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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成:在朝不保夕的时候,写作会不会很虚无?| 写作者访谈

若冰、依蔓 三明治 2021-02-01


 

文 | 若冰

编辑 | 依蔓

 

 

上海作家沈大成今年年初上市的新书《小行星掉在下午》里,有一篇描写疫情的短篇小说,题为《盒人小姐》。

 

故事的背景被设置在一座疫情肆虐的城市,每个人走在马路上都会被自动感应喷淋系统进行喷雾消毒,还可能随时被无处不在的针头扎入皮肤抽血化验。一旦有人被检验出感染了病毒,就会立刻被尖叫着“逮捕!逮捕!”的无人驾驶医疗车带走。这种境况之下,只有有钱人有资格与财力购买一种四四方方的盒子用于防护,走起路来支棱着八个尖角,叫做“盒人”。

 

这篇写于2018年的小说,与2020年荒诞的开场有许多重合之处,某小区甚至在入口搭建起喷洒消毒水的通道,和书中描绘的场景几近一致。许多人在社交媒体上跑来告诉沈大成,惊叹她竟然预言到了两年后的事情,甚至称她为“都市预言家”。

 

但沈大成并不觉得这值得高兴。

 

一方面,疫情本身不是一件好事,有人生病甚至因此失去生命,谁愿意预见一场瘟疫成为当下的现实?另一方面,作为虚构小说作家,作品如果完全被现实赶上了,也许就该担心,是不是自己的小说过时了?

 

与非虚构写作不同,若幻想作品变成对现实的描摹,不是一件令人得意的事情。

 

但沈大成的小说常常有与现实重叠的可能。她的作品似乎在描写最接近日常的人和生活,但又总在某一个节点发生奇异的扭转。一名消失多时的动画片配音演员,突然变成了他所配音的角色——一条狗;在地铁最繁忙的站点,一位通勤的普通上班族成为了“墨鱼人”,一张嘴说话就“噗噗”向外喷射墨汁;单身汉们成为了社会中的”次级人“,只能通过申请、面试,进入一个真正的家庭沉浸式旁观体验“正常”的婚姻和育儿生活。

 

同为上海作家的金宇澄评价说:“沈大成一直在摸索虚构的、包括非虚构的,那‘一扇门’,是一组属于‘奇怪境况’的思维特质、时代所赋予细节的密码,小说的趣味因此也常常转移,饱含了一种亲切感,同时也匪夷所思。”




 

2005年,28岁的沈大成接到一份兼职工作,为报纸《上海壹周》撰写专栏。

 

把这份差事介绍给沈大成的,是作家btr,那时他还是新浪BBS“摩登上海”版的版主,和常混迹于论坛的沈大成在网上相识。沈大成不时在论坛里发一些不太成熟的小故事,比如从前有一件毛衣喜欢一条裤子,但主人每天都换不同的上衣和裤子,毛衣等呀等,终于有一天等到和喜欢的裤子搭配在一起,毛衣很开心。

 

那一年,使用宽带上网的网民数量刚刚赶上拨号上网的网民数量,而《上海壹周》的发行量超过20万份,仍然是纸媒的黄金时代。成为专栏作家是一件体面的事。也是从那时起,沈大成开始在专栏上写文章,一两周一篇。

 

在那之前,沈大成没有想过,原来自己的写作也可以被发表,并得到报酬。

 

大学毕业前,沈大成的人生一直过得非常“安全”,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随波逐流”,循规蹈矩地一步步往前走。上学时按学校的要求写应试的八股文,她也没找到什么写作的乐趣。唯一和文学有关的,是曾是知青的父母爱阅读,常一捆捆地往家里搬单位图书馆不要了的书,放在床底的抽屉里,堆在衣橱和天花板之间。沈大成想看什么书,父亲就踩着凳子到衣橱顶上去给她够。那个年代,人们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阅读,看书、杂志。

 

父母从不干涉沈大成读什么。她喜欢看中国武侠,记忆里看的第一本小说就是梁羽生的《云海玉弓缘》,再后来看外国的“武打书”,比如《三个火枪手》《基督山恩仇记》,此外还有革命类型的《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写知青生活的张贤亮的《绿化树》、左拉的《妇女乐园》……只要家里有,什么都读。

