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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能不能把食物做得难吃点?” | 三明治 · 莫舟专栏

莫舟 三明治 2021-02-01



文|莫舟




一家三口的节食假期

 “我要求接下来的假期控制饮食。”2020年5月1日,我的先生安郑重地向我宣布。


我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可是我们全家最放任自己胡吃海塞的人,大鱼大肉,巧克力冰淇淋,没有一样他不会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的。有时,我看他吃一次性吃太多巧克力,实在看不下去,让他控制一下时,他会说:"I'm on a chocolate diet." (英文中,on a diet是“节食”的意思,on a chocolate diet是一种矛盾的说法,可以理解为“靠吃巧克力减肥”)这次,他居然主动提出要有所控制!


另一边,莱亚也在喊:“妈妈,你能不能把食物做得难吃点?你做得太好吃我就停不下来,越吃越胖啊!”


合着你吃得太胖还是我做得太好吃的错?我在心里纳闷,嘴上却应着:“好的,从现在开始到你开学,我们全家实行限定饭菜供应!”


控制饮食?这事儿我已经快二十年没干过了。上一次节食,我还在读大学呢。自从从学校毕业,开始工作后,减肥这个词不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的体重只在一百斤左右浮动。即使生孩子后,体重也恢复地比较快。我以为,这辈子我可以胖瘦无忧了。


可是,暴饮暴食这事儿,我也快二十年没干过了。上一次没事加餐的事儿,也还是在大学时干的。临睡前去宿舍门口的小卖部买一碗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再卧一个鸡蛋。谁知这段时间,我又吃上了,巧克力、薯条、甚至是水果干,那些好些年都想不起来碰的零食,我又跟着莱亚,一块接一块地伸手去拿。仿佛在一切不稳定中,把肚子填得越满,心就越踏实。我不仅贪吃,还自我麻痹,以为自己是怎么吃都吃不胖的,直到买了新秤。往上一站,数字当然吓人一跳。


而莱亚这个从来没让我担心过她的身体状况的小姑娘,居然体重飙到十岁女孩标准体重的最上限。她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圆滚滚的:她的脸从向日葵瓜子脸向西瓜子脸转变;她的肚子鼓得像小球;她的腿本来就因为爱运动而非常结实,如今一眼看去,她的大腿都快粗得赶得上我的腿了。


邻居老奶奶看到她,说:“莱亚,你长胖了好多哦!”她嘟哝着嘴回来。不知道为何,她好像自然而然地把长胖看成坏事。当妈的在用“不管你胖不胖都很美”的话安慰后,不得不严肃地面对这个问题:胖不仅对身体没好处,还会在青春期严重地影响孩子的自信。因此,这个问题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的节食假期开始了。


家有长身体的小孩,减肥当然不能靠不吃饭,也不能学小年轻,点外卖沙拉。我们所住的城乡结合部,距离最近的大商场有五六公里,很多像模像样的餐厅的外卖都送不到我的小区,那些散落在村庄里的小店,怎么都不敢点。这么一来,减肥餐还是要靠我做,我只能以小区生鲜超市里能买到的新鲜食材为主。


那超市里,每天走进去看到的食材都差不多,一周偶尔做一两次饭,有限的食材是可以通过搭配组合翻出新花样的,天天做,如何排列组合可真是个头疼的事。如今要减肥,我更是把牛肉猪肉暂时排除在外,选择又少了些。


白灼基围虾是这时候的一个好选择。可以简单到把水烧开,把虾直接扔进去,煮熟了捞出来沾点酱油吃就成。不过我对鱼腥味极其敏感,煮虾前要把虾头部黑乎乎的内脏先挤出来,顺便也把泥肠拉掉。我在这家超市买的虾,总是出奇的鲜活,折了头、拉了肠,还会跳。有一次我做蒜蓉虾,在虾切成两半,这虾却还在动腾,真让人于心不忍。


