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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中观察的一个月,“列文虎克”收集了这些人间载玻片 | 三明治

列文虎克小治 三明治 2021-02-01

在刚过去的八月,小治的每日书主题是“暗中观察”,意思就是让我们把目光从自己身上挪移开来,去写身边的人,熟悉的或者陌生的。打量,是一个有意思的词,我们总是讨厌被人打量,它似乎代表了一种未经允许的观察,但眼睛、耳朵是自由的又容易被吸引,我们心里忍不住对他人的好奇,那么,“暗中观察”也许是贴切、可爱的。又或者,像安徒生笔下的“月亮”,它悬空着观察着一切,以一种于一切都不在场的姿态,观察着我们所生活的世界。


今天我们截取了前六个观察片段,与你分享。




衡山路的地铁站入口处,安检员看起来动力不足。在上海,如同中国许多大城市,这里的地铁需要安检才能进入。安检员,多为男性,女性也有,多娇小。他们站在那个像CT机的物体旁边,审视着进入地铁的人们。我猜测,他们在上岗初期,感受种种尴尬,作为职业,需要遵守职业规定,对进入的人说:你好请安检。同时配合一个“这边请”的手势。如果人们对此乖乖配合倒也还好,其变成秩序后,乘客与安检员不觉为怪。


难点在于,很多人无视这些设备与安检人员,人们对此感到愤怒与屈辱,冲过那伸出的手臂,如果安检员此时不识趣,让其返回安检,两种情况,乘客乖乖安检,安检员得到满足。或是乘客再次冲破阻碍,安检员又被挑战了。


衡山路的某个安检员神色自得,早已实行消极怠工,“请安检”被他简化成一个奇怪的音,听起来像“加”字。因为这种放松,他想象自己在练武功,手臂的摇摆是在锻炼肌肉,安检门变为水帘洞,他赤身踏进飞瀑,攀上一块滑石,手枕青苔,看见远方山头。一青年穿过树林,脚步轻快,但不匆忙,显得自由随性。


上帝保佑威廉姆斯,保佑赵树理、丁隐飞与鲍德里亚,保佑安检员与过安检的人,保佑他们不再受此困扰。





一场五连环的撞车,追尾,摆在路边。他摆动方向盘,跟着前面一辆小轿车挤进旁边的车道。车厢里,五个人。后座的三位微微挪动着身体,位置有点紧。


“撞啦?”


“撞了,还是五辆车。”


驾驶座两人交流着,A听着,从后排左边的车窗看已经被挤扁的车头头尾。她要回老家参加一趟婚宴,车里坐着自己的表姐、表妹、母亲,和即将成为自己姐夫的男人。


“还挺严重。”


“难怪前面堵了这么久。”


“到家估计要八点了,还有三小时。”


“明天你们订婚有什么流程吗?”后排一人问。


“有,听说都算过了。9:28、10:28、11:28,要做什么都规定好了。我只是个傀儡。”坐在副驾驶座的男人说。


“你是新郎官,还敢说自己是傀儡?”


“下一站服务区有谁要去休息吗?今晚到家估计要八点了。唉,我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市里做妆发,六点就要出门”,主驾驶座的女生说,有些疲态。


“那么早?化妆师醒了?”


“约好的。”


手机已经玩得无聊,朋友一直没有回复。前方天色黄昏。下午的蓝,褪为金黄,道路像一场幻觉。


“我好像都没看过黄昏。”表妹说,她今年刚结束高考。


“今天可真热。说不定是今年最热的一天了。”母亲说。


“不算吧。大暑都过了”,A回了一句。


“等他们结完婚,家里下一个就到你了。“


还有大概两百公里路程,电话铃声响了,问我们要不要回家吃晚饭。


“晚饭?来不及了,别为我们准备。刚路上碰到一场车祸,五连撞呢。”