 

高考时,沈大成保守地填报志愿,进入上海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管理工程系。毕业找工作时,她翻着报纸上一小格一小格的招聘广告,看哪些岗位没有排斥自己的要求,便打印一份简历,折三折,装到信封里,贴上邮票,投到邮筒里。那是1999年,还极少人有手机,人际的联系大多依赖一个叫“call机”的通讯工具。一家广告公司打了沈大成的call机,她回复电话后去面试,成为嘉善路上一家本土广告公司的文案。

 

2000年代,广告公司的业务和现在很不一样。那时大量外资企业进入中国,广告也呈现出欣欣向荣的面貌,电视广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创意”,最常见的手机广告是一个男人在跳舞,大哥大在裤兜里闪闪发光。除电视外,在报纸、杂志上投放广告也是更多品牌的选择,在广告行业仍有”文案为王“的说法。一句Slogan、报纸上一个“豆腐块”上的几行文字,都要经过反复推敲、不停修改,一个星期写来写去可能还是那一行字。

 

28岁生日那天早上,沈大成收到投递到家里信箱印着自己第一篇发表作品的报纸,上班去了。开始为《上海壹周》写专栏后,沈大成仍然在广告公司做文案。她没有辞职以写作为生的念头,千字300元的稿费不足以温饱。在公司里沈大成叫Helen,老板会把她叫到办公室里指责某段广告文案写得不好,但也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就是要改。

 

但她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个“专栏作家”的秘密身份,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她叫沈大成,是得到专业编辑肯定的写作者。这某种程度上帮她抵御着来自职场的自我怀疑。

 





沈大成是工科生,大学学了一些不难的物理、数学课程,对它们着迷,觉得它们是美的,自己的生活似乎也恪守着牛顿第一定律:在没有外力作用时,将一直保持原本的状态不变。到2010年时,沈大成已经在同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了七八年,在这个人员流动性极大的地方成为少见的资深员工。

 

那几年经济不太景气,广告形态比起10年前入行时又更不一样,文案已经不如设计、活动策划那么重要了。正巧那时《上海壹周》向她抛出橄榄枝,邀请她加入报社做编辑,她便跳了槽。

 

刚开始时沈大成的主要工作是编辑,负责娱乐版,后来兼做文化版,也做明星和文化人物的采访。但性格内向的她不擅长与人沟通。有一次她一个人去采访导演王晶,抛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人家说你是个烂片导演,你怎么看?”,王晶的脸色似乎变了变。

 

娱乐圈的明星采得多了,沈大成觉得他们很苦,都是普通人,只不过工作不一样,画着浓妆,穿一件很紧身的衣服而已。他们为了一个电影宣传今天从北京跑到上海,明天从上海跑到杭州,后天又跑去南京,一天可能接受10家采访,把一样的话和不同的人说一遍,还不能怠慢哪一家。沈大成新书里的第一篇小说,就写了一位隐居数年的电影明星,具备随时“演”成陌生人而不被发觉的演技。

 

不过从广告公司到媒体,沈大成突然觉得自己“解放”了,因为终于没人逼着她反复改稿了。

 

但在广告公司做文案沿袭下来的写作习惯,让她一直是一个动作很慢的写作者,一开始像写文案一样地写稿子。因此虽然不需要像广告公司那样加班到11、12点,但她有时会一点点稿子写到凌晨两三点,睡三个小时又爬起来写,写到10点打车去报社上班。而同事们写稿都是正常速度,因为感到羞耻,她一直没有告诉同事自己竟然要写这么久。

 

写工作稿件如此,写专栏文章时也一样。2013年,到《萌芽》做编辑的朋友邀请沈大成为这本面向青少年的杂志写短篇小说专栏。面向青少年的读物不好写太敏感的题材,于是她选定了“奇怪的人”这个方向,写一些也许就埋伏在身边,总之有些什么地方很特别的人。

 

后来这个专栏上的部分作品,集结成了沈大成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屡次想起的人》。2018年,沈大成也因为这部作品入选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决选名单。