我处理虾的时候,莱亚进来厨房,说要领养其中的一只虾当宠物。我知道这些虾活不了多久,便劝她不要养。她从中捡了一只活的,给它取名叫“小米虾”,说等下要专门吃这只。那怎么辨认出来呢?她先说要给这只虾吃点食用色素,让它染上颜色。我不同意,说服她说一只染了色,肯定全锅都要染上色,我们都不想吃食用色素。于是,她想出了把虾尾巴简短的方法,捧在手心里,轻声地跟虾说:“小米虾,我现在能认出你了,等下就把你先吃掉。”难道最先被吃掉也是种优待?!


其实,还会跳的虾下锅、遇到热水迅速变红的那一霎那,我也经常心头一紧,想人类真残忍;再看到虾那么多脚,便意识到虾跟蝎子之类的好像没有本质差别,我怎么吃得下呢?可是,等虾煮好上了桌,被安一个个剥干净、剩下粉粉的肉时,我就心无旁骛地一只只往嘴里塞。是的,他很愿意剥虾,毕竟我把菜都做了,剥虾这么容易的事情,他还是要主动认领的。再说了,何必要脏三双手呢?


对了,煮虾的时候,在水里放几片姜,可以去腥味。蘸的酱里,切上姜末、葱末,浇生抽加陈醋,再将锅加热后放油煎热,最后将热油浇到前面准备好的酱里。配上这样的一碟蘸酱,口感不比粤菜馆里的差。



要控制体重,吃草是免不了的。可是即时在“减肥期”,叶子太多的蔬菜,我还是不敢买多,饭桌上,如果放两盘子炒青菜,家里有人肯定要抱怨“今天我们都成了兔子了吗?”


邻居的老奶奶把门前草地上的草除掉,种了许多番薯叶。番薯是最耐贫瘠的植物之一,只需浇浇水就疯长。她时不时摘一把,隔着栅栏问我要不要,我告诉了她几次“我家女儿和她爸都不爱吃叶菜”。前两天,我买菜回来,正好遇到她,她停下来扒开我的购物袋看,终于明白了:“哦,原来你们喜欢吃这些。”这些指的是诸如土豆、西兰花、甜椒、蘑菇之类的“肉”厚的蔬菜。


正常的放开肚子吃的日子,这些菜要加肉做了才能上桌,现在肉限量吃了,我只能另辟蹊径。烤蔬菜的灵感来自巴西烧烤的沙拉吧,那里常有烤西葫芦、圆椒、蘑菇。烤金针菇则是路边烧烤摊上都有的,所以我想不妨把这些蔬菜放在一个烤盘上一起烤。这些红色、青色、绿色、乳白色的蔬菜同时躺在一个平面上,鲜艳又水灵。往上淋几滴油,撒少许盐,再撒点胡椒和孜然粉——孜然粉是神奇的佐料,稍稍撒一点,普通的菜便有了新疆烤羊肉串的味道。



这简单的工作居然是用流水线的形式完成的:我洗菜切菜,她把切好的菜一个个码进烤盘,颜色的搭配由她作主,她还喜欢在蘑菇上加芝士,芝士准备多了,有凹陷的地方她都塞进去,甚至西红柿上也放去。她还坚持由她把烤盘放到烤箱里去。我只得让贤,一边歇着去。


胡乱烤的蔬菜,一出炉,连狗也从睡梦中醒过来,吸着鼻子找源头。原本不爱吃草的大的小的,不停地伸手去夹。蔬菜保留了原味和质感,一点点咸,一点点胡椒的辣,一点点孜然的香。


原来“万物皆可烤”。




我爱自己做饭,

也爱吃自己做的饭


疫情之前,在家里做饭不过是偶尔有时间有心情时的选择。不是因为做饭是难事,而是做饭花时间,买菜、洗菜、切做、收拾都花时间,而且外面的选择这么多。在有不做饭的选择时,一周在家里做几顿,是令人愉快的,是一种娱乐:新学来的菜谱终于有机会实践了,成果可以在朋友圈晒一晒,全家人放松地坐在一起。


