象中更难,兜兜转转,去年果篓只保留了浦东世纪汇店和开在杭州乐堤港商场单向空间里的门店,加上五原路老店,一共三家。


果篓上海世纪汇店


果篓杭州店


1月23日,大年二十九,武汉因为疫情关闭离汉通道的同一天,已经驻扎杭州门店好几个月的幽草结束工作匆匆赶回上海。因为出门太急,她到了火车站才发现忘了把口罩带上,只得全程用毛衣的高领捂住口鼻。这个疏忽让她接连几天都感到后怕。


五年前的大年二十九,是果篓五原路店试营业的第一天。自那之后,幽草和卢丹就再没有过可以休息的春节假期。按照惯例,这个春节也不会例外。回上海的前几天,幽草还在为春节期间的门店运营安排而焦虑。除了五原路店在1月23-31日休息之外,位于商场的另外两家门店都会照常营业,只不过大年三十至大年初二的营业时间略有调整,但若无意外,这两家门店都将迎来春节期间商场客流高峰的挑战。如何备货、兼职的值班人员如何安排并进行培训?幽草满脑子想的都是“24小时待命,店里只要发生什么事情第一时间过去看去处理”。


她没想过这场爆发在800多公里之外的疫情,会让门店的运营或者自己停下来。


卢丹对疫情可能带来影响的担心,比幽草来得更早些。年前他就在世纪汇店所在的商户群里向商场询问针对疫情的措施。最开始商场的回复是“没有通知”,再后来,商户们被告知除夕过后要恢复正常营业。那时每一天新冠肺炎的确诊数字和疫情新闻的数量都在疯狂上涨,当时还坚持营业的两家门店每天只有一单销量或根本没有收入,这种情况下还继续开店,无论从经济还是安全角度考虑都完全没有必要。卢丹以公司名义向商场出具了因设备维护无法营业的申请函,让世纪汇店从除夕后保持闭店。


到了1月27日大年初三,杭州店也停了,其所在的商场整体被政府强制要求暂停营业。三家门店全部关闭,缺席五年的春节假期以一种荒诞的方式,突然砸到了幽草和卢丹脑袋上。


在家关了几天,两个人都有点待不住,于是全副武装地穿过严格的检查防线,开车出门。除了平时常去的淮海路、安福路、五原路,绕着路去观察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这感觉有点像去野生动物园。幽草和卢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路边的小店上:有没有正常开门?如果开着门口有没有服务员站在那里给客人量体温?工作人员和客人有没有戴口罩?看到关着的店铺,会感慨“好难啊好难啊,他们怎么开下去”,看到客人少还在坚持开着的店,又觉得“没有人也好难好难,他们该怎么办啊”。看上去几乎不受影响的,只有肯德基、麦当劳这样资金和管理都有更雄厚支持的品牌。


2月1日,世纪汇店店员回到上海并按要求结束隔离,幽草和卢丹想,要不让休息了一周多的世纪汇店重新营业,试试看。


尽管商场仍然正常营业,但时间缩短为早上11点到下午6点,只保留一两个出入口。百分之七八十的商户都黑着灯,来逛的客人也没几个。那时上海气温低至零度,出于安全考虑商场还关闭了中央空调系统,既是密闭空间又空空荡荡的商场更冷了,几乎不会有人点果汁。试营业后几天,幽草让值班的店员休息,自己去当班,结果那天成为春节以来门店营业额最高的一天,100出头一点,卖了三杯热饮。


“如果是平时,遇到这样的生意会崩溃的,但在这种所有人都趴着了的时候就只能苦中作乐,觉得100块好高啊!“卢丹挺乐观。


后来,在世纪汇兼职的店员向幽草提出请假申请,每天通勤上班让她自己和她的家人都特别担心,而且商场里没有人,业绩很差,“开着也没有生意,还得付工资给我,要不还是关店吧?”,她提议。而在年后开门迎客的一个星期左右,商场也终于出台了对商户减免租金的政策,不过只减半个月的租金,物业费、管理费等其他费用还需正常缴纳。世纪汇店的租约3月初到期,卢丹和幽草盘算了一下,毫不犹豫地签了申请减免租金的协议,并决定将世纪汇店直接关至租约到期,把损失降到最低。这家文艺小店进驻上海商场的两年尝试,就此画上句号。


同在商场里开店的其他朋友就没那么幸运了。一家小有名气的汉堡店年前几个月才刚装修好,迎面撞上客流冰点,剩余租期还长,即使免去半个月的房租也无济于事。他们已经无法支撑下去,倒闭了。