 

她的朋友,同为作家的俞冰夏这样评论这本书:“沈大成也像一些(至少虚构作品里的)日本人一样对作为形而上之存在的日常生活有严肃的敬畏感,愿意把自己坦然安放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甚至比视线最下方还低一点点的位置,认为这是观看周遭各式各样人类的最佳据点,带一点可怜,但是连自己一起可怜进去的(也就是说并不带任何优越感),带一点对他们之不争气与怂的遗憾,但也是连自己一起遗憾进去的(也就是说并非愤世嫉俗)。就是这样,沈大成才练成了她的小说语言里最重要的特点:精确、冷静、不争,好像一张填得简洁清楚、毫无破绽的表格;以及她的叙事方法当中最珍贵的品质:频繁换位与视角切换——这表格之所以以这样的方式呈现,不仅为他人着想了当,甚至帮他人也替自己着想过了。”

 

2015年,《上海壹周》关张,纸媒的黄金时代结束,沈大成加入上海文艺出版社的《小说界》,做文学编辑。

 

短篇小说专栏仍然在继续,每月一篇,每天差不多只能写500个字,接受自己就是写得慢的事实。

 

一般吃过晚饭后,沈大成会开始当天的写作,写完睡觉,第二天在30分钟左右的通勤路上用手机查看前一晚的写作,做些修改,或构思如何将今天的内容与前一天衔接。每个月沈大成会集中写20天左右,剩下的10天用来思考接下来的选题,或者娱乐。

 

“我从小是一个普通的小朋友,现在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只是上班之余写点东西,运气挺好的,可以在报纸上、杂志上发表,集结成书。我不是特别特殊的人。”她这样说。

 

 

             

 


“我和写作的关系,就像人和运动的关系”

 



三明治:沈大成这个笔名和上海糕团品牌同名,这个名字也挺中性的,当时怎么想到起这个笔名?

 

沈大成:2000年在论坛上,大家都用类似“轻舞飞扬”一样的四字网名,当我开始要发表文章的时候,就想要用一个更像人的名字,觉得这种四个字的名字太有时代感,不会活很久。沈大成这个名字符合我的两点诉求:第一点是听上去像人,第二点是,我当时觉得网络应该有磨平差异的功能,男女差异、贫富差异、距离差异等等,所以我有点反感用一个女性化的名字,就想用沈大成这样一个中性的名字。  我本以为未来会这样发展,人与人之间性别不再重要,虽然现在现实没有这样发展。

 

一个人的本名是你父母命名的,当我可以为自己命名的时候,就是去定义我想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一个和别人期望中不一样的人。像星球大战中,机器人都是代号,是抽象的。但当一个人有一个可解释的名称,就更像一个人了。对自己有了赋名权。

 

沈大成也是一个很有地域感的名字,很多外地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外地的朋友到上海来,看到南京东路糕团店的门店,就会拍给我,我陆陆续续收到很多人给我拍的照片,如果都收集起来就好了。这个笔名也某种程度上帮助我社交,别人跟我聊天的时候,就会问起这个笔名,因为我本身不那么擅长社交。

 

三明治:你写了很多奇怪的人,或者是人在奇怪的情境下,和周边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您会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奇怪的人”吗?

 

沈大成:我是一个奇怪的人,主要奇怪在,我是一个藏起来的人,不那么迫切地要和社会有一些主动的沟通交流。但写作真的很好。我和工作的关系就像人和吃饭的关系,不吃饭人会死的,但我和写作的关系就像人和运动的关系,不运动就不健康。写作对我来说是一种健全自我,使自己更健康的方式。

 

写作也让我变宽容了。我觉得大多数人都很可怜,生活在这个社会中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有缺陷。我以小说的眼光去努力看一个人,就一定能看出他可怜的地方,所以我会同情大多数人。以前我还会和别人在网上吵架,发表不同观点,现在觉得每个人都是可怜的。

 

三明治:但你对你的人物很好,即使哪方面有缺陷,但总是有一个不差的结局。

 