疫情一来,做饭成了“不得不做的”事情,凡事没选择,就容易失去乐趣。做饭到2月底时,一个朋友在朋友圈里发“吃腻自己做的饭了!”我感同身受,觉得说得就是我;到了3月中,我告诉安,我把这一年做饭的指标都用完了,一旦餐馆开业,我要天天叫外卖。


终于,离我家最近的知名潮汕牛肉火锅店愿意送外卖上门了。打开他们的菜单,我意外地发现三十多块钱一份的牛肉居然只有110克!一本正经当过家的我迅速算出了一斤牛肉的价格——将近150元!小区生鲜超市里卖的牛肉大约50元一斤,麦德龙大包装量贩的不同部位的牛肉平均90元一公斤,原来饭馆里卖的要贵出这么多。疫情前我还总觉得那家店铺相当实惠呢!果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安和莱亚父女俩都是食肉动物,大块的肉、厚实的肉、多汁的肉、有嚼劲儿的肉、入口即化的肉。我则口福有限,从小就是粗茶淡饭,对除蔬菜之外的食物相当挑剔:河鱼不爱吃,有塘泥味儿;内脏绝对不碰,味道和质感都没法忍受;凤爪不吃,长得难看,鸡皮太油腻;鸡肉不太爱吃,因为有时候能吃出鸡粪臭;诸如此类。早些年,连贝壳类的海鲜我也不吃,觉得太腥。


这么一来,三个人的肉类交集只剩下猪肉和牛肉。中式烹饪中,把肉切成薄片炒其他菜的做法,对安来说非常不过瘾,猪肉尤其如此。牛肉因为肉本身更有韧劲儿,吃起来更过瘾,所以更受欢迎。一来二去,我就成了解牛的庖丁。疫情期间,我已经在家里浩浩荡荡组织过两次牛肉火锅了。


从麦德龙买来大包装的不同部位的牛肉,边角或纹路不清的地方切下来炖,纹路整齐的地方切成薄片,或炒或涮。切到中间部分,往往会遇到特别漂亮的肉,色泽鲜艳,纹路清晰,连莱亚看到了都会感叹“这块肉真漂亮!”


整齐的牛肉,用锋利的陶瓷刀切最好,干脆利落,没有用金属刀切时的摩擦感。切的时候,要与肉本身的纹路交叉着切,所以每个切片都是小方格纹路的,这样的肉嫩,不容易柴。


吃火锅的晚上,我负责切菜,莱亚负责摆盘,安负责摆桌子。莱亚喜欢把牛肉片摆得整整齐齐的,边摆边赞叹肉的美,并在盘子的边缘附上小纸条,写着这盘牛肉的部位。我边切边教她切牛肉的方法。她是一个奇怪的小孩子,我小时候,断断不敢去处理肉,见过一次外公杀鸡,哭了好久,并且绝不去碰那碗鸡肉。她不同,她感叹被吃动物的可怜,但是遇到好吃的肉,她照吃不误。她三四岁的时候,去动物标本博物馆,秃鹰食腐尸的标本令她着迷,我们拉她走,她却返回去再看看。这让我感到她骨子里带有更强的侵略性。


准备就绪,每个人都在自己惯常的位置上坐下来,再选一部好笑的家庭片。锅里水雾腾腾,碗里蒜蓉香混着香菜香、西芹香和酱油的香,涮好的牛肉片浸入调料,再放入嘴里。自制火锅的第一口才是惊艳的:柔软顺滑,保留了牛肉的香和质感,和了酱料的咸鲜,正是我们爱吃的味道。这样的时候,让人忘记屋外的风起云涌,满足了口舌,伺候好肚子,一切问题可以第二天再说。





