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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去世十年,我不能停止讲述她 | 三明治

西答 三明治 2021-02-01


文|西答



那天,天地一片白。新雪落完,地上还没有被踩上几个脚印。我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蹒跚地走向每日必去的小公园。我想提醒她慢点走,但是她已经离我很远。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会是她生命的倒数第二天。

 

打我记事起,她似乎一直备受煎熬。“你妈妈身体不好,你要乖,不要惹妈妈生气。” 亲人们常常这样叮嘱我,但是我顽劣的个性显然没有把这些话当回事。我只记得妈妈的身体一天天被削薄,眼眶越来越深,皮肤越来越干瘪暗沉,话越来越少。长大了才知道这些疾病是有名字的——糖尿病,肾衰竭,尿毒症,脑干出血,死亡。

 

我问自己,我的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该如何纪念我的妈妈?她对我生命轨迹的影响,并没有因为她生命的结束而终结。回顾过去的十年,我深深地感觉到,我每一步的人生选择,都有来自妈妈的指引和烙印。

 



01

希望她能为我感到骄傲“从那之后的很多很多个夜晚,我会毫无征兆地哭醒,醒了也记不得因为什么,只记得拳头贴着身子,攥得紧紧的。”



记忆中有十几年,妈妈每年都要去医院调理一段时间,或者是因为手术,或者是因为感染。最奇诡的一次,妈妈因为某种感染住院治疗,抗生素打了太多导致短暂失忆。我去看她,她从病床上坐起,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我。我过去抓她的手,“妈妈。”她没有说别的,只是礼貌性地微笑,好像不忍拒绝一个陌生孩子的呼喊。

 

那天的医院走廊消毒水味道特别大,大到可以洗刷掉一些记忆的残片。从那天起,我对于妈妈在我生命里的位置感到困惑,如果妈妈不记得我是谁,那么我是谁?看到过人生这般苦,家人都已经释然,没人要我作出什么惊天事业,只要我健康快乐。那么我应该做什么?我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从那之后的很多很多个夜晚,我会毫无征兆地哭醒,醒了也记不得因为什么,只记得拳头贴着身子,攥得紧紧的。真的睡不着了,我就平躺着,想象和妈妈开展一场平行时空的对话——

 

“我并不害怕踩雷的危险,”我在脑中跟妈妈说,“困惑我的是该踩哪条路上的雷。”

 

我脑子里的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像那天在病床上一样,她礼貌性地笑了笑,不忍拒绝一个陌生孩子的呼喊。

 

“她早就知道你不是一个能在家待得住的人。”多年后,我的小姨在一次家庭聚会上不经意地跟我说,小姨说妈妈很早就察觉到我的“野性”,所以她从不曾试图拴住我,相反,她很早就开始给我某一天的独立做准备。

 

上初中时痴迷天文,经常在市里的天文台待到很晚,每次从家里出发,妈妈总会这样叮嘱我,“无论多晚,你给你爸爸打电话,他去车站接你。”

 

高中,我忍不住告诉妈妈,有个男生喜欢我,她温柔地笑着问我:“那你喜欢他吗?”她没有按照“扼杀早恋在摇篮里”的套路骂我或者警告我,反而真诚地关心我的想法,当时觉得我的妈妈真酷。

 

“这就是男女为什么会怀孕。”大概是十几岁的时候,她会在睡前给我“上生理课”。我从她那里听到了可能书本上都不好意思写的东西,她觉得真诚的教育最重要。

 

对于未知,她总让我去自己尝试。她不愿我因为任何无法改变的客观原因,而限制了自己对未来可能性的想象。妈妈在四年级时,就被重男轻女的姥姥强迫辍学。她不愿让我作为一个女孩,只因这个性别,得到有任何弱于男孩的机会。她从小贫苦,不愿因为金钱,让我不敢选择。

 

我想,我不能辜负妈妈对我的那股信念啊,我要做点什么,我要让她为我感到骄傲。

 

大学毕业间隔了近两年,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我需要作出一个选择。出国对我原本只是一个疯狂的想法。我所就读的大学是一个二本农科大学,实在讲,出国不是一个流行的事情,身边可参考的出国案例很少。大二的时候,我曾经从网上查阅出国相关资源。阅读着各种牛人的经验分享,考试攻略,以及巨额的资产要求,我把这个想法默默地搁置了下来。