这场风波让卢丹和幽草对把小店开进商场里这件事,彻底灰了心。


在最初让小店尝试走进商场时,幽草觉得双方都抱着美好的初衷。一方面小店可以在商场的环境里保持自己的独特性,又能在商场的环境里有新的突破,而商场引入小店可以增加风格多样性,不落俗套。但两年实验下来,幽草觉得要让双方需求都得到满足,是个悖论,对彼此都有很大损耗。商场作为商业体首要目标是创造业绩,有许多游戏规则和管理措施,但小店由于体量小无法拿到好位置,客流不能保证营收就上不来,因此要拼命增加收入维持生存,无法再像在街区里那样有更多的自由度,把更多时间放在内容和创新上。再加上自身运营和资金的局限性,每天的运营不得不变成“生存战”,让小店原本珍贵的独特性难以保持。


这场疫情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反而给了幽草和卢丹一个合适的机会,结束一直以来颇为局促的商场店运营。“可能打死我我都不会再去商场了,进商场不适合小团队、小体量的品牌”,卢丹觉得有点被打击到了。换个角度说,也是在自我认知上更进了一步,更清楚自己适合或者不适合什么样的土壤。






很快,五原路老店也保不住了


2月4日,五原路的店员伙伴回归,五原路店正式对外恢复营业。


在五原路店正式营业前几天,幽草去店里整理货品,顺手发了朋友圈。住在附近的朋友看到了立刻赶到店里,买了许多东西以示支持。在这个特殊时期,还能正常开店是一种幸运,即使需要配合街道规定进行严格消毒和繁复的数据信息上报。


要维持三家门店正常运营,果篓每个月的基本支出最少要10万。平时资金问题就一直是果篓的大问题,更别提特殊时期门店的收入几乎为零。五原路店重新对外,偶有熟客来访,新客几乎不见,延续着每天不见得能卖掉一杯果汁的经营状况。


要自救,得从内容和线上销售想办法。


于是整个2月,幽草和卢丹大部分时间在家的时间是这样度过的。早晨被猫咪晃动颈脖铃铛的声响叫醒,进厨房做早餐果汁,配上前一天傍晚手工揉制的面包,背景音是广播电台的疫情新闻和专题报道。白天幽草会处理门店管理相关的工作,拍摄水果有关的影像素材,制作需要在线上发布的内容。这些内容有不同主题的“果实课堂”,教大家草莓怎么搭配既营养又好喝、怎么做一杯自带阳光感的姜制果汁、如何不用榨汁机做一杯包含四种柑橘VC的提升免疫力饮品、在太阳下山前做几只手工酒渍果仁面包。



幽草和卢丹一起录制的“果实课堂”


2月13日,果篓发布了一篇“求助”,《走入第六个年头,果篓需要你的帮助》,为读者准备了果干等果实周边的折扣福利。“求助”的文案很短,很克制,仅在末尾说了句“希望大家多多支持”。10天之后,果篓杭州店所在的单向空间也发出了一封求助信,《走出孤岛 保卫书店 | 坚持了15年的单向求众筹续命》。


果篓的求助信息没有直接带动多少收入,但卢丹觉得这样的发声还是必要的。当所有人都闭门不出时,不会看见像果篓这样的小店和独立品牌的挣扎,多一句发声,就多一个被看见的可能。寻求帮助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3月1日,杭州乐堤港商场和单向空间有限地恢复营业,但幽草和卢丹决定还是继续让果篓杭州店关着。他们刚刚从疫情重灾区的家乡温州,把因为放寒假提前回老家而被困两个月的女儿竺子接回上海。学校不开学,二年级的女儿还有网络课程要上,幽草脱不开身去杭州管理门店。


如果没有意外,幽草和卢丹应该会继续维持五原路店的运营,就算没什么生意,但离家近,照顾起来方便,熬一熬应该还是可以挺过去。这个节骨眼上,不仅是自己一家有困难。况且这家店那么久了,被许许多多老客人和朋友惦记着。


但3月初他们被一场突然的检查告知,因为证照问题,五原路店不允许继续卖果汁了。管理部门的态度很强硬,勒令他们立刻下架大众点评网上一直是五星好评店面信息,线下也要马上停止制作和出售果汁,否则就要关店。


一波未平又一波起,卢丹和幽草都有点懵,把店停了,决定想一想如果这家店再也不能卖果汁,到底该怎么办。


事实上,不允许卖果汁的通知在去年3月也袭来过。那时店里很快改变策略,卖非果汁的其他甜品以及果干制品。尽管后来还是恢复了果汁品类的出售,但那次的“突袭”让幽草和卢丹开始思考,如果不卖果汁,果篓转型做文创可不可以?还有哪些可以突破的方向?