我对所谓的“正宗”相当无感,只管合不合自己的口味。光西红柿炒鸡蛋,每家每户每个餐馆都有自己的做法,有的要放糖,有的西红柿先下锅,有的西红柿去皮,有的用土鸡蛋,哪种是正宗呢?我只管按照自己喜欢的方法和咸淡来做,偶尔参考一下网上的菜谱,通常会改良。幸好安和莱亚父女俩总是很捧场,我做什么他俩都说好吃,要不是限制食量,那总是餐餐光盘。


这么一来,作为家里第一大厨的我,经常“瞎混”,把那两人当小白鼠。自制西冷牛排就是这样混出来的,结果莱亚用上了她新学来的成语:“妈妈做的牛排无与伦比得美味!”,安夸赞说甩了许多中国西餐厅好几条街,“他们的所谓牛排吃起来像塑料,你做的才是牛排!”他说,而且他还边吃边发出“hmmm"的声音,“juicy!"


我知道他俩这么夸我是希望我再做给他们吃,所以我才不被这糖衣炮弹蒙蔽了双眼,告诉他们这是“不可复制的成功”,具有“偶然性”,因为我腌制牛排的时候既没称牛排的重,又没量调料的量,一切凭手感,就像电影《美食总动员》(Ratatouille)中,被老鼠抓着头发乱撒食材和调料的假厨师。


不过,经过几次突破常规的实验,我也终于从厌倦自己做饭,过渡到新的阶段:没什么特别想在外面吃的,我爱自己做饭,也爱吃自己做的饭。




烘焙与烤箱,是我们家的刚需

住在深的城乡结合部,附近没有什么可靠的面包店。安对面包的挑剔,就像我对米饭的挑剔,他们往米饭里加盐加油的煮法在我看来也是无法接受。对他来说,本地化的软欧包以及甜面包都不算可以拿来当正餐主食,只能偶尔当零食吃一吃。


我们一家人一直喜欢在家里吃了早饭再出门,所以不方便买面包的时候,我和安就轮流在家里做。他做类似家乐福里卖的大列巴的庞大的捧在手上如一大块石头般的裹着被发酵过的面粉味儿的面包,我做原味土司、蒜蓉包、椰蓉包之类的,偶尔也做一些高热量的麦芬蛋糕或其工序简单的蛋糕。


渐渐的,我也喜欢上了家常烘焙。一些方子是请教婆婆得来的,她在视频里说给安听,安一句句翻译出来,我再记在小卡片上;或者是我去斯洛伐克时,捧着电脑,和婆婆坐在一起用Google翻译完成的。有的是参考了APP,再经过几次实践后根据比率或根据自己烤箱的特点调整出来的。早在刚学的时候,婆婆就告诉过我“每个烤箱都有自己的脾气,试几次就摸准了”。事实也是如此。


实际上烘焙比听起来要简单得多,一切按照比率,用秤称好,根据食谱上的程序和好,放进模具里,剩下就是等烤箱以它自己的脾性发挥作用了。做面包因为需要发酵,所用时间比较长;做蛋糕则要更快,加上烤,很多时候一个小时就能搞定。刚出炉的面包或蛋糕,有着特别诱人的香味,是糖在高温下融化的甜蜜感,又是面粉烤熟后的松爽感。这两种味觉感受融合在一起,宛若阴云密布时透出来的一束光,让人感到“面包有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的踏实。


我喜欢烘焙,还因为这几乎是个无中生有的过程。面粉、糖、盐、鸡蛋、牛奶、黄油,这些最基础、最平凡的食材,居然能做出无尽的花样来。就如那些最朴实无华的词汇,用创作的头脑将它们排列组合,便能写出一篇篇或轻柔婉转或惊天动地的文章来。


我还喜欢烘焙的不确定性——不,不能说喜欢,当我期待一个方方正正的完美吐司当早餐时,结果出来的时一个明明发得老高却又沉下去的塌不拉几的吐司,这样的情况的确令人沮丧,但这种有点不完全确定结果如何的忐忑令我着迷。