 

大学毕业后漂泊的日子里,我感到了身体里的一阵不安分的鼓动,出国这个想法又冒了出来。疯狂,什么是疯狂,就是那些想到了但是还不敢做的事情。未来几十年,我不甘只能眼睁睁地盯着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情,然后摇头叹息。这样畏缩不前,不符合我的脾性,更是对我心性的折磨。

 

我的眼睛盯上了太平洋的另一端,一片承诺自由和梦想的新土地,一个更远的地方,一个更危险的地方,一个更能挑战我的地方。我打算顽固到底。我不想用中介,我要自己来。我用大半年的时间考了托福,GRE,申请了很多学校。终于,我等来了几封录取通知书。我拖上早已准备好的行囊,在2013年9月18日,独自踏上了美利坚的土地。



 

02

为了暂时忘却的纪念
“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记住,而记忆是一件很有力量的事情。” 

我来到了一个西海岸小城波特兰,一个嬉皮不死,年轻人提前退休的地方。

 

我选择了健康管理这个专业,子方向偏社区健康和政策。原因虽然很理想化,但是很直截了当,我不想别的家庭重蹈覆辙,因为无法获得好的健康指导,原本是一个可控的小病却发展成恶性病,病人丧失了生存质量,家人目睹一切却无力回天。没人应该那么匆匆而无尊严地度过人生的后半程。我想到美国学习更先进的健康体系。

 

我完全沉浸到新的文化和学习生活里。两年半地时间里,我不停地和不同的人和组织社交,不停地找老师教授聊天和做项目,不停地申请奖学金和助教机会。我感觉到身体里有种什么东西在慢慢扩张,我尝到了独立和自由的甜香,一种喜悦的颤抖。

 

Josee是我研究生同学,比我大几岁,从乌干达来。我们从认识的第一天就很投缘,经常一起上课,吃饭,走街。我毫无芥蒂地捏她乌黑的皮肤,十分柔软,她也喜欢捋我顺直的黑发,她说黑人的小卷发打理起来非常麻烦,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留紧贴头皮的短寸。Josee的眼神里总是迷蒙着一丝笑意,她经常大笑,拍着手马上就要跳起来的那种大笑。

 

其实,Josee是乌干达大屠杀的幸存者,她的爸爸和兄弟在家门口被杀害,她妈妈带她逃进丛林里,生存了几年,眼看大屠杀的腥风血雨就要褪去,妈妈却没坚持到最后,不幸染病去世。后来她寄住在舅舅家,“我很确定我舅妈多次想弄死我,有时候是毒药,有时候是把我放在野地里,不给吃喝,不让回家。”寄人篱下的生活对她像一场噩梦。

 

我经常是安静地听她讲故事,唯独聊到妈妈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们会有更多对话。我想了解她的妈妈,她也想认识我的妈妈。

 

“我的妈妈很温柔,但是很坚强。”Josee说。

 

“我的妈妈一点也不温柔,但是也很坚强。”我说。

 

“你还会想你的妈妈吗?”她问我。

 

“我会想,但是尽量不跟别人提起她的离世,这件事很私人,而且每次说我都会情绪化,我不想用泪水把别人吓跑,我觉得我应该翻篇了,我已经准备好迎接全新的人生。”我回答她。

 

“不不不,你永远也不能忘了她,也永远不能停止讲她的故事。”Josee继续说,“我的意思是,她不在你的过去,也不在你的未来,她就在现在,在这里,和你在一起,永远。”我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记住,而记忆是一件很有力量的事情。”


        


 

但她的话改变了我很多想法。我不再纠结是否是私人的表达,我尝试了公开袒露思念母亲之情,我希望用我个人的故事,与他人以及这个世界有更真诚的互动。

 

有一次,在一个本地医疗机构组织的年会上,我们小组要做一个开场演讲。我们列了很多数据,来讲述美国所面临的疾病负担。轮到我,我讲了妈妈的患病故事。当年妈妈刚刚患上糖尿病,因为无知和缺乏医疗资源,没有得到确诊,靠止渴丸和不停地喝茶来应付口干舌燥,到最后越来越严重,一直到糖尿病并发症的发生,手足麻木,浑身瘙痒,眼底出血,直至肾功能遭到破坏,最终不得不用透析维系生命。