沈大成:我不会让这些可怜的人自伤到什么地步,总是想着能有下一步,能想出一个策略,让他们活下来。因为活着的可能性更大,死了以后事情就结束了。看到别人摘录的埃利亚斯·卡内蒂《人的疆域》里的话“死了,就连孤独也做不到了”,让一个人活着就可以让他做很多事情。

 

我写作不是为了反对现实生活中什么不好的事情,而是想这个事情如果和现实有一点偏差会怎么样。无论作者是否承认,其实中国有很多小说是诉苦型的,但我不想写诉苦,我想写有意思的事情,希望别人看了觉得有趣。我也不想创造理想世界,而是说这个世界如果和现在的世界略有不同,那是否会发生A事件、B事件、C事件,它们都符合这个略有不同的世界的生存逻辑。

 

三明治:在写作的时候,会有一个决定性的瞬间,或者找到你很想表达的一句话,才能继续写下去吗?

 

沈大成:有两点会让我坚持写,一个是我写了一个有可能性的开头,凭着对自己的信任,我觉得这个开头能让我写下去。另一个是我对这个东西有一个核心想法,就可以继续写。以前有问过一个朋友,你为什么要喝酒?他说喝酒喝到一个点上,就很开心。写作也是,每一篇都会写到一个地方,这个点是我在找的。每一篇一定要有这个地方出现,你才会觉得这个东西是很值得的。

 

我很知道我要表现什么,但要写到一个地步有时才会出现。但是就算晚一点出现也不要紧,还是有机会把前面调整成你要的东西。全想好再写,不适合我。我就是边写边想。有点像两种合金熔合时候相互扩散,你跑到我里面,我跑到你里面,每一天的衔接点都会彼此融合。

  

三明治:在小说你会用身边的朋友做原型吗?

 

沈大成:我不想用身边的朋友做原型,我知道有一些人把朋友写到小说里,但我觉得不太好,会有一种利用了别人的感觉。我忧患意识很强,有时会觉得我们现在挺好的,如果我把你写到小说中去,皆大欢喜,万一我们有一天不好了,友情破碎,但故事已经凝固住了,人物已经被固定在水泥里,抠不出来了。我不喜欢这种负担感。

 

 

 

“我建议写作最好不要仪式感,这种东西都是耽误人的”




 

三明治:你一般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写的呢?写作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或者需要营造写作的仪式感?

 

沈大成:就是在家的一张桌子,摆电脑。如果我要外出,比如出去旅游十几天,我也会在旅途中写。在日本新干线上写过,飞机上也写过,不是最理想的,但退而求其次也是能往前。

 

我建议写作最好不要仪式感,这种东西都是耽误人的,写作就是一种日常的事情。最好安静一点。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太糟糕了,一直在玩,还没开始写,会把路由器关掉,但其实关不关都一样,手机还能上网呢。我一直管不住自己,写作期间还是会玩玩,看东看西。

 

三明治:很多人对作家可能有一种刻板印象,觉得作家就应该专门以写作为生,做其他工作是一种不得不为之的勉强,如果条件成熟就“除写作,无其他”,对你来说希望写作在您的生活占据什么样的位置?您怎么看待写作之外的工作生活,会觉得是一种负累吗?

 

沈大成:我做不了专职作家,没有专职作家的性情,也养不活自己。但我很庆幸,有一个地方每个月在固定的日子等着你交稿,有人来约束你,和你进行一种互动,别人给了我这种时间表,帮助我去完成事情。而且我按月完成计划中的事情,也会调高对自己的信任,我觉得自己就算是一个不成功的人,还是一个有可取之处的人,我的小说虽然不完美,但也是可取之处的。

 

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有人际圈、社交圈,能和人交流,如果不工作了不能和人交流,对我来说是损害。我需要的就是和人正常的交际,还有情感上的互动,这种都是工作可以带给我的。工作对写作也是有好处的,否则我一个人在家里只能闭门造车。我需要跑到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有同事,可以给你制造一些工作压力。如果你在这个地方遭受一些不快,其实对于作者来说都是好的。会有情感触动,困难、开心。我看到一个人评论我的作品说“看得出作者实在太恨工作了”,其实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工作对我来说是极其熟悉的东西,我需要它,我才一直把它写到小说中去。

  

三明治:有的作家会比较在意文学界给自己的肯定或者外界的名声,你一开始有期待自己的作品会变成书,被更多人看见吗?