是的,在烘焙这件事上,我还不够熟练,所以我有时候不知所以地搞砸了。幸好安和莱亚从来不嫌弃。莱亚会等不及就拿上一块去尝尝,说:“妈妈,你的面包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样,但是还是挺好吃的。”安则总是安慰我:“那有什么的,下次再试试就好了。”


于是,我就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尝试。





莱亚有时候是我的烘焙老师。


我第一次做瑞士卷,把鸡蛋的蛋白和蛋黄分离时,手哆哆嗦嗦,生怕像食谱里写的那样,如果蛋白里沾了蛋黄,蛋白就不容易打发。她告诉我不用担心,找来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让我尽管放手把整个鸡蛋都打在碗里。她捏住矿泉水瓶子,把洗净擦干的瓶口对着蛋黄,然后把捏住的地方松开,蛋黄就“嚯”的一下被吸进瓶子,蛋白里一点也没留。


我像看了一个小魔术般的惊奇,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她则抬了抬眉毛,问:“你知道我怎么学会的吗?”我当然不知道。“你记得我以前经常看Nerdy Nummies吗?Rosanna就是这么做的。你看,我看视频也不是全都没用啊!”她说。


Nerdy Nummies是Youtube上一个叫Rosanna Pansino的网红演员做的美食节目,她曾经拉着我看过几次,我不太受得了美国女孩“咋咋呼呼”的“抓马”样。莱亚却非常着迷,看来还真不是白看的。


打发蛋白时,她说她来帮忙,她知道怎么弄的。这个小孩,总是什么都知道的,可是,她一定不知道厨房是家里面发生事故最多的地方之一。当我看着她提起电动打蛋器,心就揪住了,脑子里闪过一系列血肉模糊的画面,一再确保打蛋器的头都扣住了,又反复叮嘱“停下来后一定要先关掉电源”。“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看Daddy做过,在Babka(奶奶)家她还让我试过呢,”


她满不在乎地答,“我的妈妈呀,就是这样紧张兮兮的。”

 

等我把蛋黄和面粉的糊和完,她那边的蛋白已经打得把碗倒过来也掉不下来了。把打发好的蛋白一勺勺地和进蛋黄糊里,又是她知道的,她又抢过去了。她给我俩分工,她和、我来倒。面糊倒到烤盘上,出现了一些小气泡,她端了去往操作板上轻轻震动,又是Nerdy Nummie里学来的。


一切准备好了,把面糊塞进烤箱的时候,我俩都戴上了烤箱手套,“我来我来”,她说。“我来我来,”我说,我怕她烫着自己了。她让给我了,却补了一句:“等下烤好后,你不许拿,让我来拿。”




因为烘焙是刚需,烤箱自然也是刚需。


和莱亚一起困在家里的日子,烤箱的使用率极高,一是真有制作食物的需要,比如烤蔬菜、烤鸡、烤面包;二来用烤箱烘焙有点像我俩的一个课外活动,填充了看上去漫长的下午。这时,我们做的食物原本可有可无,吃多了反而会增加体重,比如没事就烤的纸杯蛋糕和蛋挞,尤其是纸杯蛋糕,黄油和糖的含量极高。


我喜欢用烤箱,还因为这种机器能在一定程度上解放我的双手。不像中式烹饪,从准备食材,到或炒或煎的操作,全程需要人在现场,用烤箱烤制食物,人只需要完成前面食材的准备。比如我经常烤土豆,我只用把土豆削了皮切了块,放到烤盘里,在塞就烤箱,剩下的时间我就可以做其他事情。烤鸡也是,把鸡处理赶紧,插到烤干上,塞进去转就是了。