 

“你可能会想,我讲的这个遥远的故事,发生在20年前中国三线城市的一个小家庭,和现代的美国有什么关系呢?” 我问观众。

 

“你可能不知道,每10个美国人里,就有一个糖尿病患者。而1/5的糖尿病患者没有得到确诊。没有确诊,缺乏正确的治疗资源,他们接下来的所要面临的,很可能与20年前,我们这个遥远的中国家庭所经历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同。”

 

讲完之后,我内心一阵澄明的通畅。

 

Josee说得对,我不能停止讲述我的妈妈,坦诚自己真实的经历的力量是巨大的,一个人孤独地在痛苦里受苦,只能生出梦魇;用自己的痛苦与别人的经历共情,却可以生出凤凰。






03

那一刻,我只想做她的妈妈

那是我第一次为自己失去的东西感到“感恩”,因为虽然我妈妈的一生匆匆而逝,但是她至少给了我二十年的陪伴。



时间倒退到2011年夏天,空气里的热量好像马上要燃烧殆尽,火热的毕业季像那一顶顶被扔起的学术帽,马上要落回地面。最后一次用脚步丈量校园,不经意走过我的“秘密台阶”,一个隐蔽在某教学楼前的楼梯。

 

大二的寒假,在我和妈妈永远失散的那个冬天,我花了很多时间在这秘密台阶上发呆或者流泪。我迫不及待,我想离开生活了20几年的家乡,离开这些回忆,去一个新的地方,那里没人会在意我期期艾艾的悲诉,我也可以假想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联系到一家慈善小学,那里提供食宿。去支教是我的一个梦,现在我心无牵挂的状态,很适合去履行这个梦。我和学校校长打了几通电话,上网查了资料,确定不是骗局后,毕业后的第二周我就动身前往云南香格里拉。

 

那家慈善小学建在一个山谷里。背对着金沙江,面朝着山。进入学校生活,我负责一年级的班级事务,以及轮流给别的班级上课。其实整个学校也只有三个班级:小小班,5岁以下的孩子,一年级是给5到7岁左右的孩子,剩下的都被放到二年级,包括三个15-16岁的大孩子。

 

到了藏地,我才知道藏区其实很大的,除了西藏,四川、云南、青海都有藏民生活。而藏民也分很多种,过得最苦的就是草原上的藏民,整日风餐露宿,家要跟着草地的进退而移动。特别是四川的藏区,很多孩子飘在草甸子上,他们或者没了父母,或者没有资源和亲人照顾。他们被草原上的这些“联系人”收来学校,得到一次免费食宿和教育的机会。

 

             

 

众多可怜的孩子里,我始终忘不了四郎拉姆。那时她已经四五岁,但是身高像两三岁,西瓜头短发。一口乳牙已经完全烂掉,抿嘴腼腆笑的样子就像是个没牙的“小老太太”。她仅剩的黑黑的牙根,在她少有开怀大笑的时候露出来一些。你向她伸手,她的身体会小心地往后缩,但是胳膊会很诚实地向你的手靠近。看得出,她渴望亲近。没人知道她的身世,只知道她家在不远处的梅里。

 

“那就是四郎拉姆的妈妈。”一个普通的下午,另一个支教老师手指指向一个陌生女人,那女人正往小小班的教室走去。

 

我有些吃惊,因为我并不知道四郎拉姆有妈妈。我往操场走去,想靠近一些看,但是又不想太近。

 

我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离人群十几米,看清楚很多了。那女人脸上抹了白白的粉,嘴上涂着口红。衣着不算光鲜,但是是打扮过的。四郎拉姆走出了教室,两个小手绞在一起,在肚子前揉搓,抿着嘴巴,眼睛盯着那女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那女人朝着四郎拉姆伸胳膊,嘴上还说着什么,可能是 “宝贝,妈妈来看你了”。

 

“四郎拉姆有妈妈,为什么还要被送到这里来?” 我撇头问身边的同事,她在这里的时间比我更长。

 