我家隔壁住进了新的邻居。


从我搬进来开始,我只知道隔壁住了一个外国男性,他一句中文都不会说。有一次听到他和物业说话,大概是在讨论什么东西有过热的问题,物业陪着笑说中文解释,手机上一个电子女声进行翻译,这边翻成英文,反过来又翻成中文,像三个人聊天,两头都带着情绪,到了中间就剧烈降温。


不过我从来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只见过他家门上挂着一条大概用来健身的黄色绑带,另一头被卡在门沿外面,垂下来。


不过有一次朋友来我家做客,倒是意外地见到过他,手里提着苏州某学校的袋子。他应该是那所学校的外教,朋友告诉我。那一天物业看到朋友来我家,在楼道里和他搭讪,说某一天夜里被我揪着查哪家烧焦了东西,导致他还被隔壁的外国男人骂,让他走开。


前一周我看到隔壁的门大开着,空荡荡的,我探头看了一眼,还是没看到那个外国邻居。大概是请人来做清洁,那时我猜。


今天晚上出门散步,回家时同电梯的一位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大的快赶上妈妈那么高,看起来很乖的男孩子,小的很皮闹,在电梯里一直念,妈妈妈妈29层到啦29层到啦,妈妈阻止他,不要在说啦我知道,但这个对话还是一直重复。我有点烦这些无法控制自己的小孩,想着到了赶紧出去,也没有留意他们长什么样子。只有声音灌到耳朵里。


都是29层,大概是另一侧的人家,不然怎么从来没见过,我想。


电梯门开我先走了出去,但他们三个也跟了出来,和我拐向了同一个方向。在楼道门,我和那个高瘦的小男孩同时停住了,把手伸向把手,他很乖巧地对我点了点头。


啊,竟然是新邻居啊。我开了门,这家人的小男孩跟着妈妈和哥哥走到自己家门口,又往回跑到我家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的门口,探了探头。


到底还是没见过那个不会说中文的外国邻居,他就搬走了。





8月3日,北京发了高温预警,连续两天局部超过40度的天气达到了这个夏天有史以来的沸点。


北京的马路不像上海,没有茂盛树荫遮蔽。我骑车在非机动车道上,看着身边帽子、冰丝袖套(对,就是淘宝最爆款的那种)、口罩全副武装的北京(或非北京)市民们,有一种自己在裸奔的感觉。阳光像岩浆一样从头顶沿着肩膀手臂浇灌下来,皮肤仿佛渐渐融化,不,不是融化,是蒸发。


疫情之后第一次去三里屯。阳光下行人寥寥,咖啡厅门口的遮阳伞显得孤单。人们都钻到了空调房里面,咖啡厅里,妆容精致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坐着交谈。这是在工作日,但他们无所事事的样子,用吸管搅动着拿铁里的冰块,发出咕噜噜的响声。身旁的一位男生身穿黑色高领t恤,项间挂一条金色choker,戴着挂耳式耳机用笔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手指上一枚古铜色戒指明晃晃。我观察到连他也画了眉毛,这让素颜的我第二次有了裸奔的感觉。


望向窗外,有一位摄像师在日光之下仍然坚强地给模特街拍。相对于只需要站着摆pose的模特来说,摄像师看上去更吃力——蹲着、趴着、侧卧着,他需要不停地变换姿势。朋友跟我说,疫情并没有给三里屯带来什么影响,这仍然充斥着消费的味道。


他说,那家家具店,里面的一把小椅子要十几万。我顺着他指向的方向望去,十几层楼连缀着的巨幅玻璃反射着阳光,有些刺眼。在北京生活近五年,我只来过三里屯两三次,一次在电影院门口发问卷,一次来吃冰淇淋,一次来逛书店。我从未走进那些高档的商店,也从未与他口中的中上层阶级打过照面。有一种无形的神秘力量把阶层区隔开了,或许就是景宜在直播中讲到的“无形的区隔”吧。