这样的操作,也更容易让孩子参与,毕竟准备过程中的危险系数很低。中式的炖和蒸也有类似的好处。


 
唯有美食解乡愁

三四月里,朋友圈到处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的照片,我看着看着就流眼泪。


过年不能回家时,我和妈妈都说“清明节一定可以了”,清明节到了,又过了,我们还是不敢出门。习惯了“说走就走”的我们,正在习惯自我约束。


“妈妈,我好想去外婆家啊!”莱亚时不时叫一叫,我前所未有地感同身受,附和她:“我也想啊!”随后,我俩抱在一起互相安慰,说“暑假一定可以回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关于家乡美食的视频刷屏了。我的家乡是十八线小县城,这个视频据说上了央视,这令我的亲戚朋友们都很自豪。我和莱亚一天中午吃饭时一起看完了这个视频,她说:“妈妈,从明天开始你天天做家乡菜吧。”我也正馋,欣然答应。


莱亚素来爱吃面,我决定给她做一道母亲以往常做的“手工牛肉拉面”。


作为南方姑娘,我极少做中式面食,唯一会做的就是跟妈妈学的拉粗细不匀的面条。妈妈教过我就面粉里撒几颗盐,把面和好,静置半小时,就可以拉了。我也和妈妈一起拉过,虽不能像兰州拉面师傅那样扬起来在砧板上抖一抖,可是拉成长条还是会的。


更何况网络上还有各种神器。


为了做好这碗牛肉拉面,我专门买了一台压面机。收到后的第二天中午,我和莱亚都很兴奋,准备大干一场,做出专业水平的牛肉面。我根据视频里的食谱,买齐了牛肉、大蒜、番茄、鸡腿菇、千张等配料,一样一样切成丝,又把素菜构成的汤料先炒好。牛肉浇头最后面出锅时再大火爆炒后直接浇上去。


剩下的就是做面条。“妈妈,你教教我怎么做面条嘛!我学会了之后,你不在家我也能自己做面条了。”莱亚早早地等在厨房里,很想帮一把。我想也对,指挥她称了400克面粉,撒两克盐,再慢慢地加入差不多200克水,边加边用筷子和面。等面粉差不多凝在一起时,再让她把面团倒到大砧板上,用手揉面。她揉了几次,便发现这是件力气活,央求道:“妈妈,我们把面扔到厨房机里去吧。”扔厨房机里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她却失去了这学习的过程。我坚持要她把面揉成光滑的团,她却按了几下就跑开了,又把烂摊子丢给我。


“你不想做就不要来掺乎,有你帮忙只会越帮越忙!”这样的话不知为何会让人越说越激动。“你每次都是这样,只想着玩,正经的事情也是玩几下就丢一边了。”我明知不能说“你每次”的话,却偏偏要说出去。


她偏偏又是个不乖乖地挨骂的孩子,“我哪有每次都这样了?上次你做鸡子馃,我还不是帮你打鸡蛋了吗?”


这样一来二去的结果是,她冲到自己房间里,房门一关不理我了。我则感到越来越多的气往喉咙袭来,就像火山喷发前地底下积累着巨大的岩浆。


好了,计划中的母慈子孝在厨房里合作完成一碗牛肉面的画面碎了。


幸好有面团供我出气。用力揉、机械地在压面机里把面团一遍又一遍地压成薄薄的面片后,我感到气消了些。这时,咔擦一声,莱亚也打开房门了。我面无表情又生硬地问她要不要来切面。“好呀好呀!”她清脆的声音又回来了。


我们合作完成了一碗手指宽的面条,一碗稍微细一些的,她吃宽的,我吃细的。她说喜欢宽面条的嚼劲儿。


带着面粉清香的拉面,盖上现炒的鲜香蒜苗牛肉和素菜汤底,就是家乡的牛肉面的味道。我们一边吃,一边赞叹。“妈妈,你尝尝我的宽面,”她说着就往我碗里夹,我说不用了,我知道宽面的味道,她却不听,“你尝尝嘛,尝尝嘛!”非要说到我接过来。吃到快见底的时候,我们俩都还不过瘾,她提议我们慢点吃,一根一根地吃,自己又先试了试。我告诉她一根根吃面条会更加不过瘾,不如满筷子夹着吃。她试了一筷子,说:“确实哦,大口吃更好吃。”