她嘴唇无力地扭了几下,耸耸肩,却没有说一句话。

 

一年后,我的支教结束。我继续在各地辗转,零零碎碎地做一些公益相关的事情。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能够再次回到学校去看望孩子们。在孩子们的簇拥里,我没有找到四郎拉姆小小的身影。我在学生宿舍二楼的小房间里,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四郎。

 

一年的时间里,她似乎没有长高一点,反而因为生病缩得更小了。她的床边放了一个盆,她侧卧在床上,眼神呆滞地盯着不知哪里。四郎生病了,拉肚子拉到脱水,身边却没有一个人给她倒一杯水。

 

我的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一个小小的生命就这样在床上孤独瑟缩着,像一根无人问津的草。那一刻,除了悲伤,我的脑袋里装满了愤怒,我想起了四郎那脸摸得白白的妈妈,我愤怒于她的无情和抛弃。

 

我给四郎喂了些水,带她去洗了洗脸,去厨房给她端来饭吃了几口。我抱着她,等她睡着了再放她到床上。那一刻,我只想做她的妈妈。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支教的日子里,这句儿歌经常跳进我的脑子,拼命地搅动。不仅仅是小小的四郎拉姆,学校里很多孩子活得也是一种草命。

 

除了藏族的苦命娃,学校也接收当地傈僳族的孩子。曲氏两姐弟是一年级里学习成绩的佼佼者,特别是姐姐,专注、认真。他们住在学校旁边傈僳族聚集的一个村子,叫巴龙村。

 

“这两姐弟是可以被送到县里的小学上课的。”一个老师评价道,“他们的成绩没问题, 身份也没问题,只是他们爸妈都不在身边,姥姥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没人能送他们去,他们也太小,不能住校。”

 

他们是众多“留守儿童”中的两个,爸爸妈妈到县里或者更远的地方打工去了。姐姐爱笑,弟弟爱跟着姐姐,他们的衣服经常脏到无法辨认原本的颜色。

 

             

 

一次家访,我来到他们的家。房子是土胚房,四面是房间,中间一个正方形的院子。房间的窗户非常小,即便是大白天,如果直接进到房间,还要多眨几次眼,让瞳孔快速扩张,适应那份昏暗。姐姐刚刚得到一只小狗,这成了她的陪伴。

 

我对这对姐弟的记忆,好像就定格在了家访的那一天。我们几个人一起和孩子放学回家的那个下午,我们踢着路上的石子,听他们小大人一样地介绍着经过的树林和小溪。

 

我感到命运的不公,这些娃娃的父母都在,却不在他们的身边。那是我第一次为自己失去的东西感到“感恩”,因为虽然我妈妈的一生匆匆而逝,但是她至少给了我二十年的陪伴。

 

    

 

 

 

04

当我变成了别人的妈妈

她把生我的过程轻描淡写得像一个段子,在我自己经历了怀孕生产之后,我只感到心疼。


 

2018年5月27日早上,我从美梦中醒来。芝加哥的夏天清爽怡人,穿堂风把家里一晚的床气扫得干干净净。早饭吃到一半,我开始感觉到小腹胀痛,越来越规律,越来越疼。我拉住老公的手,激动又害怕地说,“准备好当爸爸了吗,孩子要来了!”

 

那天傍晚,我生下了一个皱皱巴巴的孩子,啼声嘹亮。

 

妈妈生我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她提着一小兜子的鸡蛋,边生边给自己塞鸡蛋吃,她说因为孩子会往上顶,要用硬的食物往下压。我出生时八斤半,妈妈说她第一眼就看到我的后背,像面板一样厚实,她十分开心。她说,生完我之后,大夫要抱我去检查,她赶忙提上裤子,一瘸一拐地就去追大夫,“生怕大夫搞错孩子”。她曾经像讲笑话一样回忆着那些细节,我百听不厌,喜欢听她讲这个胖胖的婴孩和她慌慌张张的妈妈的故事。

 

而当我躺在产床上的时候,我才知道,生之前其实是不能吃东西的,以防顺产不顺利,转剖腹产胃肠里是不能有食物的;生完也不应该马上下地,需要继续按压,排除子宫残余;孩子太大其实是不好的,不好生,而且也可能是因为孕期糖尿病才会有大婴儿。