 

沈大成:这些东西强求不来。如果自然来的东西你就不欠,强求来的东西,你就欠你强求来的对象,迟早要还给他。我是个小人物,是不成功的人。成功不是赚钱,我觉得成功是不以劣等的手段去做事,而改变了世界,让世界成为你期待中的世界。现在这个世界和我2000年刚刚上班时预料的很不一样,有很多我不认可的事情,我觉得自己也主导不了世界的发展方向,所以我就会觉得这是不成功的。我认为我们这代人都是不成功的,因为我们没有创造一个自己期待中的世界,就是不成功的世界,大家都是苟且的人。

 

我一开始并不特别期待出书。我觉得专栏作家没有什么问题,没有什么向往。但确实欲望会水涨船高,出了一本书会想出第二本书,不过我总体不是一个很有欲望的人。出了第一本书之后,心里有计划出第二本书。但计划都是滞后的,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每个月按时写出这一篇来。我不是一个主动的人,但如果有一个出版社的编辑来问我要不要出书,我就会说可以。

  

三明治:在阅读上,有哪些作家和作品是你特别喜欢,或者受到比较大影响的?

 

沈大成:以前看《战争与和平》的时候,当时就想,这个人为什么可以用这么大的篇幅来详详细细地写一个事情,这是我们写短篇的人做不到的。我就会想,我能在什么地方能尽我的笔墨去详尽地写一个东西。

 

还有一本书叫《人生拼图版》,比如写桌上放一个盘子,作者就一定要把这个盘子上的花样都写下来,这个盘子上的人像是来自于什么宗教故事的,就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一针一脚。他的写法就好像有个镜头,这个镜头可以把拍到的东西像素无限放大,清清楚楚地呈现一个东西。我就想说,我也可以试一下把细节写到那么逼真。

 

我还蛮喜欢在海上发生的故事,像《白鲸》这种,因为我认为一个作家把一个故事设置在海上,他就没有退路,整个故事漂浮在一个无处可去的地方,海又是一个很大的力量。

 

这些影响不是说我要写和它呼应的东西或致敬的东西,而是说从写作观念上,我会觉得受教了。未必我现在能写出来,但是这个东西在我心里留住了。 

 

 

 

“在大家朝不保夕的时候,写作会不会很虚无?”



 

三明治:新书《小行星掉在下午》里有多大的比例是过往发表过的作品?这一本与上一本相比,有什么不同?

 

沈大成:全部都是发表过的小说。在写收在第一本书的小说时,并没有成书打算,都是以专栏格式写的,只要和别的专栏不同就可以。所以一开始我的专栏小说都是围绕一个概念发展出来的,比如世界上每个东西都是可以折叠的,那我会在这篇文章把折叠这个概念用不同的方式去展开、陈述。所以要做第一本书的时候修改了很多,几乎是把每个故事核心抽出来扩充,变得更有小说感。

 

后来我有计划出第二本小说,就有意识地把概念收起来,把奇特性融在故事里面,不容易和别人撞。我写每一篇都会思考,这篇和上一篇有什么不同,或者这段时间的写作有什么共性,隐隐约约觉得这些东西以后要合在一起,这些思路都会影响我一边写一边整理。第二本书出书的时候,每一篇都改了一点,但没有第一本那么多。

 

我觉得一个每天写很多的人,一定很自信,不需要别人帮助,但我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这个“别人”其实就是第二天的我自己。所以我每天只能写一点点,第二天休息过,吃过新的东西了,又变成一个新的人,看前一天的东西,就能给她更多的帮助。我会把故事打印出来看一下,看每部分写了多少面积,就会注意到哪部分弱、哪部分强,就把不够的面积撑大。就像拍电影的时候,觉得这个高潮的地方时间过短了,就需要再剪几个镜头进去。还有就是要改得让每一篇有一点不同。因为人是有局限的,当我发现这篇中耍过的手段在另一篇也耍过时,就要去掉或者换一个。



 


三明治:专栏写了那么长时间,一直都处于一个有交稿时间的状态,会有时想要休息一下吗?会觉得不自由吗?