“我们明天中午还吃牛肉面,这整个星期中午都吃牛肉面,好吗?”她问。我答应了。


这天晚上,我们互道晚安时,我向她道歉,说自己中午不该小题大做。她也向我道歉,说自己不应该做到一半就不管。我们故意学斯洛伐克人的方式,互相亲了两边的脸颊。 





我想到前些日子在朋友圈里,我还看到一篇文章,叫《浙江人的命,是梅干菜给的》,讲浙江各地梅干菜的不同吃法。梅干菜在我们方言里叫“咸菜”,或者“腌菜”,“咸”和“腌”两字发音相同,所以我也说不清是哪一个。通常把雪里蕻洗干净后晒干,撒上盐,在坛子里腌上一段时间——三五天或一周,视气温高低而有变化。把腌好的咸菜捞出来晒干,就成了梅干菜。有的人家整根菜腌,等吃的时候再把晒干的菜切成段。有的人家在腌之前就把菜切得细细的,晒出来的干菜也是细细的。


吃的法子也不尽相同。在肉是奢侈品的年代,很多人家会抓一把梅干菜,用菜油炒一炒,脆脆的,很下饭。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有山区的同学会带一铅筒这样的梅干菜来吃一周。我外婆做的梅干菜烧肉,极其简单,却越吃越香。她先把切好的五花肉放到水里炖到水正好没过肉的程度,再把梅干菜铺上去,接着慢慢炖一小会儿,直到梅干菜把水吸干了。第一顿的梅干菜烧肉不是最好吃的,接下来每顿做米饭的时候,她会把烧好的肉放在饭上蒸,蒸得肥肉晶莹剔透,用筷子一拨就断了,入口即化。从来不吃肥肉的我,也愿意吃这样的肥肉。蒸过几次后,盘子底下肉的油和梅干菜的香咸完美得融合到一起,舀一勺来浇在白米饭上,不用其他的菜也能吃到好几碗饭。 


妈妈继承了这种做法,又传给了我。唯一的区别是,在我家,安和莱亚父女俩爱吃肉,一碗梅干菜烧肉里的肉是留不到第二顿的,所以我通常烧好后就盛出来,放到蒸锅上蒸一会儿再上桌。


莱亚也不太理会我教她用汤拌饭的吃法。她没有经历过物质匮乏的岁月,自是无法体会米饭和油相交时的神奇。


不过她从小是个兼收并蓄的孩子,尤其在吃饭上,没有先入为主的概念,到哪里吃哪里的饭说哪里的话。在奶奶家,我感到口味过重的羊奶芝士,她吃得津津有味;在外婆家,很多外地人都吃不惯的诸如梅干菜之类的菜,她也很喜欢。


有时候,我也会想:这样的她,将来还会有乡愁吗?




客串的大厨


一天晚上,莱亚向我和安宣布,第二天晚上的晚饭由她来做。她要在家门口的空地的一个凹处生火BBQ。


这个念头源于正月初我们俩的一次试验。过年前我修剪花枝,积了一堆带刺的枝干,不好处理,就先扔在门口的一块空地上晒干。我们所在的小区,虽是封闭式商品房小区,但是更像个大村子,物业对门前绿地的管理有点松,很多老人挖掉草坪,种了菜。所以我把枝干堆在门前,他们也不管。我和莱亚选了正月里一个人烟稀少的下午,在草地上一个挖掉的树根留下的洞里,生了一把火。