 

她把生我的过程轻描淡写得像一个段子,在我自己经历了怀孕生产之后,我只感到心疼。

 

30年后,我抱着我的女儿在怀里,慢慢习惯着半夜喂奶、换尿布,每次一两个小时的短睡眠。因为堵奶,我得了乳腺炎,这是母乳常见炎症。到晚上我发烧了,恍恍惚惚中去小床里捞孩子出来,打算继续喂奶,却发现脚下都有些不稳,眼前星星点点的,似要晕倒。我深呼吸了几次,仍然没能忍住泪水。我突然想到了妈妈,我抓紧双手,开始向着空气里的她诉说。

 

奇怪的是,我没有向她“诉苦”,反而是有些赎罪般的,我在不停地道歉。

 

小时候因为我夜啼严重,怕影响其他家人休息,妈妈不得不抱着我到街上哄睡。在蝉鸣和蚊子的嗡嗡声里,上夜班的邻居经常可以看到,她脖颈低垂,在夏夜的灯影里,抱着我晃来晃去。妈妈自己带我要洗衣服时,她会把我抱到院子的对角,在我咿咿呀呀爬到她面前的几十秒到一两分钟,抓紧时间搓洗几下衣服。小学时的某天,妈妈在院子里铺开一展白布,一层一层地往上添着新棉花,缝新被。我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带着几个小伙伴,疯了一样地踩踏她的劳动成果,棉花散了一地,在妈妈反应过来生气之前,我又呼啸着跑出了家门。

 

初为人母的崩溃,让我为自己曾经给妈妈带来的辛苦和烦恼感到无比愧疚。如果时光可以倒退,我希望她能原谅我这些可恶的时刻。

 

             

 

 

05

十年之后的我们

在某些危急时刻,我仍会想念她,于是我开始祈祷,不是向上帝,而是向妈妈。神奇的是,她每次都能帮我度过难关。

 


十年前,我跟自己说我要坚强。我看着妈妈被推进火化炉,我没有哭。火化完毕,我和姐姐进入到火花大厅,一个身体强壮的工作人员,熟练地用铁锨拍碎最难烧碎的盆骨和大腿骨,他接着拖出一根长长的管道,咻咻几声,白白的骨灰就飞到了管道的另一端,落进了骨灰盒里。我们慎重地盖上一块布子,抱上妈妈,回家。

 

妈妈被安葬在我们小时候经常去摘野菜的山上。大人们把她的坟茔堆得圆圆的,高高的,我们跪着,用手再给她的新家填一把新土。前几日的新雪慢慢化了,抓着还有些湿的泥土,我还是哭了。这是我和妈妈最后的道别,我不想再忍,不想再装成熟懂事,我只想再最后做一次妈妈的孩子,疯狂地发泄泪水。

 

十年后,我和我的小家搬到了一个从不落雪的城市。旧金山复杂又舒适,安静又躁动。在这样一座有情绪的城市里穿行,回想我这十年来一路的冒险,似乎可以用几句话总结,又似乎很难确凿地知道,是什么把我带到了这里。

 

可是人生,是回头时才看到来路的轨迹的。当我们忙着赶路时,眼前的路线图是分散而不确定的。对于我来说,在疯狂大冒险后,能够重归规矩平淡,是一种恩赐。我一直渴望一个安全安静的家庭生活,一片我可以营造和保护的领地。看着少不经事的女儿,虽然说苦难让人成熟,但是我依然希望能够让孩子的无辜和童真得到最大程度的保留。我祈祷我的孩子不需要再过早地忍受失去母亲的痛苦,我希望在他们心智更成熟的时候再去经历死亡的分别。我希望生命能给我和孩子更多的时间,让我们去踏青、去奔跑、去玩雪。

 

十年后,我似乎习惯了在没有妈妈的世界里继续生活。只是在某些危急时刻,我仍会想念她,于是我开始祈祷,不是向上帝,而是向妈妈。神奇的是,她每次都能帮我度过难关。

 


作者后记:


美西时间5月9日下午5:49,二宝降生,母子平安。这是这个母亲节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这个神奇的世界,一切都有终点,一切又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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