去年5月,五原路店经过5天的闭店装修,重新开业,引入更多的文创品牌在店内出售,而果篓原本就开发了果干、杂志、帆布包、和纸胶带等自有文创产品,为“转型”起到了润滑剂的作用。被意外推动的文创转型尝试已经进行了一年,当“不能卖果汁”的问题被重新推到面前,幽草和卢丹不得不重新考虑,过去一年在文创方向上的尝试,是果篓未来要走的方向吗?


改造过后的果篓五原路店,增加了更多展示和售卖的空间


经过反复讨论,幽草和卢丹确定了一件事,果篓果汁铺的核心从一开始就是做果汁,而非文创。这也解释了过去一年果篓文创转型不温不火的状况。当大家提起果篓时,第一印象总是果汁,因此如果一家门店不能做果汁,就没有保留的必要了。


“想通之后就挺轻松的,就关吧。”幽草和卢丹很快做出两个月来的第二个撤店决定。幽草甚至觉得,五原路关店的结果不能完全怪疫情,反而是“因为疫情的成全”,让他们理清对果篓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们想,未来如果再开店,一定再开的是一家能做果汁的街区小店。一定会有更适合果篓的地方。







女儿竺子,是全家最后一个知道要关店的


五原路店关掉并顺利转租,杭州店也不急着恢复营业,好不容易停一停,幽草和卢丹想索性多停一会,把时间更多地留给自己和家人。


许多变化也在发生。


持续一个多月的“小店生存危机”、“线上线下创收”话题,让幽草觉得有些疲惫。她终于有机会整理2018年6月在日本高松16天让她觉得收获颇丰的旅行游记。除开这次被迫的停摆,两年前那次出行是幽草的上一个长假期,也是果篓开店以来难得的的休假。她一直想找机会好好整理照片和旅途中遇到的有意思的人和事,却总没时间,一拖再拖。接下来,她还会继续完成编辑朋友来约的书稿,关于女性开店的话题,这本书即将在今年年底出版。


幽草在2018年高松旅行时遇到的有意思的店主


卢丹则接受了10年前就很欣赏的一家英国果汁品牌的邀请,加入了他们的中国市场部门。五年前创办果篓时,卢丹辞去了广告公司创意总监的工作,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变成了写字楼里的上班族。不过卢丹接受这份工作不是因为经济原因,而是觉得加入了一个有趣又很值得为之努力的品牌。五年前创办果篓,他某种程度上也是受到这个会开森林演唱会的“不务正业”的果汁品牌的启发。


独立杂志《果篓小刊》的第三期也被提上日程。他们想继续走进山间和果园,去采集和自然有关的故事。不过在疫情全面缓解之前,幽草暂时只能把观察自然的范围划在小区里,和竺子一起下楼散步是每天和上课一样重要的日程安排。


果篓小刊的第一、第二册,记录了不同的自然故事


和五原路店一起长大的女儿竺子,是全家最后一个知道果篓要关掉的人。


她在最后一趟撤店搬家的回程上才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货品中向爸爸妈妈提问,你们是关店了吗?卢丹回答说,是的。她又问,那你们还会开吗,是短暂休息一下还是以后都不开了?卢丹说,我们是长期休息一下,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不会开了。后座上的竺子很生气,嚷嚷道,这样的话那我就不能回来看蘑菇姐姐了,你们就不会带我来这里玩了!


蘑菇姐姐是五原路上一家花店的老板娘,是竺子的大人朋友。2岁开始就驻店的竺子,在这条马路上交了许多大人朋友。她还会认真地和卢丹幽草商量,长大以后要在果篓边上开家猫咪宠物店,后来变成猫咪咖啡馆。最新的想法是猫咪图书馆,这样大家就可以带猫来店里看书,她的猫咪图书馆还会和果篓一起办活动。


在这个8岁女孩的认知里,果篓五原路店似乎是一家会永远存在下去的店。卢丹不知道但很好奇,过去五年的时间在这个小姑娘的脑海里到底刻下了怎样的痕迹,等她长大之后回忆起在果汁店长大的日子,会记得哪些片段。


不过当下他可以安慰竺子的是,“以后还是会经常带你回来的,我们在这里也有很多朋友。”毕竟当这一家人载着最后一批货品驶离五原路时,周围的邻居都出来和他们告别,“哎,常回家看看!”






你喜欢的那些城市小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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