 

沈大成:交稿当天可开心了!有不自由,但这是你自己找的不自由,你认可的不自由,这个不自由还是给我很多东西,让我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如果我按月完成,我对自己的评价也会调高,这种不自由是好的、正面的东西。唯一不自由就是时间上的,我希望以后能够每天写2-4个小时,不要无止境地拖延,不影响娱乐时间和睡觉时间。

 

三明治:2020年因为疫情的关系,你的写作状态有受到影响吗?

 

沈大成:最近有点每天写不到500字,今年还是蛮受影响的,并不是你的时间变少了,时间一天还是24小时,而是意志力变少了。以前我很确定写作这个事情对我很重要,但现在我会重新想一想,在大家朝不保夕的时候,写作会不会很虚无?会稍微有点这样的想法。

 

以前把交稿时间控制得更严格,今年以来稍微有一点点放松了,但是我一直觉得我是能够纠正过来的。虽然我不看心灵鸡汤,但最近又忍不住想,如果现在有一个让我信服的导师型人物,告诉我一些至理名言就好了,我还是期待有一句话或者一段话能够打动我,以一个形式方针指引我。

 

三明治:这个形式方针指的是,比如“这个世界会变好”之类的吗?

 

沈大成:不是的,世界肯定是在变动的,它变好变坏都是可能的。我的祖父母经历过战争,父母经历过政治动荡的时期,我很早就知道,我这一代如果什么都不经历,不是好事情,这不合理,我从小就知道的。我想知道的是在变化中,怎么激励自己。世界上一定已经有这句话,但是等着我去发现。

 

三明治:如果你生活在自己的构造的世界里面,你觉得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大成:我希望在暗中做一个好的事情。黑泽明《七武士》里面的久藏我很喜欢,他不是一个最重要的武士,中途就死了。但我喜欢这种不出声的人,用自己的道义去完成某件事情。我如果在我的武侠世界中应该不是个主角,是按自己的道德的去行事的,但只是一笔写过的人。

 

其实我有点喜欢写领导者,比如说《星际迷航中的另一件小事》写了一个舰长,虽然他最后没有得到星球上公民的肯定,大家认为他只是个退役的老头子,实际上他是我心中的成功者,带领那艘舰的人平安抵达。还有一个主人公为新世界发明一些新的词条,重新定义“事物的起源”,我也认为他是一个枭雄。虽然不能肯定说他做的事情是极端正确的,但是他在我心中有一种成功的概念在里面。

 

我不是那种道德感非常洁白的人,我认为正义和道德不是很相像。比如那种美国的超级英雄,他们其实有时使的手段也是不道德的,但是他们的目的是正义的。有时我会觉得目的道德是更大的道德,这也是我向往的。

 

三明治:下一本小说有在计划中吗?

 

沈大成:《萌芽》是我的“写作银行”,我按月把小说存在里面,到期了就把它拿出来,我和这个“银行”之间有一个很好的关系。我会把每个月写的关键词做在Excel表里,帮助我一目了然地看到,近期不要写到重复的东西。因为我记性很不好。人的思路很容易固化,我很怕现在写的一篇和最近写的元素又相仿。第三本书可能选的是最近写的内容,不会像第一本书那样有很大的改动。

 

三明治:会把专栏写作一直持续下去吗?

 

沈大成:我希望是可以持续一辈子。我也想过,如果年纪大了,精力弱了,我还可以做绘本的创作,写简单的故事,找一个合拍的画家,把创作一直延续下去。

 

 



7月12日(周日)下午14:00,我们邀请到了沈大成做客BFC外滩金融中心的阅外滩书店,一起和大家聊一聊她的新书《小行星落在下午》,聊一聊都市中的“变形”,都市人的怕与爱。顺便,她还想和大家聊一聊关于世界末日的想象,在这个充满“末日感”的2020。


时间:7月12日(周日)  14:00-15:00

入场:13:30

地点:阅外滩书店(上海黄浦区中山东二路BFC外滩金融中心北区文创里地下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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