傍晚时分,我回到住处附近。这是海淀区一片静谧的居民区,旁边有很多中小学,道路两旁罕见地栽种着可以遮阴的树木。早晨出门或者傍晚回家时,小区里楼房前面的台阶上总是坐着带着孩子们的妈妈或阿姨,摇着蒲扇拉家常。孩子们喜欢成群结队,一堆人从这里飞到那里,都穿着各色鲜艳的小背心,像是一簇移动的花丛。他们似乎一起床就到了户外,直玩耍到月亮升起,被家长们赶回家洗澡睡觉。


马路上,不知是谁家拿了顶蚊帐放在小区门口,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带着还没长出头发的弟弟在里面安安静静地玩耍。蚊帐外面,奶奶坐在板凳上拿着蒲扇给他们扇凉。再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着椅子上望着他们,她的前面放着给腿脚不便的人定制的辅助器。


画面静止,日光沉默,高温北京,人们各自寻着了自己的那份清凉。 






前两天,我在厨房洗碗,对面楼栋的5楼窗户开了,探出一个男人的身影。看起来是个青年人。他举起一个东西。


那是什么?看起来像枪的形状。


男人把这东西架在胸前,手快速比划了一下,然后塑料子弹发射的声音传来。声音很小,是那种弹簧蹦开的细微脆响。紧接着,他用手把什么装置快速拉回原位,就绪后,“开枪”的声音再次传来。


一声、两声、三声……


哒、哒、哒……


他的枪口微微朝上,利落地对着空中“开了十几枪”。


天已经完全黑了,尽管男人屋里亮了灯,隔着十几米,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借着小区路灯的光亮,我尽量分辨着他的特征。身高大约一米七左右,微胖,除此以外看不出别的什么了。


我站在水池前,一只手还握着洗碗棉。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从身形来看,开枪的人确实不是个贪玩的小孩子了。他“开枪”的节奏均匀又快速,子弹打完后就关上了窗,没有一点停顿。


水龙头还没拧上,我盯着窗外,皱起眉头,又好奇又纳闷。


“我看向窗外,只见邻居朝着我的方向举起了枪。” 这要是写下来,是个吸引人的小说开篇吧?


虽然对面楼的男人手里拿的大概只是玩具枪,但恰好在窗前看到这一幕的我,也一时半会没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小区像个生活陈列馆,人们大多不相熟,透过阳台窗户看见他人的生活剪影,像滑动幻灯片。作为小区里的旁观者,我的观察有时候像把大剪刀,短暂地一瞥,会剪下一些奇异的生活片段。因为素材有限,“对面楼里的邻居在窗前开枪”这样的镜头只能先暂时存档,我还没能为它搜集更多线索,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水温可以吗?”


他不知今天第多少次说这句话,大概早已形成条件反射,标准的体贴询问总是跟水流一同出现。


他叫小海,这家连锁发型沙龙新来的技师,个子挺高,染了一头灰中带绿的短发。


“会不会有点烫?”


他把水温调低,又因为调多了,赶紧问,“凉吗?”


我笑着说,还好,都可以的。


“有的人喜欢洗得很烫,尤其是女性。”他小心搓揉着手里被泡沫裹上的头发,一边发表自己的经验结论。“之前有个阿姨非要调得很热,我问了几遍烫不烫,她说就这样,我也不懂她为什么喜欢这么烫的。洗下来烫得我手都红了,都没法认真给她洗,只想赶紧把泡沫冲掉。”


小海之前在一家小理发店工作,洗头没这么多讲究,他说来这家店,什么都要重新学过,光是洗头就培训了一整周,通过考试才能上岗。“我以前不会干洗,现在给客人干洗还紧张,生怕泡沫流下去了。”


“干洗难学么?”


“比水洗难。如果遇到头发太长的,过腰的那种,打泡沫都要打几分钟。”


打开话匣子之后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儿,冲掉护发素时我正好在猜测他的年纪。“95后?”我估摸着。


他哈哈笑了两声,“我01的。”


“但是已经出来工作5年啦。”他拿一次性毛巾包裹住我头顶的湿发,不知是今天第多少次重复这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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