我虽小时候在家里烧过柴火灶,生火却不擅长,我在一堆干树叶下点了好久,每次都灭了。倒是莱亚更有经验些,她说去年去泰国无国界营的时候,学过如何在野外生火,她用粗一些的枝干搭了小架子,再把树叶凌空放于其上。当然应该如此,要有空气进入嘛!她还想往树叶上喷点酒精,我担心火势太旺,引来邻居的注意,把管理处给喊来。生火是种奇特的体验,一面火苗冒出来时的火红和灼热令人兴奋;另一面,这熊熊之势又令人恐惧。莱亚貌似恐惧少一些,她戴上防护眼睛,手持粗枝干,时不时想在火里搅几下。我紧紧看着她,怕她忘乎所以。我又告诉她,即使火灭了,火堆还是热的。我小时候,就有个邻居小伙伴,在割完稻子的田野里玩,跳到了看似烧尽了的稻草堆里,烫了小腿。


一提起这个,我想起小时候在稻草堆的灰烬里烤玉米的事,也跟莱亚说了。她跑回家里,用铝纸包了两个土豆——我原先想直接把土豆扔进去,没想到她会想到用铝纸包住。我们俩把土豆塞进快熄灭的小火堆,把周围盖好。我有些担心火力不够,毕竟只有一些树枝。莱亚恨不得过一分钟就去戳一下。忘了多了多久,最后从灰烬堆里取出来的土豆外焦内软,竟是熟透了。



后来我又积了一些树枝,莱亚又萌生了生火烤土豆的想法。这一次,她不仅想烤土豆,还加了玉米,胡萝卜,甚至还想烤肉。我们俩又生了半天火,无奈春季的天气潮湿,树枝没晒透,有几次看着明明火势大起来了,突然就偃旗息鼓,一缕青烟压过了红红的火势。莱亚包好了蔬菜过来,火却全熄灭了。眼看着晚饭没着落了,她说把东西都塞到烤箱里去吧。


我和安原本就想稍微找点东西垫了肚子当晚饭,便由了女儿去,随她做成什么样。谁知过了一会儿,厨房里竟然传来烤玉米和土豆的香气。再过一会儿,出炉的玉米金黄透亮,竟都熟了。


我不得不又多吃了。



泛着油的蛋黄色的煎饼,好几片叠在一起,白色的奶油像雪花般覆盖其上,棕色的巧克力酱淋在奶油上,流成弯弯曲曲甜蜜的小河。


“妈妈,要不要来一口?”莱亚问我,一手托着这样的一碟子煎饼,另一手上举着叉子。这是她在一天早上给自己做的早餐。明明有我前一天做好的面包,但是她说突然想吃煎饼。我随口说“要吃自己做”,她便开始了。


“我吃过早饭了,”我说,又表扬她说,“现在我不用担心你饿着了。”


她却不领情,说:“我早会自己做饭了,现在我会做的食物又多了一样。你果真不要来一口?很好吃哦。”


她吃了一会儿,说是吃不下了,把剩下的煎饼放在厨房,来到书桌前写作业。我去厨房准备中午的食材,看到她放在一旁的煎饼,切了一块试试。嗨,这丰富的顺滑的口味,这个小姑娘果然知道怎么吃啊!


自从这一次成功后,她隔三岔五地就自己下个厨,连方便面也要以她自己喜欢的方式来煮。她说不喜欢喝汤,要把方便面放在锅里不加任何调料先煮熟,再捞出来,用调料直接凉拌,味道更足。拌好后又先问:“妈妈,你要不要来一口?”方便面闻起来总是比吃起来香,我为她浓缩的香味所吸引,夹了一筷子来吃,嘴里还没吃完,筷子又伸进碗里去。“喂喂喂,妈妈你要把我的面吃完吗?我给你做一碗好了。”我还真让她给我也照样做了一碗。


我果真不用担心她会挨饿了。



本文来自每日书。剧透一下,下个月莫舟老师会在不咕班写作,想看莫舟的写作实况,来不咕班就可以遇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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